林大器是被臉上冰涼的露水打醒的。
他迷迷糊糊睜開眼，發現師父正站在洞口，背對着他，負手望着外面剛泛起魚肚白的天空。晨風撩動他破爛的道袍，背影居然透出幾分……蕭索？
“師父？”林大器爬起來，揉着眼睛，“起這麼早？要練跑了嗎？”昨天睡前，師父提了一嘴要教他逃跑的功夫，他夢裏都在飛檐走壁——雖然主要是爲了追一只會飛的燒雞。
清風子轉過身，臉上已經恢復了平時的淡然，甚至帶着點輕鬆：“不練了。”
“啊？”林大器一愣，隨即大喜，“可以休息了？”
“收拾一下，我們離開這裏。”清風子說。
“離開？去哪？”林大器茫然，“山洞住着挺好，就是蝙蝠屎味大了點……”他還惦記着練習“炊金饌玉手”，爭取早日達到師父說的“穩定一炷香”，好多換點肉。
“回宗門。”清風子吐出三個字。
林大器掏了掏耳朵：“回……啥？”
“玄天宗。”清風子嘴角微揚，眼底卻沒什麼笑意，“爲師想通了，躲在這荒山野嶺養傷，終究不是辦法。丹藥、靈脈、護山大陣，宗門裏應有盡有。回去，傷好得快。你也該正式入門，學點正經東西。”
林大器腦子有點轉不過來。宗門？那個聽起來很厲害、有很多神仙、還有很多……麻煩的地方？他本能地有點抗拒。
“師父，你不是說……有仇家，有那個什麼天魔在找你嗎？回去不是自投羅網？”林大器想起師父胸口的傷和那些聽起來就很可怕的詞。
清風子擺擺手，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放心，爲師自有計較。玄天宗山門隱匿於洞天福地之中，有上古大陣守護，等閒之輩根本尋不到。就算尋到，想打進去也沒那麼容易。回去，反而安全。”
他頓了頓，看向林大器，語氣帶着誘惑：“而且，宗門裏，有專門的‘靈膳房’，掌勺的是曾經以廚入道的‘五味真人’，他做的‘八寶靈雞’、‘清蒸龍鯉’、‘紅燒玉蹄’……嘖嘖，那滋味，凡人聞一口都能延壽三年。”
林大器的耳朵“唰”地豎了起來，口水開始不受控制地分泌。“靈……靈雞？比王寡婦家的老母雞還好吃？”
“雲泥之別。”清風子語氣篤定，“宗門內還有‘豢獸園’，養着各種低階靈獸，肉質鮮美，蘊含靈氣，吃了對修行大有裨益。只要成爲正式弟子，每月都有份額。表現好，還能額外領取。”
咕咚。林大器咽下一大口唾沫。份額！額外領取！這聽起來比在山裏有一頓沒一頓、還要被師父克扣強多了！
“還有，”清風子趁熱打鐵，“宗門藏經閣，功法典籍浩如煙海。只要你貢獻足夠，或者天賦得到認可，就能換取更高級的控火術、遁術，甚至……真正的御劍飛行之法。”
御劍飛行！拿燒雞！
這幾個字像一道閃電劈中了林大器。
他腦子裏瞬間出現了自己腳踏飛劍，手裏拎着一串油汪汪的燒雞，在雲海裏穿梭的英姿。下面的人（主要是王寡婦和村裏嘲笑過他的小孩）都仰着頭，流着哈喇子看他……
這畫面太美，他有點眩暈。
“去！必須去！”林大器斬釘截鐵，眼睛放光，“師父，咱們什麼時候走？現在嗎？需要我打包點什麼？哦，我沒什麼可打包的……等等，師父，你那瓶子裏剩下的肉，路上夠吃嗎？”
清風子看着瞬間鬥志昂揚的徒弟，心中暗笑，面上卻皺眉：“急什麼？回宗門是大事，豈能說走就走？你如今修爲低微，宗門又遠在萬裏之外，憑你這小短腿，走到猴年馬月？”
“那怎麼辦？”林大器急了，“師父你不是會飛嗎？帶着我飛啊！”
“爲師傷勢未愈，強行長途御空，恐引動舊傷，而且目標太大。”清風子搖頭，“再者，你毫無根基，受不住高空罡風與急速遁光。”
“那……那怎麼去？”林大器傻眼了。說好的回宗門吃香喝辣呢？去不了不是白高興？
清風子摸着下巴（胡子打結，手感不佳），故作沉吟：“嗯……倒也不是全無辦法。爲師記得，離此地向東八百裏，有一座‘青岩城’，是附近修仙者聚集交易的坊市。那裏有通往各大宗門轄地的公共傳送陣。只要付得起靈石，瞬息可至山門附近。”
“傳送陣？靈石？”林大器捕捉到兩個新詞。
“傳送陣，便是能將人瞬間送到遙遠之地的陣法。”清風子解釋，“靈石，則是蘊含天地靈氣的礦石，修行界通用貨幣，可用來修煉、布陣、驅動法器……也包括支付傳送費用。”
“我們有錢……哦不，有靈石嗎？”林大器期待地看着師父。太上長老，聽起來就很闊。
清風子沉默了一下，臉上露出一絲恰到好處的、混合着尷尬與心痛的表情：“這個……爲師當年走得急，身上帶的靈石……爲了療傷和躲避追索，早已消耗殆盡。丹藥、法寶，也多有損毀遺失。如今，算是……囊中羞澀。”
林大器的心沉了下去。沒錢？那豈不是去不了？
“不過——”清風子話鋒一轉，“爲師畢竟是玄天宗太上長老，身份擺在這裏。到了青岩城，亮明身份，暫借些靈石使用，想必那些坊市管事、或者依附宗門的家族，還是肯給幾分薄面的。”
林大器的心又提了起來：“能借到嗎？”
“問題不大。”清風子信心滿滿，“玄天宗名頭還是好用的。只是……”
“只是什麼？”
“只是爲師這副尊容，以及這身傷勢，若直接以真面目示人，恐怕有損宗門顏面，也容易惹來不必要的關注和猜疑。”清風子指了指自己破爛的道袍和蒼白的臉色，“所以，需要稍作僞裝，低調入城。到了地方，找到可靠的接頭人，再亮明身份不遲。”
林大器覺得有理，連連點頭：“那師父你快僞裝！”
清風子卻看向他，目光深邃：“大器啊，爲師這一僞裝，氣息內斂，與凡人無異。屆時，許多事情，就需要你出面了。”
“我？”林大器指着自己鼻子，“我能幹什麼？”
“比如，打聽傳送陣的位置和價格；比如，尋找可靠的、可能與玄天宗有舊的商鋪或家族；比如……與凡人打交道，購買些路上的幹糧衣物。”清風子循循善誘，“你機靈，又是生面孔，不會引人注意。爲師會在暗中指點你。”
林大器想了想，覺得好像……也沒什麼難的？不就是問路、打聽、買東西嗎？他在青石鎮也幫老掌櫃跑過腿。
“行！”他一口答應，“包在我身上！師父你告訴我要找誰，怎麼找就行！”
清風子眼中閃過一絲得逞的笑意，但很快掩去，拍了拍林大器的肩膀：“好徒兒，果然有爲師分擔的覺悟。事不宜遲，我們這就出發。八百裏路，以你我現在腳程，加上爲師沿途教你些粗淺的提氣輕身法門，快則七八日，慢則十來日，當可抵達。”
“還要走七八天？”林大器苦臉。
“修行之路，本就不是坦途。”清風子正色道，“這幾日，正好磨煉你的心性和耐力。路上爲師也會繼續指點你‘炊金饌玉手’和提縱之術。”
想到路上的夥食和即將到口的“靈膳”，林大器重新打起精神：“走就走！師父，路上夥食……”
清風子手腕一翻，乾坤一氣瓶出現，瓶口傾倒，幾塊用葉子包好的、烤得恰到好處的肉幹掉了出來，還有兩個不知從哪裏弄來的、硬邦邦的粗面餅子。
“省着點吃。到了青岩城，若有剩餘靈石，爲師請你吃頓好的。”清風子將食物分給林大器一部分。
林大器接過肉幹和餅子，揣進懷裏，感覺心裏踏實了不少。有肉，有餅，有奔頭！
一老一少，簡單收拾（其實也沒什麼可收拾的），便踏着晨露，離開了這個住了幾天的山洞，向着東方出發。
林大器跟在師父身後，心情有些雀躍，又有些忐忑。宗門，仙人，靈膳，傳送陣……一個全新的、光怪陸離的世界，似乎正在向他敞開大門。他摸了摸懷裏的肉幹，又回想了一下師父描述的“八寶靈雞”，腳步不由得輕快了幾分。
清風子走在前面，步伐看似不快，卻總能讓林大器需要小跑才能跟上。他神識微散，警惕着四周，尤其是身後的動靜。
昨夜那心悸之感，並非錯覺。死寂之地的爪牙，恐怕已經嗅着味出來了。留在黑風嶺，遲早被堵住。只有盡快回到宗門，依托大陣，才能爭取到療傷和培養這小子的時間。
至於所謂的“僞裝”、“低調”、“讓徒弟出面”……
清風子眼角餘光瞥了一眼身後那個正努力跟上、對即將面臨的“考驗”一無所知的少年，心中默默道：
“小子，修仙界可不止有靈雞。還有坑蒙拐騙，人心險惡。這第一課，爲師就教你，什麼叫‘師父的債，徒弟還’。希望那青岩城的‘百曉生’老錢，看在我當年救過他一命的份上，宰人的時候……刀別太快。”
他仿佛已經看到，自己這個一臉懵懂、只惦記着肉的徒弟，站在青岩城那魚龍混雜的坊市裏，面對各種老油條，掏出自己給他的、那枚刻着玄天宗隱秘徽記、卻故意做舊磨損、看起來像地攤貨的“信物”，磕磕巴巴地說“我師父讓我來找人借靈石”時的場景了。
那畫面，一定很“下飯”。
清風子嘴角微不可察地翹了翹，隨即又壓下。
得抓緊了。必須在那些“蝕骨靈”追上來之前，進入青岩城，啓動傳送陣。
他悄然加快了一絲腳步。
“師父！你慢點！我跟不上了！”林大器在後面氣喘籲籲地喊。
“跟上！這點路都走不了，還吃什麼靈雞！”清風子頭也不回。
朝陽升起，將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投向西方，仿佛在與某種無形的、蔓延而來的黑暗賽跑。
而東方，青岩城的方向，繁華與紛擾，算計與機緣，正靜靜等待着這對看起來極不靠譜的師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