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兩點五十分,東區科技園,B7棟。
從外表看,這是一棟普通的寫字樓。玻璃幕牆反射着午後的陽光,一樓大廳裏職員們行色匆匆,咖啡機的蒸汽氤氳上升,一切都透着標準現代企業的氣息。
但我的變異視覺,看到了不一樣的東西。
整棟大樓被一層極淡的、幾乎透明的能量護罩籠罩着。護罩表面流淌着銀藍色的數據流,那些數據不是二進制代碼,而是某種更古老的、帶着幾何美感的符文陣列。
大樓入口處,穿着保安制服的兩位中年男子,頭頂懸浮着淡金色的字跡:
【外勤組·僞裝崗哨,能量層級:二階(隱藏),裝備:靈能抑制手環(待激活)】
我深吸一口氣,推門走進大廳。
前台是個笑容標準的年輕女生,但她瞳孔深處有細微的銀色光點——和蘇靜的不同,更機械化,像是某種植入式觀測裝置。
“林向陽先生?”她微笑,“請跟我來,張主任在等您。”
她沒有要求登記,沒有安檢,甚至沒有多看我一眼。只是領着我穿過大廳,走向一部沒有任何標識的銀色電梯。
電梯門關閉的瞬間,四周的金屬壁板亮起淡藍色的掃描網格,從頭到腳將我掃了三遍。
“身份確認:林向陽,未登記異常個體,臨時監護權歸屬:觀測者蘇靜(有效期剩餘6天23小時)。”
冰冷的電子女聲在電梯內響起。
“能量波動檢測:穩定(當前抑制率87%),血脈特征:上古凶獸譜系(具體類別:解析中),威脅等級評估:暫定A級。”
A級?
電梯開始下降。
不是上升,是下降。顯示屏上的數字從1跳到B1,然後繼續——B2、B3、B4……
最終停在B7。
地下七層。
電梯門無聲滑開。
眼前的景象,讓我呼吸一滯。
這不是想象中的昏暗地下室,而是一個巨大的、充滿未來感的環形空間。銀白色的合金牆壁上鑲嵌着無數塊全息屏幕,屏幕上滾動着復雜的數據流、能量波動圖、以及……一些明顯不屬於正常生物的影像。
空中漂浮着半透明的操作界面,穿着白色制服的工作人員手指在空中虛劃,調取着資料。遠處,幾扇厚重的合金門緊閉着,門上標注着危險的紅色標識:
【高濃度能量收容區】
【活體異常樣本庫】
【跨維度研究實驗室】
帶我來的前台女生——現在我能清晰看到她制服的領口處繡着細微的徽記:一只睜開的眼睛,瞳孔是齒輪狀——她側身示意:
“直走到底,003號談話室。張主任在裏面等您。”
她說完便轉身離開,高跟鞋敲擊金屬地板的聲音在空曠的空間裏回蕩。
我走向003號房間。
門自動滑開。
房間不大,陳設簡單:一張金屬桌,兩把椅子,角落裏有台像是空氣淨化器的設備,正發出輕微的嗡鳴。
桌後坐着一個人。
中年男性,四十多歲,穿着深灰色的中山裝,戴着金絲眼鏡,看起來更像是大學教授而非秘密機構的負責人。他手裏拿着一份紙質檔案,正在仔細翻閱。
但我的視覺,看到了他頭頂懸浮的那行字:
【張謹言,神州異常管控局東區分部主任,狀態:深度分析中,能量層級:四階(全隱匿),血脈:人類(純血),特殊能力:邏輯推演(A級)】
他抬起頭,眼鏡後的眼睛平靜地看着我:
“林向陽同學,請坐。”
聲音溫和,但每個字都帶着不容置疑的重量。
我坐下。
張謹言將檔案推到桌子中央。檔案封面是純黑色,右上角貼着一個紅色的標籤:SSS-臨時。
“今天凌晨一點四十二分,鬼市東三巷,你與編號739的妖族掮客‘瘸腿老劉’進行了異常能量物質交易。”他推了推眼鏡,“交易物品:錦鯉妖褪鱗(帶真血),交易中介:觀測者蘇靜。交易後,你的血脈激活度從0.5%躍升至3.2%,並獲得臨時能力‘鯉躍’。”
他頓了頓:
“我說得對嗎?”
我後背滲出冷汗。
他們知道得……太詳細了。
“不用緊張。”張謹言翻開檔案第一頁,“我們監測整個東區的異常能量流動。鬼市的每筆交易,只要涉及‘活氣’類物品,都會觸發三級警報。更何況——”
他抬起頭,目光銳利:
“你的血脈波動,從覺醒那一刻起,就是我們的重點觀察目標。”
“爲什麼?”我終於開口,聲音有些幹澀。
張謹言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從檔案裏抽出一張照片,推到我面前。
照片很模糊,像是從某個監控錄像裏截取的。畫面裏是一個籃球場,時間是夜晚,一個穿着背帶褲的身影正在運球——但那個身影的背後,有一個巨大的、半透明的獸形虛影。
張開巨口,目露凶光。
“這是三天前,你完成唱跳任務後的夜間監控。”張謹言平靜地說,“雖然系統幫你做了視覺僞裝,但能量層面的殘留痕跡,我們的‘天網’系統能捕捉到。”
他又抽出第二張照片。
這次更清晰:是我今天凌晨在鬼市巷子裏,手背紋路凸出、瞳孔收縮的瞬間。照片是熱成像模式,我的身體被標注成熾熱的紅色,而背後隱約浮現的獸影,溫度比我的身體高出三倍。
“饕餮血脈,上古四凶之一,吞噬萬物,凶性難馴。”張謹言合上檔案,“過去五十年,我們記錄在案的凶獸血脈覺醒者,共十七人。”
他頓了頓,聲音低沉:
“其中十五人,在覺醒一年內因血脈反噬而失控,被強制收容或……清除。剩餘兩人,一人至今沉睡在B5層的深度休眠艙,另一人——”
他看向我:
“——成爲了我們的特聘外勤人員,但每月需要接受三次精神穩定治療,並且時刻佩戴靈能抑制頸環。”
房間裏安靜得能聽見我自己的心跳。
角落裏的那台設備發出規律的“滴、滴”聲,像心跳監測儀。
“你想告訴我,我也會變成那樣?”我問。
“不。”張謹言搖頭,“我想告訴你的是——你和他們不同。”
他站起身,走到牆邊,手指在空中虛劃。
牆壁亮起,變成一塊巨大的全息屏幕。屏幕上排列着十七個人的檔案照片,每個人下方都有詳細的能量曲線圖。
“看這裏。”他指向能量曲線的峰值,“所有凶獸血脈覺醒者,在初次激活後的七十二小時內,能量波動都會經歷一次‘凶性峰值’。這是血脈本能試圖奪取身體控制權的關鍵期。”
他的手指滑動,調出我的能量曲線圖。
一條平緩上升,然後……斷崖式下跌的線。
“你的曲線,在昨晚凌晨兩點十七分——也就是吞噬錦鯉鱗後半小時——本該出現的凶性峰值,被某種力量強行壓制了。”張謹言轉回身,眼鏡後的眼睛盯着我,“壓制率達到87%。這不是正常的血脈穩定,而是……外力介入。”
他坐回椅子上:
“蘇靜觀測使對你做了什麼?”
我沉默。
蘇靜接住因果的事,不能說。
“你不說,我也能猜到。”張謹言重新戴上眼鏡,“觀測者一脈最擅長的就是‘因果嫁接’和‘業力轉移’。她替你接下了那片鱗的龍門因果,代價是你欠她一個大人情——對吧?”
我依然沉默。
但我的表情,出賣了我。
張謹言輕輕嘆了口氣,那嘆息裏帶着某種復雜的情緒:
“林向陽,你知道觀測者蘇家,在過去三百年裏,接手過多少樁‘凶獸血脈’的因果嗎?”
他豎起三根手指。
“三次。每一次,都有一位觀測者付出了生命的代價。凶獸的因果,是業力最深重的那一類。吞食、掠奪、毀滅——這些行爲的‘債’,會層層累積在接手因果的人身上。”
他頓了頓:
“蘇靜是蘇家這一代唯一的純血觀測者。如果她因爲你的事出事……蘇家三百年的傳承,就斷了。”
房間裏的溫度似乎下降了幾度。
角落那台設備的“滴、滴”聲,變快了。
“我叫你來,不是要強制收容你。”張謹言重新翻開檔案,“事實上,按照《異常個體管理條例》,你有七天臨時監護期。在這七天內,只要你不造成重大危害,不主動暴露異常,我們無權對你采取強制措施。”
他抽出一份文件,推到我面前。
文件抬頭寫着:《特殊人才臨時合作備案協議》。
“我希望你籤這個。”張謹言說,“不是收容協議,是合作協議。籤署後,你將獲得‘臨時外勤顧問’身份,可以合法使用部分異常能力,可以定期從管控局領取‘靈氣補給’——當然,是經過淨化的安全版本。”
“代價呢?”我看着那份協議。
“代價是,你需要定期接受我們的監測和評估。並且在必要時,配合我們處理一些……涉及異常事件的案件。”張謹言頓了頓,“更重要的是——這份協議會暫時隔絕其他勢力對你的覬覦。”
“其他勢力?”
張謹言沒有回答,而是調出了另一份檔案。
檔案照片上,是一個穿着黑色西裝、戴着單邊眼鏡的中年男人。他站在一座歐式古堡前,微笑着看向鏡頭,但笑容裏沒有絲毫溫度。
【伊恩·勞倫斯,國際異常交易組織“黑市理事會”高級理事,狀態:活躍,能量層級:五階(預估),血脈:煉金術師(傳承系),懸賞等級:S級】
“三天前,你的血脈覺醒信號被至少七個國際組織捕捉到。”張謹言平靜地說,“其中三個,已經派了先遣人員進入我市。他們感興趣的,不是‘林向陽’這個大學生,而是你體內正在蘇醒的……”
他指了指檔案上我的能量曲線圖:
“……完整度可能達到90%以上的上古饕餮血脈。”
我握緊了拳頭。
“90%以上?”
“普通凶獸血脈覺醒者,血脈完整度通常在10%到30%之間。”張謹言說,“超過50%的,過去五十年只出現過一例——就是現在躺在B5層休眠艙的那位。而你……”
他調出一份新的檢測報告。
報告最下方,用紅色字體標注着一行字:
「血脈基因比對結果:與上古饕餮源血相似度——97.3%」
「結論:疑似直系血裔或完美容器」
空氣凝固了。
“直系血裔?”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在顫抖,“這不可能……我父母都是普通人,我家往上數三代,都是……”
“都是普通人。”張謹言接過話,“我們查過了。你的父母、祖父母、曾祖父母——至少在可查證的範圍內,都是沒有任何異常波動的普通人類。”
他摘下眼鏡,揉了揉眉心:
“這也是我們最困惑的地方。理論上,如此高純度的上古血脈,不可能憑空出現在一個沒有任何異常族譜的家庭裏。除非……”
他重新戴上眼鏡,目光銳利:
“……除非,你的血脈不是‘遺傳’,而是‘轉生’。”
轉生。
這個詞像一塊冰,順着我的脊椎滑下。
“上古時期,一些強大的存在會在隕落前,將自己的本源血脈封印,等待合適的時機和容器重新覺醒。”張謹言緩緩說,“如果這個假說成立,那麼你不是‘覺醒了饕餮血脈’,而是——”
他頓了頓,一字一句:
“——饕餮選擇了你的身體,作爲它在這個時代重生的容器。”
房間裏死寂。
角落那台設備的“滴、滴”聲,此刻像倒計時。
“那我……還是我嗎?”我問出了一個自己都害怕聽到答案的問題。
張謹言沉默了很長時間。
“這取決於你。”他最終說,“血脈只是力量,意識才是自我。過去那些失控的覺醒者,不是因爲血脈太強,而是因爲他們認同了自己是凶獸。”
他站起身,走到我面前,將協議和一支筆放在桌上:
“籤字,成爲我們的合作者。我們會給你提供一切可能的幫助,讓你在掌控力量的同時,保持‘林向陽’這個人的完整性。”
“如果不籤呢?”
“那麼七天後,臨時監護期結束。按照條例,我們必須對你進行強制收容評估——評估通過,你獲得有限自由,但會被嚴密監控;評估不通過……”
他沒有說完。
但意思已經很明顯。
我看着那份協議。
紙張是特制的,表面有細微的能量紋路。筆也是,筆尖閃爍着淡藍色的光。
“我需要時間考慮。”我說。
“可以。”張謹言點頭,“但最多到今晚十二點。十二點後,如果你不主動聯系,我們將視爲你拒絕合作,並啓動對應的預案。”
他遞給我一張名片。
純黑色,只有一串數字:007-3321。
“這是直通我辦公室的加密線路。想好了,打這個電話。”
我接過名片,起身準備離開。
走到門口時,張謹言突然開口:
“林向陽。”
我回頭。
他站在桌後,中山裝一絲不苟,眼鏡後的眼睛深邃如淵:
“無論你籤不籤這份協議,記住一件事——”
“你的籃球教練老周,是我們的人。”
我渾身一僵。
“三年前,他在一次異常事件中失去了整支隊伍。現在,他最大的執念,就是找到足夠強的‘苗子’,培養成能對抗那些東西的戰士。”
張謹言的聲音平靜,卻字字千鈞:
“他對你的邀請,不完全是籃球層面的。”
“他想把你,訓練成一把刀。”
“一把能斬開這個時代黑暗的刀。”
“而你體內的饕餮——究竟是握刀的手,還是刀要斬的對象,全看你的選擇。”
門無聲滑開。
我走出房間,走進那個巨大的環形空間。
全息屏幕上的數據依舊在滾動,工作人員依舊在忙碌。
但一切在我眼中,都已不同。
電梯上升時,我看着金屬壁板上倒映出的自己的臉。
瞳孔深處,一絲暗金色的光,不受控制地一閃而逝。
胃裏的獸口漩渦,輕輕震顫。
像是在笑。
---
回到地面時,已是傍晚。
夕陽把天空染成血色。
我站在科技園門口,手裏握着那張黑色名片。
手機震動。
是蘇靜發來的信息:
「見面談得如何?他們應該給你看了那份協議。別急着籤,今晚八點,老地方見,我有東西要給你看。」
緊接着,是劉波的電話:
“陽哥!你去哪了?教練說今晚加練,讓你務必到場!好像是要針對下周的資格賽搞特訓!”
“還有——”劉波的聲音壓低,“教練讓我轉告你一句話……”
“什麼話?”
“他說:‘告訴向陽,如果他體內那只野獸餓了,球館倉庫裏,我留了點特別的東西。’”
電話掛斷。
我站在夕陽下,看着三個方向的信息。
觀測者。
管控局。
籃球隊教練。
三方勢力,三個選擇。
而我體內的饕餮,在嗅到“特別的東西”後,已經開始蘇醒。
飢餓感,卷土重來。
這一次,比之前更加凶猛。
我握緊手機,朝學校方向走去。
今晚八點,湖畔。
在那之前——
我得先去球館倉庫,看看老周到底給我留了什麼“特別的東西”。
夕陽把我的影子拉得很長。
影子在地面上延伸,扭曲,隱約浮現出……獸類的輪廓。
而我口袋裏的黑色名片,正在微微發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