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黃的燈光下,幾十雙眼睛聚焦在何雨柱兄妹身上,嗡嗡的議論聲低了下去,但那種被審視、被評估的壓力卻越發清晰。
何雨柱拉着何雨水,走到八仙桌前那兩個特意留出來的小馬扎旁,卻沒有立刻坐下。他先是對着坐在桌後的三位大爺微微躬了躬身,算是見禮,然後轉過身,面向院裏的鄰居們,也認真地環視一圈,點了點頭。
這個動作不大,卻讓一直盯着他的易中海眼神微動。一般的半大孩子,在這種場合下,要麼是嚇得手足無措,要麼是梗着脖子強裝鎮定,像何雨柱這樣先禮後兵、不卑不亢的表現,有點出乎他的意料。劉海中皺了皺眉,似乎覺得何雨柱這態度不夠“恭敬”。閻埠貴則推了推眼鏡,鏡片後的目光在何雨柱幹淨整潔的衣服上掃過,又瞥了一眼旁邊雖然緊張但衣着也齊整的何雨水。
何雨柱拉着妹妹坐下。何雨水低着頭,小手緊緊攥着哥哥的衣角,身體微微發抖。何雨柱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她安心。
易中海再次清了清嗓子,開口道:“好了,人都到齊了。今天把大家夥兒召集起來,就一個事兒。” 他頓了頓,目光轉向何雨柱兄妹,臉上浮現出痛心又關切的表情,“咱們院的何大清,柱子跟雨水的爹,前幾天……招呼不打一聲,走了。留下這倆孩子,柱子才十六,剛進廠當學徒,雨水更小,還在念書。這往後的日子,難啊!”
他聲音不大,但帶着一種沉痛的力量,在寂靜的院子裏傳開。不少婦女臉上露出同情的神色,低聲嘆息。幾個半大孩子似懂非懂地看着。
“俗話說,遠親不如近鄰。”易中海繼續道,語調拔高了一些,“咱們四合院,幾十年來,講究的就是一個團結互助!一家有難,全院支援!現在何家有了難處,咱們不能看着不管!今天開這個會,就是讓大家夥兒都出出主意,看看怎麼幫柱子兄妹倆,把這難關渡過去!”
話音剛落,劉海中立刻接口,聲音洪亮,帶着慣有的官腔:“一大爺說得對!這體現了我們四合院的集體主義精神!體現了社會主義的優越性!何雨柱同志,何雨水同學,你們不要有思想包袱!組織上,啊不,院裏的大爺和鄰居們,不會丟下你們不管!”
閻埠貴則慢條斯理地補充,更像是在算賬:“柱子,雨水,你們目前最實際的困難是什麼?是口糧接不上?還是手裏沒錢應急?這救濟呢,也得有個章程,不能亂。大家夥兒每家都不寬裕,但勻一口吃的,湊一分錢,人多力量大嘛。”
三位大爺一唱一和,迅速定下了“幫扶”的基調,並且把何雨柱兄妹放在了需要被“救濟”的、被動的位置上。
何雨柱安靜地聽着,臉上適時地流露出感激和一絲窘迫。等三位大爺的話告一段落,他才抬起頭,目光先看向易中海,聲音不大,但足夠清晰:“謝謝一大爺,二大爺,三大爺,謝謝各位叔伯嬸子,哥哥姐姐們惦記着。我爹……他走得突然,是我這個當兒子的沒本事,沒攔住,讓大家看笑話了。”
他先認了個“錯”,把姿態放低,但話裏也點明了是“何大清不對”,並非他們兄妹做了什麼。接着,他話鋒微轉:“不過,日子總得過。我今年十六了,進了軋鋼廠食堂,雖然只是個學徒,一個月有十八塊五的工資。雨水在學校吃飯,有補助。我們兄妹倆,緊巴點,還能對付。”
這話一出,院裏不少人臉色都有了細微變化。尤其是易中海,眉頭幾不可察地皺了一下。何雨柱這話,聽着是懂事、要強,但潛在的意思卻是:我們還沒到山窮水盡、必須立刻接受全院“救濟”的地步。這就跟三位大爺預設的“緊急幫扶”劇本有點出入了。
“十八塊五?養活兩個人?柱子,你不是開玩笑吧?” 一個略顯尖利的女聲從人群中響起。衆人看去,是賈張氏。她坐在賈東旭旁邊,三角眼斜睨着何雨柱,手裏還拿着沒納完的鞋底,“你那是學徒工,轉正還早着呢!十八塊五,光買高價糧都不夠!還有衣裳、學費、雜七雜八的,你當是過家家呢?雨水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光吃窩頭鹹菜能行?”
賈張氏的話像一把刀子,一下子把何雨柱那點“還能對付”的薄薄臉皮給劃開了,露出了底下殘酷的現實。不少剛才還有些猶豫是否要“出錢出力”的住戶,聞言也紛紛點頭,覺得賈張氏說得在理。十六歲的半大小子,帶個妹妹,十八塊五,在這年頭,確實捉襟見肘。
何雨柱看向賈張氏,眼神平靜,沒有因爲她的咄咄逼人而慌亂。賈張氏,未來的“亡靈法師”,四合院頭號滾刀肉,戰鬥力果然不是蓋的,一上來就直指要害。
“賈大媽說得對,”何雨柱點了點頭,居然承認了,“光靠工資,是緊巴。所以,我也不能光指着工資。”
“不指工資指什麼?難道你還有別的門路?” 另一個聲音響起,帶着點陰陽怪氣。何雨柱不用看就知道,是住在後院的許大茂。這家夥比何雨柱大幾歲,已經在軋鋼廠宣傳科當放映員學徒了,嘴皮子利索,心眼也歪,跟原主傻柱從小就不對付。他此刻雙手抱胸,斜靠在穿堂門的門框上,一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樣子。
許大茂這話問得刁鑽,暗指何雨柱可能有不正當收入。這年頭,這種指控可大可小。
何雨柱心中冷笑,面上卻露出一種屬於少年的、帶着點執拗和自豪的神情:“我沒別的門路。但我有手藝!我在食堂當學徒,學的是做飯!別的我不敢說,在灶台邊,我肯下力氣,也還有點靈性。師傅說了,好好幹,轉正不難。轉了正,工資能漲,而且……”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院裏衆人,“在食堂幹活,別的沒有,力氣和下苦功夫換點食堂內部的便宜菜蔬、骨頭下水什麼的,總能尋摸到一點,好歹能給家裏添點油腥。”
這話說得實在,也合情合理。食堂工作的隱形福利,院裏人都懂,只是平時不太點破。何雨柱這麼一說,既表明了自己有“價值”——不是完全的無用累贅,也暗示了未來可能有能力“反哺”院裏(雖然他心裏絕不會這麼做),更重要的是,把之前家裏飄出的雞蛋羹和炒菜香味,做了一個合理的解釋——看,這就是食堂學徒的“好處”,雖然微不足道,但起碼餓不着,偶爾還能見點葷腥。
果然,不少人聽了,眼神變了變。尤其是家裏有在廠裏上班的,更清楚食堂那點門道。何雨柱這話,等於給自己貼上了一個“有潛力、有門路(雖然很小)”的標籤,不再是純粹的“救濟對象”。
易中海的眉頭舒展開一些,但眼神更深了。他敲了敲桌子,示意衆人安靜:“柱子有這個志氣,是好事。自力更生,艱苦奮鬥,是我們應該提倡的。不過,”他話鋒一轉,“眼下你們家的困難是實實在在的。柱子你一個半大孩子,又要上班,又要照顧妹妹,還要操持家務,難免有顧不過來的時候。咱們院裏鄰居幫襯一把,也是應該的。我看這樣,柱子,你先說說,眼前最着急需要解決的是什麼?”
他把問題拋回給何雨柱,既是試探,也是逼他表態。如果何雨柱開口要糧要錢,那後續的“幫助”和“人情”就好操作了。如果何雨柱繼續硬撐,就顯得不識好歹,容易得罪人。
何雨柱沉吟了一下。他知道,完全拒絕“幫助”是不明智的,會顯得孤僻,不合群,以後在院裏更難立足。但接受,必須有選擇,有分寸。
“謝謝一大爺關心。”何雨柱開口道,語氣誠懇,“眼下最急的……是家裏缺個能主事的。我白天在廠裏,雨水上學,家裏沒人照看,像買糧買菜、挑水拾掇這些雜事,確實顧不上。另外……”他臉上露出恰到好處的難爲情,“我爹走的時候,把家裏稍微值錢點的舊物件,能拿走的都拿走了。現在屋裏空落落的,連個像樣的櫃子、箱子都沒有,雨水的東西都沒地方放。這些都不是一天兩天能置辦齊的,得慢慢來。”
他絕口不提缺糧缺錢,只說“缺人照看家務”和“缺家具”。前者是事實,但院裏誰家不忙?指望別人天天來給你看家、幹活不現實,最多是臨時搭把手。後者更是細水長流的事情,舊家具要麼自己慢慢攢木料做,要麼去信托商店淘換,都不是能立刻“救濟”到的。
這就巧妙地把“緊急經濟援助”的需求,轉換成了“長期生活便利”和“改善居住條件”的需求。前者容易扯上錢財,敏感;後者則更多的是人情和勞力,操作空間大,也更容易把控。
果然,聽他這麼一說,院裏的氣氛緩和了不少。要錢要糧讓人緊張,但幫忙照看一下家,或者誰家有不用的舊家具支援一下,聽起來就輕鬆多了。
二大爺劉海中立刻表態:“家務事好說!柱子你上班,雨水上學,白天家裏鎖好門就行!咱們院向來太平,沒聽說誰家丟東西!至於家具……”他頓了頓,看向其他住戶,“大家夥兒看看,誰家有暫時用不上的舊箱子、舊板凳,可以借給柱子他們先用着嘛!體現了咱們院的團結!”
三大爺閻埠貴卻琢磨出點別的味道。他扶了扶眼鏡,慢悠悠道:“柱子考慮得倒是周全。不過這家務事,光靠鄰居偶爾搭把手也不是長久之計。柱子,你有沒有想過,早點……成個家?” 他這話看似關心,實則隱含深意。成了家,有了媳婦,自然有人操持家務,但也意味着何雨柱要承擔更大的家庭責任,未來能被“幫助”和“影響”的空間也會變化。
易中海聞言,眼睛微微一亮。這倒是提醒了他。如果何雨柱能早點找個踏實肯幹的媳婦,把家撐起來,再憑着他的手藝和工人身份,未來未必不能成爲他養老的備選方案之一。雖然何雨柱今天表現出的“主意正”讓他有點意外,但畢竟還是個孩子,可塑性還強。
何雨柱心裏暗罵閻埠貴老狐狸,臉上卻露出少年人的窘迫和一絲茫然:“三大爺,您說笑了。我才多大,工作還沒穩定,哪敢想那個。現在只想把工作幹好,把雨水供出來。”
他果斷掐斷了這個話題。成家?開什麼玩笑,這輩子就算要成家,也絕不能像原劇那樣,被算計得死死的。
賈張氏在旁邊撇了撇嘴,嘀咕道:“傻小子一個,現在不想,以後有你想的時候……” 她眼珠轉了轉,不知在想什麼。
易中海見話題有些扯遠,又把會議拉了回來:“好了,成家的事還早。既然柱子說了眼前的困難,咱們就事論事。這樣,柱子,你們兄妹倆白天不在家的時候,前院、中院、後院,各家的嬸子、大媽們多留點心,照看一下門戶。這是第一。”
“第二,家具的事兒,大家回去都看看,有實在用不着、又不值幾個錢的舊家夥什,先給柱子他們應急。當然了,不能白要,柱子,你看是折算點錢,還是以後慢慢還人情,你們自己商量。”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易中海看向何雨柱,語氣加重,“柱子,你年輕,性子直,以後在廠裏,在院裏,做事說話要多思量。有什麼難處,拿不定主意的,多來問問我們三位大爺,或者院裏其他長輩。別自己硬扛,知道嗎?”
這番話,既安排了具體的“幫助”(形式大於實質),又重申了三位大爺和院裏“長輩”的權威,最後還點明了要何雨柱“多請教”,潛台詞就是要他聽話,服從“管理”。
何雨柱心中了然,臉上卻做出受教的表情,點頭道:“我知道了,一大爺。謝謝您和各位大爺、各位鄰居。我和雨水,一定記着大家的好。”
他的態度看起來很是順從,讓易中海、劉海中等人臉色都緩和不少。閻埠貴也點了點頭,覺得這小子還算識相。
接下來,便是些零碎的議論和表態。這個說家裏有個舊板凳可以拿來,那個說白天洗衣服的時候可以順便幫何家看看門。氣氛倒是顯得頗爲“團結友愛”。
何雨柱一一謝過,心思卻飄到了別處。這場大會,算是勉強應付過去了。他沒有被完全打上“急需救濟”的標籤,也沒有徹底得罪三位大爺和大部分鄰居。靠着“食堂學徒”和“手藝”這塊小小的護身符,以及刻意引導的“缺勞力、缺家具”而非“缺錢糧”的求助方向,他暫時站穩了腳跟。
但隱患依舊存在。易中海的“關心”不會停止,賈張氏的算計已經露出苗頭,許大茂的敵意顯而易見,閻埠貴的算計更是無孔不入。而且,他今天展現出的那點“不同”,恐怕也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
不過,總算開了個頭。
大會接近尾聲,易中海做了總結,無非是繼續強調團結互助,叮囑何雨柱兄妹好好生活雲雲。
散會時,人群三三兩兩議論着散去。何雨柱拉着何雨水起身,正準備回屋,易中海叫住了他。
“柱子,你留一下。”
何雨柱心頭微緊,讓何雨水先回去,自己走到八仙桌前。
易中海看着他,目光比剛才會上更加深沉:“柱子,今天會上,你說得不錯。有骨氣,是好事。不過,”他話鋒一轉,“骨氣不能當飯吃。你爹這事……唉,我知道你心裏有怨氣。但日子是自己的。以後在食堂,好好跟你師傅學,手腳勤快點,眼裏有活。廠裏我認識幾個人,有機會,我會幫你說道說道。但前提是,你自己得爭氣,別給我,也別給咱們院丟人。”
這是恩威並施,既給了點“將來可能幫忙”的甜頭,又敲打他要“爭氣”、“別丟人”,實際上還是要他聽話,按照易中海設定的“懂事、上進、懂得感恩”的路徑走。
何雨柱垂下眼簾,掩去眸中的冷意,低聲道:“我明白,一大爺。我會好好幹的。”
“嗯,明白就好。回去吧,早點歇着,明天還要上班。”易中海揮了揮手。
何雨柱轉身離開,走回自家門口。何雨水正扒着門縫緊張地張望,見他回來,才鬆了口氣。
關上門,隔絕了外面的一切。何雨柱靠在門板上,緩緩吐出一口濁氣。後背,竟隱隱有些汗溼。
“哥,你沒事吧?”何雨水小聲問。
“沒事。”何雨柱搖搖頭,看着妹妹擔憂的小臉,露出一個溫和的笑容,“會開完了,暫時沒事了。雨水,記住哥的話,以後在院裏,除了哥,誰的話也別全信。尤其是賈家、許大茂,還有三位大爺……嗯,盡量少打交道,客氣點就行。”
何雨水似懂非懂地點點頭,但哥哥的鎮定和不同以往的氣度讓她感到安心:“嗯,我聽哥的。”
夜更深了。院裏的燈光陸續熄滅,重歸寂靜。
何雨柱躺在硬炕上,睜着眼睛望着黑黢黢的房梁。今天的全院大會,只是第一關。真正的考驗,在明天,在軋鋼廠食堂,在日復一日與院裏這些人的周旋中。
儲物空間裏的雞蛋和香菇還剩一些,錢也所剩無幾。明天開始,他必須真正在食堂立足,利用一切機會提升自己,積累資本。同時,也要開始有意識地觀察、記錄院裏各人的動向,爲未來可能發生的“劇情”早做準備。
秦淮茹……按照時間線,她應該快要嫁進來了吧?得在那之前,就讓賈家,讓全院的人都知道,他何雨柱,不再是原來那個可以輕易被拿捏、被吸血的“傻柱”了。
他閉上眼,屬於頂級主廚的精密思維和屬於穿越者的先知視角慢慢融合,勾勒出一條充滿挑戰卻也蘊含無限可能的道路。
這一夜,四合院似乎和往常一樣平靜。
但有些人,有些事,已經悄然改變了軌跡。何雨柱不知道的是,今晚他家飄出的那點不同尋常的飯菜香氣,以及他在大會上那番“有手藝、能尋摸”的言論,不僅引起了三位大爺的注意,也落在了另一個人眼裏。
後院,許家。許大茂躺在被窩裏,睜着眼,臉上帶着一絲不爽和算計。
“傻柱……哼,抖起來了還。食堂學徒?尋摸東西?美得你!看老子以後怎麼給你上眼藥……”
中院,賈家。賈張氏盤腿坐在炕上,對正準備睡覺的賈東旭叨咕:“看見沒?傻柱子那小子,手裏肯定還藏着點!雞蛋?蘑菇?他一個學徒哪來的?指不定何大清走的時候還給他留了私房錢!東旭,你跟他一個廠,平時多盯着點,有機會……套套話,或者,讓他‘幫襯’咱家點。都是一個院的,他有點好吃的,孝敬孝敬我這個長輩,也是應該的……”
易家。易中海躺在床上,對一大媽低聲道:“柱子這孩子,今天看着是懂事了些,但主意也正了。得慢慢攏着。等他再大點,工作穩定了,看看能不能給他說個靠譜的媳婦,把家撐起來……是個苗子。”
何家東廂房。何雨柱呼吸漸漸均勻,意識沉入那片灰蒙蒙的空間。空間中央,破木盒的虛影依舊靜靜懸浮,光華微弱,卻穩定地存在着。
明天,又是新的一天。紅星軋鋼廠,食堂,我來了。
他嘴角,勾起一抹極淡的、充滿鬥志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