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靈頓醫療中心的理療室,成了新的角鬥場。
這裏沒有草皮和球迷的喧囂,只有醫療器械低頻的嗡鳴、冰袋融化的滴水聲,以及一種被壓縮到極致的、令人牙酸的寂靜。
空氣裏彌漫着濃烈的藥膏和消毒水氣味,幾乎蓋過了汗水的鹹腥。
C羅被困在這裏。
他的王國從七千平方米的綠茵場,縮小到這幾十平米的白色房間。
每一天都是重復的酷刑。
上午是莎拉博士主導的“高強度管理”。冰敷,電療,超聲波,精準控制的活動度訓練。
每一次被動的腳踝屈伸,都牽扯着撕裂般的劇痛,讓他額角青筋暴起,汗水瞬間浸透緊身運動服。
莎拉的表情冷靜得像在調試精密儀器,不容許任何“感覺還行”的敷衍。
數據,角度,力度,一切必須嚴格符合那份冰冷的康復計劃。
“停下……”一次深度拉伸中,C羅終於從牙縫裏擠出嘶啞的聲音,手臂肌肉因極度忍耐而劇烈顫抖,“夠了……”
“還不夠。”莎拉的聲音沒有波瀾,手下力道絲毫未減,“瘢痕組織需要被軟化,活動度必須恢復到閾值以上。
除非你想下次上場十分鍾就再被抬下來。”
下午則是體能教練戴夫的“地獄變奏”。
上肢力量訓練,核心穩定性,甚至在一種特制的、能減輕腳踝壓力的零重力跑步機上維持心肺功能。
C羅像一頭被鎖在籠中的猛虎,對着單車、劃船機、拉力器發泄着無處安放的精力。
他的每一次臥推都伴隨着壓抑的低吼,仿佛杠鈴片是切爾西後衛的化身。
阿莫林每天都會出現。
他從不問“感覺怎麼樣”這種廢話。
他只是站在門口,或者靠在器械上,沉默地看着。
他的目光像無形的鞭子,抽打着C羅每一寸試圖鬆懈的肌肉。
有時,他會扔下一句話。
“圖赫爾在采訪裏說,曼聯的勝利建立在透支一個老將的未來上。”
或者: “金球獎的最新賠率,梅西又反超了零點一。”
然後離開。
留下C羅眼中燃起更盛的怒火,將阻力器的重量再加一檔。
這是一種煎熬。
比任何一場比賽都更消耗意志。
身體的疼痛尚可忍受,但那種與戰場隔絕的無力感,看着隊友們在窗外草地上奔跑、嘶吼、準備着下一場戰鬥,而自己只能困在這片白色的牢籠裏,一點點磨着時間……這種感覺幾乎要將他逼瘋。
他的手機屏幕上,是社交媒體上山呼海嘯的吹捧,是球迷將他P成上帝的表情包,是媒體將他那次頭槌破門逐幀分析的神化報道。
但在這間理療室裏,這一切都顯得如此虛幻。
真實的,只有腳踝每一次轉動時那尖銳的刺痛,和內心深處害怕被時代拋棄的、細微卻無法忽視的恐懼。
他不再是那個無所不能的CR7。
他是一個需要被“管理”的資產,一個需要被數據監控的傷號。
偶爾,博格巴會溜進來。
不是在訓練時間,而是在午休或者結束後。
他有時帶來一杯特調的蛋白粉飲料,有時只是靠在門框上,看着C羅在單車上瘋狂蹬踏。
“那幫記者又在胡說八道,”博格巴會用他那種慣有的、略帶散漫的語氣說,“說我們沒了你就不會踢球了。
好像我們贏萊斯特城是靠你在場邊加油似的。”
C羅會瞪他一眼,喘着粗氣,汗水迷得眼睛發痛。
“不過說真的,”博格巴的表情會稍微認真一點,“早點回來,B費那家夥傳球的想象力快趕上我了,但準頭還差得遠。”
這些短暫的、不那麼正式的接觸,像細微的電流,短暫地擊穿更衣室裏那無形的隔閡。
沒有深談,沒有和解,只是一種同在一條船上的、心照不宣的認知。
與此同時,外面的世界並未停止轉動。
沒有C羅的曼聯,踏上了艱難的征程。
客戰南安普頓。
聖瑪麗球場風雨交加。
對手用身體堆砌城牆,用犯規切割比賽。
曼聯的進攻失去了最銳利的矛頭,變得滯澀而急躁。
格林伍德一次次跌倒在泥濘中,拉什福德迷失在肌肉叢林裏。
博格巴試圖用長傳調度,但精準度下降。
最終,零比零。
一場沉悶的平局。
賽後,媒體開始質疑:“C羅依賴症?”
回到主場,對陣埃弗頓。
古迪遜公園的球隊擺出鐵桶陣。曼聯狂攻七十分鍾,毫無建樹。
反而被對手一次偷襲,由龍東頭球破門。
零比一。
夢劇場一片死寂,失望的噓聲第一次響起。
阿莫林在場邊臉色鐵青。
博格巴在一次被侵犯後,情緒失控,對着裁判咆哮,吃到黃牌。
危機悄然降臨。
更衣室裏的氣氛再次變得微妙。
贏球時被掩蓋的問題開始浮現。
年輕球員的信心受挫,老將的體能亮起紅燈。
博格巴變得沉默,他的失誤開始增多,似乎又陷入了那種時而天神下凡、時而隱身失蹤的循環。
約翰·莫特的身影又開始陰魂不散地出現在訓練基地,帶着董事會“溫和的關切”。
阿莫林的壓力與日俱增。
但他沒有將壓力轉移給醫療組,催促C羅復出。
他甚至拒絕了莎拉提出的“可以輕微增加有球訓練”的建議。
“不到時候。”他只有一句話。
他轉而將所有的怒火傾瀉在訓練場上。
訓練課變成了真正的煉獄。
加練,瘋狂的加練。
針對性的防守演練,直到每個人跑吐爲止。
進攻套路的反復打磨,苛刻到每一次傳跑時機都必須分秒不差。
“你們就這點能耐嗎?!”他的吼聲在卡靈頓上空回蕩,“失去一個人,你們就變成軟腳蝦了?!忘記怎麼跑位了?!忘記怎麼把球送進該死的球門了?!”
“想想在埃蘭路!
想想在王權球場!
你們當時靠的是誰?!
靠的是你們身邊的兄弟!
靠的是你們不肯認輸的那顆心!”
他用最粗暴的方式,捶打着這支球隊的神經。
C羅透過理療室的窗戶,看着這一切。
他看着隊友們在泥濘中翻滾,看着博格巴加練長傳到夜幕降臨,看着格林伍德加練射門直到抬不起腿。
他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他不再抱怨康復計劃的殘酷。
他甚至開始主動要求加量。“再來一組。”
“強度可以再大點。”
莎拉驚訝地看着他。
“時間不多了。”C羅只是盯着窗外,聲音嘶啞。
終於,在曼聯即將迎來又一場硬仗——客場挑戰狼隊的前一天。
莎拉拿着最新的檢測報告,找到了在場邊監督訓練的阿莫林。
“炎症基本消退。
疼痛等級降至二級以下。
肌肉力量恢復至受傷前百分之八十八。
神經反應速度……甚至略有提升。
”她的語氣裏帶着難以置信,“理論上,可以參與低強度的合練了。”
阿莫林接過報告,掃了一眼,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他轉過頭,看向理療室的方向。
C羅正站在窗後,隔着玻璃,看着他。
兩人的目光在空中碰撞。
沒有言語。
阿莫林抬起手,對着場內的麥克風,聲音通過喇叭傳遍整個訓練場。
“分組對抗,十分鍾後開始。”
然後,他看向C羅,對着他,極其輕微地,點了一下頭。
王座依舊布滿荊棘。
但國王,已迫不及待要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