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嬸和老叔結婚也有七八年了,只有一個女孩,對於老太太的偏心,雖然看不過,卻也無可奈何,誰讓她沒生個帶把的呢。
奶奶扭頭就剜愣了小兒媳一眼,沒好氣兒地說:“磨嘰啥?叭叭的,就你話多!”
完事兒一轉頭瞅見陸唯,臉上立馬笑開了花,拍着他手說:“大孫子,咱不跟她那眼皮子淺的置氣,往後啊,這幫人全都得借你的光!”
老太太會出馬,家裏供着保家仙,從陸唯小時候,就認爲自己大孫子將來有大出息。
陸唯呵呵一笑,只當沒聽見老嬸的抱怨,從小到大已經習慣了。
從兜裏掏出早就備好的兩毛錢,給小妹陸文慧一毛,又給老叔家的妹妹陸文芳塞了一毛。
兩個小丫頭捏着錢,立刻眉開眼笑,圍着他“哥哥長哥哥短”地叫個不停,小嘴甜得像抹了蜜。
奶奶坐在炕頭看着,臉上笑開了花:“你哥是真疼你們,等你們長大掙錢了,可得記着你哥的好。”
老嬸見自家閨女也得了一毛錢,語氣軟和了不少:“小孩子家家的,給她錢幹啥?有錢也不知道自己攢着。”
陸唯呵呵笑了笑:“過年了嘛,別人家孩子都有零花錢,咱們沒多還有少。”
他這老嬸今年三十多歲,性子急、嘴也快,但心眼不算壞。
陸唯和小妹從小到大,沒少在爺爺奶奶這兒蹭飯。
雖說這是兩位老人的家,但畢竟老人跟着老叔老嬸一起生活,這家業自然也是他們的。
這麼多年,老嬸對陸唯這個常來蹭飯的侄子,嘴上雖愛嘮叨幾句,卻從沒真讓他餓着過
當然了,你要是有錢有勢,比如每年都拿一堆禮物過來探親的老姑和老姑夫,她保準又是另一張笑臉。
午飯簡單:一大盆酸菜燉土豆,一碟鹹菜疙瘩,主食是米飯。
他們這兒自從包產到戶後,只要種地肯下力氣,吃飽飯是不成問題的。
“大孫子,你媽說沒說啥時候回來?”奶奶一邊問,一邊往煙袋鍋子裏摁着碎煙葉子。
陸唯搖搖頭:“沒細說,不過我估摸就這一兩天。”
“你老叔老嬸打算臘月二十七上街裏置辦年貨,”奶奶吸了口煙,不緊不慢地說,“到時候你跟你媽說一聲,一塊兒去,套一個馬車就夠用了。”
一旁的小妹陸文慧一聽,立刻蹦起來嚷道:“我也要去!帶我去街裏!”
老叔家的妹妹陸文芳見姐姐鬧着要去,也扯着袖子跟着喊:“我也去!”
老嬸沒好氣地瞪了她倆一眼:“去啥去?大冷天的,也不怕凍掉耳朵!”
“我不怕冷!我就要去!”文慧扭着身子不依不饒。
老嬸白了她們倆一眼,懶得再搭理他們。
沒人再提,兩個小丫頭很快就把這事兒忘了,匆匆吃了口飯,就拿着哥哥給的一毛錢跑小賣店消費去了。
陸唯唏哩呼嚕的吃了三大碗米飯,才放下筷子。
把他老嬸臉都吃黑了。
陸唯這個年紀,正是能吃的時候,也不怪老嬸沒好臉色。
半大小子,吃窮老子,誰家多這麼一個大小夥子,也都夠喝一壺的。
好在陸唯也是個厚臉皮的,有眼色,會來事兒。
吃完飯,利索地收拾碗筷,刷鍋掃地,又壓了兩桶水把缸添滿。
忙活完一圈,他撣撣身上的灰,問了一句:“老嬸,家裏還有啥活兒要幹不?”
老太太坐在炕上笑呵呵道:“我大孫子就是懂事兒,誰家姑娘要是嫁給我大孫子,以後可就享福了。”
老嬸聞言沒好氣道:“是是是,你大孫子第一了,誰都比不了。”
老太太嘬了口煙袋,慢悠悠道:“你還別不信,以後你們都得借我大孫子光。”
老嬸撇撇嘴:“我也妹說不信啊,我以後就指望你大孫子給我養老了。”
陸唯在一旁呵呵笑着,心裏卻有點發沉。
奶奶這話說得殷切,他要是將來混不出個樣來,可真對不起這份期盼。
又在奶奶家坐了會兒,陸唯便起身往回走。
他心裏還惦記着那個能撿到啤酒瓶的“怪地方”。
打算回家再好好琢磨琢磨,看能不能再去弄點回來。
剛走到小賣部附近,就聽見了自己小妹說話的聲音。
“我不給,我就5塊糖,一個給奶奶,還要給我爸我媽和我哥,還有我自己,就沒了。”
陸唯聽了,心裏一暖,他剛剛給小丫頭那1毛錢,正好能買5塊硬糖。
這丫頭還能惦記着自己,真沒白疼她。
這時候,一個小男孩的聲音傳了過來。
“你不給我,我以後就不讓你去我家看電視。”
小丫頭也倔:“不看就不看,過年我家就買電視,誰稀罕你家那破電視。”
陸唯聽了小丫頭的話,心裏暗自苦笑。
小丫頭肯定是把老爸吹牛的話當真了,他爸別的本事沒有,就兩樣本事,誰都比不了。
一個就是吹牛,十裏八村的,那都是出了名的,外號陸大白話
還有一個本事就是喝酒,一頓三五斤白酒啥事兒沒有。
有時候早上起來,都得喝一斤漱漱口再吃飯。
“你吹吧,我媽都說了,全村你家最窮,連你大姐都被賣了,一輩子都買不起電視,就會來我家蹭電視看。”
這話像根釘子,猝不及防地扎進陸唯的耳朵裏,讓他猛地頓住了腳步。
一瞬間,血好像全涌到了頭上,臉上火辣辣的。
心裏頭一股無名火猛地竄起,燒得他心口發疼。
他想沖過去揪住那孩子的衣領吼回去,可雙腳卻像灌了鉛一樣動彈不得。
因爲他心裏再清楚不過,那孩子說的,是實話。
啥話最傷人?
就是這種你明明知道是真的,卻從別人嘴裏聽到的話。
原來在鄰居眼裏,他們一家就是這樣的形象:窮酸,愛占小便宜,賣了女兒。
這種被人在背後戳脊梁骨的感覺,比當面罵他一句還讓人難受百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