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過新換的軟煙羅窗紗,溫柔地灑在蘇酥的臉上。她在舒軟的被褥間醒來,觸手所及皆是光滑如水的雲錦,連帳幔上都繡着精致的百蝶穿花紋,這是她重生以來,第一次在如此舒適的環境中醒來。
起床梳洗過後,她步入外間,只見紫檀木圓桌上已擺了早膳,一盞冰糖燕窩粥冒着熱氣,旁邊是四碟細點,蟹黃湯包皮薄如紙,翡翠燒麥碧綠可人,玫瑰酥餅層層起酥,還有一碟金絲卷子,另有一盅火腿鮮筍湯,兩碟醬菜,並一壺新沏的龍井。
蘇酥看着這些好吃的坐了下來,新來的宮女春桃站在蘇酥旁邊布菜:“娘娘請用膳”。
蘇酥卻擺了擺手:“你們都下去罷,這裏留春蘭和秋菊伺候便可”。
“是”,宮人們互相看了一眼後規矩地行禮後退下。
她立即朝兩個丫頭笑道:“快坐下,今日咱們好好吃一頓。”
秋菊早已眼睛發亮,盯着那籠蟹黃湯包直咽口水,春蘭還守着規矩,但也忍不住露出笑意。
秋菊吃了一個蟹黃包,滿足的說:“娘娘,這蟹黃包可真香!”金黃的蟹油在她口中溢了滿嘴。
蘇酥喝了一口燕窩粥,清甜軟糯,正是她從前最愛的口味,重生這些日子以來,不是清粥就是冷飯,此刻終於能好好享用一頓美食。
“這翡翠燒麥裏頭是蝦仁和筍丁,鮮得很。”春蘭給蘇酥布了一個,又給秋菊夾了一個。
三人用完了早膳,撤下碗碟後,蘇酥對春蘭低聲道:“你去打聽打聽,新來的那四個宮女、十二個太監,都是什麼來路。”
春蘭會意點頭,悄聲退下。
蘇酥吃完飯便倚在窗邊的搖椅上,隨手拿起一本《九州風物志》,書頁間描繪着江南水鄉的柔美,西北大漠的壯闊,還有西南群山的奇秀,她的指尖輕輕撫過書上描繪的圖畫,眼底泛起一絲向往。
午時將近,春蘭才回來,見蘇酥正舒服地窩在搖椅上看書,她放輕腳步走近。
“都打聽清楚了?”蘇酥見她回來放下書冊,目光清明的看她。
春蘭低聲回稟:“打聽清楚了,四個宮女裏,春桃和夏荷原是浣衣局的,秋雲曾在繡坊當差,冬雪是剛從別宮調來的,十二個太監中,有六個是內務府新挑的,四個從前在各宮當差,還有兩個……”
她頓了頓,“是莊妃宮裏撥出來的。”
蘇酥眸光微凝,唇角卻泛起一絲了然的笑意。
“果然如此。”她輕聲道,“往後這些人都放在外殿伺候,看緊他們,你和秋菊貼身伺候便是。”
春蘭鄭重應下:“奴婢明白。”
正說着,午膳已經傳了上來,比起早膳,這一餐更是豐盛異常。
先是四品前菜:胭脂鵝脯色澤鮮亮,酒釀清蒸鴨子香氣撲鼻,火腿鮮筍湯清透見底,還有一碟糟鵪鶉。
接着是主菜八品:燕窩雞絲、冬筍爆炒雞、蟹肉雙筍絲、蔥椒羊肉、燴三鮮、燜黃鱔、燉雞蛋羹、燒鹿肉。
另有點心四樣:桂花糖蒸新栗粉糕、鬆瓤鵝油卷、藕粉桂糖糕、奶油鬆釀卷酥。還有兩樣粥品:鴨子肉粥和紅棗粳米粥。
看着這些菜就想流口水了,蘇酥招呼她們一起坐下吃了起來,“這燒鹿肉火候正好。”蘇酥嚐了一口,肉質鮮嫩多汁。
秋菊盯着那碟胭脂鵝脯,眼睛都直了:“從前在府裏時,夫人最愛這道菜了。”
春蘭替蘇酥布菜,輕聲道:“這冬筍是今早剛進的,鮮嫩得很。”
蘇酥慢慢品嚐着每一道菜,重生以來,她第一次感受到久違的飽足與溫暖,但她心裏清楚,這一切榮寵,不過是鏡花水月。
開心地用完膳食,她重新窩回搖椅,拿起那本《九州風物志》,書頁在指尖沙沙作響,她的目光卻漸漸飄遠。
“春蘭,你說江南的杏花春雨,當真如書上說的那般美嗎?”
春蘭正在收拾茶具,聞言抬頭,只見自家娘娘望着窗外,眼神裏是她從未見過的憧憬。
“奴婢聽說,江南春日,處處是花,想來……應該是極美的。”
蘇酥的指尖輕輕撫過書頁上“江南”二字,語氣裏帶上一絲若有若無的悵惘:“阿娘……便是江南人家,聽她說起過那裏的烏篷船、青石板路,空氣都是溼漉漉、甜絲絲的,可惜,我生在京城,長在京城,從未親眼見過。”
她微微一頓,像是想起了什麼,聲音更輕了些,如同囈語:“那個慕寒煙,聽聞,也是來自江南。”
春蘭敏銳地察覺到了主子話裏那一絲極淡的復雜心緒,她放下茶具,溫聲接話道:“娘娘說的是,夫人自當年遠嫁京城,便再也沒能回去過了,奴婢有時聽夫人提起舊事,那神情與娘娘方才,倒有幾分相似。”
蘇酥聞言,久久沉默。
是啊,阿娘爲了爹爹,將故鄉變成了永遠回不去的記憶,而自己,如今困於這四方宮牆,連阿娘那份“回不去”的鄉愁,於她也成了一種奢望。
一股強烈的渴望在她心中滋生、蔓延。
“總有一日……”她沒有說下去,只是將目光重新投向書頁,那畫卷上的小橋流水,在她眼中從未如此刻般鮮活、誘人。
蘇酥心怦怦跳地想着,倘若,倘若真有那一日,歷千撤將她貶入冷宮,那世人眼中無邊淒冷的絕境,於她而言,未嚐不是一種解脫,屆時,一把火,一口薄棺,一個“病故”的消息,便能換來海闊天空的自由身,她便可乘一葉扁舟,順流而下,去親眼看看那煙雨朦朧的江南。
蘇酥輕輕合上書,唇角泛起一絲若有似無的笑意。
是啊,終有一日,她要親眼去看看,看遍這書上的山山水水,走遍這天下的山河風光。
而不是永遠困在這四方宮牆之內,做一只被精心飼養的金絲雀,害怕不知何時便又要挨凍受餓,家破人亡。
看着殿外,新來的宮女太監們垂手侍立,個個低眉順眼,可誰知道,這些人裏,又有多少是別人的眼線?
蘇酥輕輕搖動着搖椅,眸光漸深。
只是目前暫時無法離開這深宮,那便好好活着,活得舒心,活得自在。
但該有的防備,自己一分也不能少。
如今能享受的先享受,思及此,“春蘭,晚膳我想吃一道糖醋荷藕,現在先去要一碟奶油鬆瓤卷酥,我想吃了。”
現在有了嬪位的份例,她想吃什麼就吃什麼,畢竟,這樣的日子,誰也不知道能持續多久。
倒不如,及時行樂。
夕陽西下,將她的身影拉得修長,搖椅輕輕晃動,書頁在晚風中微微翻動。
這一刻的安寧,顯得格外珍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