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
霍擎的眉頭皺了起來,聲音裏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
他有些不解。
全軍區大院,上至司令員的夫人,下至剛入門的小媳婦,誰見了他不是繞道走?
背後議論他“煞星”、“命硬克妻”、“一臉凶相能嚇哭孩子”的話,他不是沒聽過。
他早就習慣了。
甚至,他覺得這樣很好,省去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煩。
可眼前這個女人……
她剛剛親眼目睹了他是如何把三個大男人像捏死蟲子一樣廢掉的。
她沒有尖叫着逃跑,沒有用看怪物的眼神看他,反而……
還敢抓着他的袖子,請他喝水?
霍擎的視線,不由自主地落在了姜以許的臉上。
借着從窗外透進來的月光,他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看清這個女人。
巴掌大的小臉,因爲驚嚇而顯得愈發蒼白,卻更襯得那雙杏眼水光瀲灩,仿佛含着一汪春水。
長長的睫毛上,還掛着晶瑩的淚珠,隨着她的呼吸微微顫動,惹人憐愛。
她的真絲睡衣領口,因爲之前的掙扎而微微敞開,露出了一片晃眼的雪白和精致的鎖骨。
空氣中,似乎還飄散着一股若有若無的,獨屬於女人的清甜香氣。
霍擎的喉結,不受控制地上下滾動了一下。
一股陌生的,從未有過的燥熱,從小腹處猛地竄了上來。
二十九年來,他的世界裏只有任務、訓練和服從命令。
女人,對他來說是比敵軍的最新武器還要陌生的存在。
他下意識地想抽回自己的手,想立刻離開這個讓他感覺不對勁的是非之地。
“我……我害怕。”
姜以許仿佛看穿了他的想法,抓着他衣袖的手又緊了緊。
她的聲音更咽着,帶着濃濃的後怕和依賴。
“霍旅長,求求你,就一會兒,等我緩過來……好不好?”
她仰着頭,淚眼婆娑地看着他。
那眼神,像一只被暴雨淋溼,無家可歸的小貓,看得霍擎一顆堅如磐石的心,莫名地軟了一下。
拒絕的話,卡在喉嚨裏,怎麼也說不出口。
最終,他從喉嚨裏擠出一個生硬的字。
“……好。”
姜以許的眼底,飛快地閃過一絲得逞的笑意,但臉上依舊是一副驚魂未定的柔弱模樣。
她鬆開霍擎的衣袖,轉身走進裏屋,點亮了那盞昏暗的煤油燈。
“霍旅長,你……你隨便坐。”
她指了指屋裏唯一還算完好的那張小板凳。
霍擎高大的身軀在狹小的房間裏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他看了一眼地上還在呻吟的混混,眉頭一擰,走過去,一人一腳,幹脆利落地將他們都踹暈了過去。
世界終於徹底安靜了。
他這才在小板凳上坐下,脊背挺得筆直,雙手放在膝蓋上,像個正在接受檢閱的士兵。
姜以許很快端着一個豁了口的搪瓷缸走了出來。
“家裏……家裏沒什麼好東西,只有白開水,你別嫌棄。”
她將水缸遞到霍擎面前,指尖有意無意地,輕輕擦過了他的手背。
霍擎的手猛地一顫,像被電流擊中了一般。
那細膩柔滑的觸感,讓他整條手臂都有些發麻。
他的目光落在搪瓷缸裏。
水很清澈,在昏黃的燈光下,蕩漾着柔和的光。
他不知道的是,在這杯水裏,姜以許悄悄滴入了一滴靈泉。
這滴靈泉,不僅能迅速恢復他剛才動手消耗的體力,更能安撫他因常年執行高危任務而緊繃的神經。
霍擎確實渴了。
他接過水缸,仰頭就灌了一大口。
清甜甘冽的液體滑入喉嚨,瞬間驅散了他胸中的燥火和煞氣。
一股難以言喻的舒暢感,從胃裏升起,傳遍全身。
常年因爲舊傷和高強度訓練而積累的疲憊,似乎都在這一刻被洗滌一空。
好舒服的水……
霍擎的眼神裏閃過一絲詫異,但很快就恢復了平靜。
他將剩下的水一口氣喝完,把空缸子放在一旁的破桌上。
屋子裏的氣氛,一時間有些沉默。
姜以許抱着膝蓋,坐在床沿上,低着頭,一副還沒從驚嚇中緩過來的樣子。
霍擎看着她單薄的背影,和微微顫抖的肩膀,鬼使神差地開口了。
“爲什麼租在這裏?”
這種地方,三教九流,一個單身女人住,太危險。
“因爲……便宜。”姜以許的聲音很輕,“我剛離婚,身上沒多少錢,只能找這種地方落腳。”
她的話半真半假。
霍擎的眉頭皺得更緊了。
離婚?
他想起大院裏的那些傳聞。
說她十年無所出,被夫家趕了出來。
他原本不信這些長舌婦的閒言碎語。
但現在看來,她過得確實不好。
一種莫名的,想要保護她的情緒,在他心底悄然滋生。
他沉默了片刻,才用他那低沉沙啞的聲音,問出了那個一直盤旋在他心頭的問題。
“你不怕我?”
“大院裏的人都說,我是煞星,克妻克親,誰沾上誰倒黴。”
他說這話的時候,眼神晦暗不明,緊緊地盯着姜以許的臉,不想錯過她任何一絲一毫的表情。
他想看到恐懼,或者厭惡。
那是他熟悉的,所有女人在面對他時,都會露出的表情。
然而,他失望了。
姜以許緩緩抬起頭,那雙水洗過的眸子裏,沒有絲毫的恐懼。
反而,還帶着一絲淺淺的,他看不懂的笑意。
她忽然站起身,一步步走到他的面前。
昏黃的燈光下,她的身影窈窕婀娜,帶着一股致命的吸引力。
霍擎的身子不自覺地繃緊了,像一張拉滿了的弓。
姜以許沒有停下。
她走到霍擎的身邊,俯下身,將溫潤的嘴唇,湊到了他的耳邊。
溫熱的呼吸,夾雜着少女的馨香,輕輕地噴灑在他的耳廓上。
霍擎感覺自己的耳朵,像被一團火點燃了,瞬間燒到了全身。
然後,他聽到了一句足以讓他記一輩子的話。
女人吐氣如蘭,聲音輕得像羽毛,卻清晰地落入他的心底。
“我不怕煞星。”
“我只怕……”
她頓了頓,聲音裏帶上了一絲幽怨和委屈。
“以後再遇到這種事,沒人護着我。”
轟!
霍擎的腦子,炸了。
他猛地從板凳上站了起來,動作太大,甚至把板凳都帶倒在地。
他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渾身的肌肉都繃得死死的。
他不敢看姜以許的臉,只覺得自己的耳根,脖子,乃至整張臉,都燙得能煎熟雞蛋。
這個女人!
她怎麼敢!
“我……我走了!”
霍擎幾乎是落荒而逃。
他丟下這句話,頭也不回地沖出了小屋,高大的身影踉踉蹌蹌,帶着一絲狼狽,很快就消失在了夜色中。
看着他幾乎是逃跑的背影,姜以許終於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她緩緩直起身,抬手摸了摸自己發燙的臉頰。
前世那個在戰場上殺伐果斷,讓敵人聞風喪膽的帝國猛虎,原來在感情上,竟是這麼一個純情的小白兔。
真可愛。
姜以許臉上的笑容愈發燦爛。
她知道,魚兒,已經徹底上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