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的光線昏暗,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
林滿堂沉默的坐着。
陳氏癱坐在門檻上,低聲抽泣,那張本還算紅潤的臉,此刻一片死灰。
看着父母這般失落到近乎絕望的神態。
林征深吸口氣。
他知道,逃避,解決不了任何問題,有些話,今天必須說透。
“爹,娘。”
林滿堂的肩膀微微一顫。
“我......不是去胡鬧。”林征艱難地組織着語言。
他不能說黃埔,那所軍校未來的死亡率高得嚇人,他不敢賭父母本就脆弱的心髒。
“我要去廣州。”
“廣州?”林滿堂一聲冷笑,“呵......好遠啊。”
“我要去那裏的新式學堂讀書。”
林征硬着頭皮說道,“讀了書,才有真正的出路,當學......”
“別說了,去吧。”
林滿堂站起身,擺了擺手。“你長大了,翅膀硬了,我們......管不住你了。”
“你什麼也別說了。”
“你出去吧。讓我們......讓我們靜靜。”
聽到父親這番話,林征的心髒像是被一只大手狠狠攥住。
他知道,父親這是在說氣話。
可這比打他一頓、罵他一頓,還要讓他難受。
他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也不敢承諾什麼。
在父母傾盡家產爲他謀的生活被他拒絕後,任何承諾,都顯得輕飄飄,且像是在傷口上撒鹽。
“......是。”
林征喉結滾動,最終,只能順着父親的話從房間退了出去。
沒有言語,這是他此刻唯一能做的。
李雲龍在院門口等着他,臉色復雜。
“你......真的要去?”
“嗯。”
林征點頭。
兩人並肩走着,一路無言。
院門外,那些看熱鬧的村民非但沒散,反而聚得更多了。
見林征走了出來,各種難聽的閒話,再也按捺不住。
“造孽啊!真是個不孝子!”
“嘖嘖,親爹娘都快被他氣死了!這書讀出來,是要當‘白眼狼’嗎?”
“就是不想幹活!怕吃苦!”
“他以爲讀書是啥好差事?不就是想躲在學堂裏,吃香的喝辣的,過舒坦日子!”
“老林家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黴,養了這麼個東西......”
這些話,一句比一句惡毒,一句比一句刺耳。
李雲龍聽不下去,擼起袖子,就要罵回去。
林征卻將手搭在他的肩上,“不用管,他們管不住的,嘴長在他們身上,他們想說啥就說啥!”
“他們說的,我不在乎。”
“征哥,你......”
李雲龍被他這句話噎住了。
他看着林征平靜的樣子,心中只覺不真實,這完全不是他記憶裏沒有主見不擔事的征哥。
此刻的林征,像是變了一個人。
變的讓人看不懂。
“他娘的,今天真是邪了門了!”
李雲龍嘟囔一聲。
林征沒有搭話,他明白,國人向來如此。
如果他將來衣錦還鄉。
今天這群人,會換上最諂媚的笑臉,說他志向高遠、天生不凡,非池中之物。
可若他還失敗,狼狽歸來。
那今天他忤逆父母的行爲,就將是他一輩子的污點,是這些人教育子孫後代的反面教材,是敗家子代名詞。
所以,他不必解釋,也無需憤怒。
他只需用行動,去證明一切。
林征的目光變得深遠。
革命之難,難在軍閥,難在列強。
但歸根結底,難在百姓。
難在如何開啓民智,難在如何讓這四萬萬同胞,擁有共同的“信念”與“思想”。
只有當所有人都明白自己爲何而戰時,這場革命,才算真正成功。
可這......談何容易!
不知不覺,兩人走到了村口。
李雲龍停下了腳步。
村口,有一棵老槐樹,因爲早年被雷劈過,長得歪歪扭扭,村裏人都叫它“歪脖子樹”。
林征的目光落在那根歪斜的樹杈上,眼神忽然有些飄忽。
他想起了幾百年前,在遙遠的京城煤山上。
有一個皇帝,在另一棵歪脖子樹上,結束了自己的一生。
那個皇帝,剛愎自用,一輩子沒幹成幾件正事,堪稱“沒出息”的典範。
可最後,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
他沒有南逃,沒有投降,那份殉國的“氣節”,反倒讓後世無數人,在唾罵他之餘,又不得不道一聲“尊敬”。
一代君王尚且如此。
像他這樣的普通人,未發跡時,怎敢奢求他人的理解與支持?!
俗世洪流,站的住腳,已經千辛萬苦。
想出人頭地,怕是比登天還難!
但,他的路不會錯!
盡管道阻且長,可只要堅定不移的走下去,定有豔陽高照的那一天!
“爲有犧牲多壯志,敢教日月換新天!雖千萬人,吾往矣!”
林征抬頭,望向廣州的方向。
他清楚地記得,黃埔軍校第一期的正式錄取日期,就在四月二十八號!
算算日子,只剩下不到一個月的時間!
“不能再耽擱了!”
按照黃埔軍校的正常招生流程,在奔赴廣州參加復試之前,所有考生必須先在各自省份的指定地點參加初試。
初試通過後,才能拿到一份學員錄用呈報表,以及必要的路費。
可現在的問題是——他根本不知道去哪找人!
一九二四年的湖北,革命火種暗流涌動。
他依稀記得,負責湖北招生的是董必武和陳潭秋先生。
但他們在哪?
在漢口?
還是在武昌?
他不知道,作爲林家村的一個小人物,他沒有人脈和門路去打聽這些。
退一萬步講,就算他找到了初試地點。
通過筆試、拿到那封寶貴的推薦信,再從大別山趕到廣州,黃埔一期的招生,怕是早就結束了!
“不能等!”
林征心一橫,決定繞過初試,直接去廣州。
他握緊了拳頭。
在旁人看來,沒有推薦信,連黃埔島的門都摸不到。
但林征不怕。
他最大的依仗,不是推薦信。
而是他腦子裏,超越這個時代整整百年的歷史走向!
是他腦子裏,裝着超越這個時代幾十年的政治、經濟和軍事學識!
是他對未來所有戰局,所有關鍵戰役的深刻理解!
只要他能站到黃埔島上,定然可以成功入學!
這個時代的規則,是給這個時代的人定的。
而他,來自未來。
“黃埔,必須爲我破例!我,一定可以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