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林予安頂着更加濃重的黑眼圈和一顆飽受煎熬的心，渾渾噩噩地來到了公司。
他一整天都坐立不安，工作效率爲零，時不時就盯着電腦右下角的時間，看着它一點點逼近晚上七點，仿佛那是行刑的時刻。
那束招搖的香檳玫瑰被他藏在了辦公桌最下面的櫃子裏，但濃鬱的花香還是絲絲縷縷地飄散出來，無時無刻不在提醒他今晚的“鴻門宴”。
期間顧琛似乎格外忙碌，開了幾個冗長的跨國會議，並沒有太多時間“騷擾”他。但每次內線電話響起，或者顧琛從辦公室出來，林予安都會像受驚的兔子一樣繃緊神經。
下午五點，Alex居然又來了，手裏提着另一個衣袋。
“林助理，顧總吩咐，給您送今晚家宴的着裝。”Alex笑容可掬，仿佛給老板的男助理送正式禮服是再平常不過的事情。
林予安看着那套一看就價值不菲的淺灰色羊絨西裝和搭配好的襯衫、領帶、皮鞋，整個人都麻木了。
連衣服都準備好了……顧琛是鐵了心要讓他以某種“特定”身份出席了。
他機械地接過，道謝，然後在休息室換上了這套比他所有家當加起來還貴的行頭。剪裁合體，面料舒適，將他清瘦的身形襯托得格外挺拔俊秀。
但他看着鏡子裏人模狗樣的自己，只覺得像是個被打扮好即將送上祭台的羔羊。
六點半，顧琛的內線電話準時響起。
“下樓。”言簡意賅的兩個字。
林予安深吸一口氣，認命地拿起手機和鑰匙，走向電梯。
黑色的賓利已經等在樓下。他拉開車門，顧琛果然已經坐在裏面，似乎也剛結束工作，臉上帶着一絲疲憊，但眼神在看到他的瞬間，亮了一下。
【很合適。】 【母親會喜歡。】
林予安避開他的視線，小心翼翼地坐進車裏，盡可能貼着車窗。
車子平穩地駛向城西的別墅區。一路無話，只有顧琛偶爾敲擊平板電腦處理郵件的聲音，以及林予安自己震耳欲聾的心跳聲。
越是靠近目的地，林予安就越是緊張，手心都在冒汗。
終於，車子駛入一條幽靜的林蔭道，在一扇氣派的雕花鐵門前停下。大門緩緩打開，車子駛入一座燈火通明的、風格現代卻又不失雅致的巨大庭院。
顧宅到了。
林予安看着車窗外那棟如同藝術館般的豪宅，緊張得幾乎無法呼吸。這和他成長的環境簡直是兩個世界。
司機拉開車門，顧琛率先下車，整理了一下西裝，然後看向還在車裏磨蹭的林予安，伸出手：“下來。”
他的語氣不容拒絕。
林予安看着那只骨節分明、修長有力的手，猶豫了一下，還是硬着頭皮，忽略了他的手，自己下了車。
顧琛的手在空中頓了一秒，隨即若無其事地收回，眼神似乎沉了一分。
【不聽話。】
林予安低着頭，假裝沒聽到這句心聲，心髒卻跳得更快了。
顧琛沒再說什麼，邁步走向別墅大門。林予安趕緊跟上。
傭人恭敬地打開門，溫暖的燈光和淡淡的食物香氣撲面而來。
“少爺，您回來了。”一位穿着得體、氣質溫和的中年女士笑着迎了上來，目光隨即落在顧琛身後的林予安身上，帶着善意的好奇，“這位就是林助理吧？您好，我是這裏的管家，姓周。”
“周、周管家您好。”林予安緊張地鞠躬問好。
“母親呢？”顧琛問。
“夫人在小客廳插花呢，知道您帶了客人回來，很高興。”周管家笑着引他們往裏走。
穿過寬敞的客廳，來到一個布置得更加溫馨舒適的小客廳。一位穿着素雅旗袍、氣質雍容華貴的婦人正背對着他們，專注地修剪着一枝蘭花。
“媽。”顧琛開口。
婦人聞聲回過頭來，露出一張保養得宜、眉眼間與顧琛有幾分相似，卻更加柔和溫暖的臉龐。她看到顧琛，臉上立刻露出溫柔的笑容，隨即目光落在林予安身上，上下打量了一下，眼神裏充滿了驚喜和……某種難以言喻的滿意？
“這位就是予安吧？”顧母放下手中的花剪，笑着走過來，語氣親切自然，“常聽阿琛提起你，今天總算見到了。果然是個幹淨漂亮的孩子。”
阿、阿琛？！常、常提起？！幹淨漂亮？！
林予安被這過於親切的稱呼和評價弄得面紅耳赤，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裏放，只能笨拙地鞠躬：“阿、阿姨您好！我是林予安，冒昧打擾了！”
“不打擾不打擾！”顧母笑得越發開心，拉過他的手，輕輕拍了拍，“快進來坐，別站着。阿琛也真是的，也不提前說一聲，我好讓人多準備幾個你愛吃的菜。”
林予安受寵若驚，更加局促了：“阿姨您太客氣了……我、我什麼都吃的……”
顧母拉着他到沙發坐下，親切地詢問他一些家常問題，比如多大啦，家裏還有什麼人呀，工作累不累呀。語氣溫和，眼神慈愛，完全沒有豪門貴婦的架子，反而像鄰家阿姨一樣親切。
這和林予安想象中的“見家長”場景完全不同。沒有審視，沒有刁難，只有滿滿的善意和熱情，這反而讓他更加不知所措，只能紅着臉，一一老實回答。
顧琛就坐在旁邊的單人沙發上，安靜地看着他們交談，沒有插話，但林予安能清晰地聽到他此刻的心聲：
【母親果然喜歡。】 【很乖。】 【耳朵又紅了，可愛。】
林予安：“……” 求你別在旁邊進行實時解說和心理活動了！
他努力維持着表情，不敢讓顧母看出任何異樣。
顧母似乎對林予安越看越滿意，拉着他的手一直沒放開：“予安啊，以後常來家裏玩。阿琛這孩子，性子冷，工作又忙，平時也沒什麼朋友，你多陪陪他。”
林予安只能幹笑着點頭，心裏卻在瘋狂吐槽：阿姨您兒子不是沒朋友，他是心思根本沒在交朋友上啊！他只想把我變成“一家人”啊！
晚餐時間到了。
餐廳的長桌上擺放着精致的餐具和美味的菜肴，果然大多都是偏清淡口味的，還有幾道明顯是照顧他口味的海鮮。
顧母熱情地不斷給他夾菜：“予安，多吃點，看你瘦的。工作再忙也要注意身體。”
“謝謝阿姨……”林予安看着碗裏堆成小山的菜，心裏暖洋洋的，卻又夾雜着巨大的負罪感。阿姨這麼好，如果她知道她兒子對自己存着那種心思……
席間，顧母的話題不知不覺又繞回了顧琛身上。
“阿琛這孩子，從小就有主意，什麼都靠自己，也沒讓我們操什麼心。就是這性子太悶了，什麼事都憋在心裏，以後啊，還得你多擔待些……”顧母說着，意味深長地看了顧琛一眼，又笑眯眯地看向林予安。
林予安一口湯差點嗆住。擔、擔待？！阿姨您這話裏的信息量是不是太大了點？！這完全就是婆婆對兒媳婦的口氣啊！
他驚恐地看向顧琛，卻見對方正慢條斯理地剝着一只蝦，仿佛沒聽到母親的話，但他的心聲卻精準地傳來：
【母親說得對。】 【以後就交給你了。】
林予安：“！！！”
交、交給我什麼啊？！我不是！我沒有！別瞎說！
他感覺自己快要坐不住了，這頓飯吃得比任何一場商業談判都要驚心動魄。
顧琛將剝好的蝦，極其自然地放到了林予安的碟子裏。
這個動作做得行雲流水，仿佛已經做過千百遍一樣。
顧母看到這一幕，眼睛裏的笑意更深了，還帶着一絲欣慰。
林予安看着碟子裏那只剝得幹幹淨淨的蝦，整個人都僵住了，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臉頰燙得可以煎雞蛋。
【乖，吃吧。】 【下次給你剝蟹。】
還有下次？！還有剝蟹？！
林予安感覺自己快要暈過去了。
這頓氣氛詭異又“溫馨”的家宴，就在林予安食不知味、心驚膽戰，顧母滿意欣慰，顧琛淡定投喂（和心理活動）中結束了。
飯後，顧母又拉着林予安喝了會兒茶，吃了些水果，聊了些無關緊要的閒話，才終於放人。
“時間不早了，讓阿琛送你回去休息吧。下次再來玩啊予安。”顧母親自送他們到門口，拉着林予安的手依依不舍。
“謝謝阿姨的款待，阿姨再見。”林予安禮貌地道別，心裏卻想着：沒有下次了！絕對沒有了！
坐進車裏，林予安才終於鬆了一口氣，感覺自己像是打了一場硬仗，渾身虛脫。
車子駛出顧宅，顧琛的聲音在一旁響起：“我母親很喜歡你。”
他的語氣聽起來似乎心情不錯。
林予安低着頭，小聲嘟囔：“阿姨人很好……但是顧總，我們這樣騙她不好……”
“騙？”顧琛微微挑眉，側頭看他，“我騙她什麼了？”
“就是……就是我們的關系……”林予安的聲音越來越小，“根本不是她想的那樣……”
“哦？”顧琛的聲音帶上了幾分玩味，“她想的是哪樣？我想的，又是哪樣？”
他忽然傾身過來，手臂撐在林予安身側的椅背上，將他困在狹小的空間裏，目光深邃地凝視着他：“不如你說說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