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蒙蒙亮。
冬日的清晨,霧氣昭昭,冷得能把人的鼻子凍掉。
姜家大房的主屋裏,氣溫已經降到了冰點。
沒了棉被的遮擋,沒了家具的阻隔,寒風在空蕩蕩的屋子裏肆虐。
趙桂花是在一陣刺骨的寒意中被凍醒的。
她覺得自己像是睡在冰窖裏,渾身上下每一塊肉都在哆嗦。
“這天……咋這麼冷……”
她迷迷糊糊地嘟囔着,習慣性地伸手去拉身上的被子。
手一伸。
空的。
她在身上摸索了幾下,摸到的只有自己冰涼粗糙的皮膚,和身上那件單薄的秋衣。
被子呢?
那麼大一床八斤重的新棉被呢?
趙桂花猛地睜開眼。
這一睜眼,她差點以爲自己還沒睡醒,還在做噩夢。
眼前的一切,讓她的大腦瞬間宕機。
原本擺在對面的大立櫃,沒了。
桌子上的暖水瓶、鏡子、搪瓷缸,沒了。
就連牆上掛着的那個老式掛鍾,也沒了。
整個房間,空曠得就像是被土匪洗劫過一樣。
不,比土匪洗劫還幹淨。
土匪好歹還會留個破爛,這裏連個線頭都沒剩下!
“這……這是咋回事?”
趙桂花心頭涌上一股巨大的恐慌。
她下意識地想要下炕去查看情況。
嘴裏正要喊醒旁邊的姜有財。
右腳剛剛落地。
整個人的重心往下一壓。
“啊——!!!”
一聲淒厲至極的慘叫,瞬間劃破了靠山屯寧靜的清晨。
這聲音之尖銳,簡直比過年殺豬還要慘烈三分。
趙桂花整個人猛地彈了起來,然後重重地摔在地上。
她抱着自己的右腳,疼得滿地打滾。
腳底板上,一枚生鏽的圖釘深深地扎進了肉裏,只露出一丁點屁股。
鮮血順着腳底板流了出來。
這一嗓子,把睡得死豬一樣的姜有財給嚇醒了。
“咋了?咋了?地震了?!”
姜有財驚慌失措地坐起來,第一反應就是找衣服穿。
手往旁邊一摸。
也是空的。
他也傻眼了。
這時候,他才看清了屋裏的景象,以及在地上疼得打滾的媳婦。
“桂花!咱家遭賊了!遭大賊了!”
姜有財嗷地一聲叫了出來。
他也顧不上冷了,光着兩條毛腿跳下地。
第一件事就是趴到床底下去看那口箱子。
箱子蓋大開着。
裏面空空如也。
連個硬幣都沒給他剩下。
“我的錢啊!我的撫恤金啊!”
姜有財發出了一聲撕心裂肺的哀嚎,兩眼一翻,差點沒暈過去。
他又發瘋一樣沖到牆邊,去摳那塊磚。
空的。
私房錢也沒了。
這一下,夫妻倆徹底崩潰了。
這可是他們攢了大半輩子的家底啊!
一夜之間,全都飛了!
趙桂花忍着腳底鑽心的疼,顫顫巍巍地爬起來。
她一張嘴想罵人。
“那個天殺的……”
話音剛落,她覺得嘴裏漏風漏得厲害。
舌頭一舔。
那顆引以爲傲的大金牙,也不見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個空蕩蕩的血窟窿,正往外滲着血水。
“我的牙!我的金牙也沒了!”
趙桂花捂着腮幫子,眼淚鼻涕糊了一臉,看起來既滑稽又恐怖。
恐懼,像潮水一樣淹沒了兩人。
這哪裏是遭賊?
誰家賊能偷得這麼幹淨?連被子和牙都不放過?
而且一點動靜都沒有!
“是不是……是不是老二顯靈了?”
姜有財哆嗦着嘴唇,臉色煞白。
“放你娘的屁!”
趙桂花雖然心裏也怕,但嘴上依然強硬。
“肯定是進賊了!報警!必須報警!咱們找村長去!”
兩人此時才意識到一個更嚴峻的問題。
衣服。
他們所有的衣服,都被偷光了。
現在身上只穿着滿是補丁的秋衣秋褲,這大冬天的,出去還不得凍死?
“櫃子裏沒衣服了!”
姜有財翻遍了所有角落,絕望地吼道。
“那咋辦?總不能光着屁股出去吧?”
趙桂花急得團團轉。
突然,她的目光落在了院子裏那張平時用來墊鹹菜缸的破草席上。
那是家裏目前唯一能稱得上“遮蔽物”的東西了。
“裹上!先去村部找人抓賊!晚了賊就跑了!”
此時此刻,對於財產損失的極度心痛,壓倒了羞恥心。
兩人沖到院子裏,一人扯了一半破草席。
用幾根爛草繩胡亂地往身上一捆。
那模樣,活脫脫像兩個剛從野人山裏跑出來的原始人。
甚至連鞋都沒有,只能光着腳踩在雪地上。
趙桂花腳上還帶着傷,一瘸一拐。
姜有財凍得鼻涕橫流。
兩人就這麼裹着草席,頂着雞窩頭,哇哇亂叫着沖出了家門。
“抓賊啊!救命啊!殺人啦!”
此時正是村民們早起擔水、倒尿盆的時候。
村口的大槐樹下,早就聚了一群等着上工的老少爺們和老娘們。
聽到這動靜,大夥兒都愣住了。
緊接着,就看到了一幅令他們終身難忘的畫面。
平日裏那個穿得人模狗樣、走路鼻孔朝天的姜有財。
還有那個尖酸刻薄、滿嘴噴糞的趙桂花。
兩人裹着兩張露着大窟窿的破草席。
光着大腳丫子,在雪地裏狂奔。
趙桂花一邊跑,一邊捂着嘴,嘴裏還流着血沫子。
姜有財的草席太短,跑得太急,還露出了半個黑黝黝的屁股蛋子。
“哎呦臥槽!這是唱哪出啊?”
人群中不知道是誰先喊了一嗓子。
緊接着。
“轟——”
整個村口爆發出了一陣驚天動地的哄笑聲。
笑聲震得樹上的積雪都簌簌往下掉。
“哈哈哈!你們看姜老大家的!這是要把自個兒當鹹菜醃了嗎?”
“那是草席吧?咋的,家裏被子着火了?”
“你看趙桂花那嘴!哎呦,那是被人打了吧?金牙咋沒了?哈哈哈豁牙老太婆!”
村民們笑得前仰後合,有的捂着肚子蹲在地上,有的指着他們笑得直拍大腿。
羞恥感在這一刻終於遲鈍地涌上了心頭。
姜有財和趙桂花站在人群中間,被幾百雙眼睛像看猴一樣圍觀。
兩人的臉瞬間漲成了豬肝色。
比那凍得發紫的嘴唇還要難看。
他們想找個地縫鑽進去,可是地都凍硬了,哪來的縫?
“都不許笑!笑什麼笑!”
趙桂花歇斯底裏地吼道,可是因爲少了顆牙,說話漏風,聽起來滑稽無比。
“我家遭賊了!啥都被偷了!你們還有沒有良心!”
她不喊還好,這一喊,大家笑得更歡了。
“遭賊?誰家賊偷東西還順帶把你牙給拔了?該不會是你昨晚做夢啃豬蹄把牙崩了吧?”
王大嬸平時就看不慣趙桂花,此刻更是大聲嘲諷道。
就在這一片混亂和嘲笑聲中。
不遠處的柴房門口。
那個原本應該被賣掉的小小身影,正背着一個小布包,安靜地走了出來。
姜小滿穿着一身不太合身但幹淨整潔的棉襖——那是她在空間裏找出來的童裝,特意做舊了一點。
她手裏拿着半個熱乎的白面饅頭,一邊小口吃着,一邊看着那邊的鬧劇。
眼神裏沒有一絲溫度。
這是你們應得的。
但這還不夠。
僅僅是丟了錢和面子,還不足以償還上一世的血債。
姜小滿咽下最後一口饅頭。
她走向了那群看熱鬧的人群。
既然大家都聚齊了。
那正好。
借着這個機會,把這層窗戶紙徹底捅破。
她要當着全村人的面,把這“賣侄女、吞撫恤金”的罪名,死死地釘在他們腦門上!
姜小滿深吸一口氣,瞬間切換了表情。
眼眶微紅,小嘴一癟。
原本冷漠的小臉上,瞬間布滿了驚恐和無助。
“村長伯伯……救救我……”
一聲帶着哭腔的稚嫩喊聲,穿透了人群的喧鬧。
所有人的笑聲戛然而止。
大家的目光,齊刷刷地看向了這個突然出現的小女孩。
好戲,又升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