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你滾下去!”
傅靜芸根本不想聽他任何辯解,每一個字都讓她覺得惡心。
她指着車門,身體因爲極致的憤怒而微微顫抖。
裴舟鶴看着她決絕的眼神,知道再說下去,只會讓她更加厭惡自己。
他張了張嘴,最後還是狼狽地爬了起來,跌跌撞撞地滾下了馬車。
車簾落下,隔絕了裴舟鶴狼狽的身影,也讓那股令人作嘔的酒氣一並離於車外。
車廂重新歸於死寂。
傅靜芸背靠着冰冷的車壁,方才怒斥的情緒仿佛抽幹了她全身的精力,只剩下無邊的疲憊。
她蜷縮在角落,將臉深深埋進膝蓋。
無聲的顫抖,泄露了她所有的脆弱。
回到長春宮時,已是深夜。
皇後並未歇下,只着一身家常的宮裝,眼眶通紅地坐在殿內,顯然是一直在等她。
一見到傅靜芸的身影,皇後便再也忍不住,快步上前將她緊緊抱在懷裏。
“我的芸兒……”
溫熱的淚水,很快便浸溼了傅靜芸肩頭的衣料。
“是姑母沒用,是姑母沒用……”
皇後的聲音哽咽着,話語中充滿着自責,語氣中充滿着無力。。
傅靜芸輕輕拍着她的背,聲音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
“姑母,這不怪您。”
“生在傅家,享受了潑天的富貴,這便是我的命。”
“您別難過,就算真嫁去了樓蘭,芸兒也會好好照顧自己。”
她這番話說得太過懂事,這反而更像一把刀子,深深地扎進了皇後的心裏。
她知道,這是安慰。
她更知道。這安慰背後,藏着多少不爲人知的酸楚與絕望。
皇後哭得更凶了,卻也知多說無益,君無戲言,聖上口諭已下,再無轉圜的餘地。
安撫了皇後半刻鍾,傅靜芸才安頓好皇後睡下,從皇後宮中告退。
回到自己的寢殿後,她退散了所有宮人。
殿內燭火搖曳,將她的影子拉得長長的,孤寂又落寞。
她再也無法維持那份從容的假象,跌坐在冰冷的地面上。
和親。
上一世,她死於裴舟鶴的毒酒。
這一世,她要被當成一個物件,送去遙遠的異國他鄉,嫁給那個輕佻好色的樓蘭王子。
兜兜轉轉,她拼盡全力,似乎也只是從一個火坑,跳進了另一個更深的深淵。
不。
她不甘心。
她攥緊了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尖銳的刺痛讓她混亂的思緒清明了幾分。
既然皇帝的旨意無法違抗,那便只能讓這道旨意,變得無法執行。
能做到這件事的,整個大虞,只有一個人。
裴雲衍。
那個雖說冷漠疏離,卻總在關鍵時刻,爲她擋下風雨的太子。
去求他,是她眼下唯一的路。
夜深了。
在翠芸的打點下,傅靜芸換了身不起眼的素淨衣裳,借着夜色,一路避開巡邏的人,到了東宮外頭。
東宮的守衛明明比別處都要森嚴,她今晚卻走得異常順利,無人阻攔。
穿過長長的廊子,她在書房裏見到了裴雲衍。
他穿着一身黑色的常服,站在窗邊,手裏捧着盞熱茶,白色的水汽潤溼了他跟前的窗格。
他聽見腳步聲,沒有回頭。
“來了。”
傅靜芸停住腳,對着他的背影,規規矩矩地行了個禮。
“臣女傅靜芸,參見太子殿下。”
裴雲衍這才慢慢轉過身,把茶盞擱在旁邊的桌上,發出很輕的一聲響。
他沒叫她起來,就那麼站着,用那雙黑沉沉的眼睛看着她。
那眼神沒什麼情緒,看得傅靜芸心裏發慌,不敢直視。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開口,聲音跟這夜色一樣涼。
“賜婚的聖旨,明早就到傅家了。”
這話像一盆冰水,把傅靜芸心裏那點火苗徹底澆滅。
他是在告訴她,木已成舟,覆水難收。
他不會,也不可能去公然違抗皇帝的旨意。
傅靜芸的身子輕輕晃了晃,臉色白得嚇人。
就在她以爲自己真的走投無路時,裴雲衍又說話了。
他往前走了兩步,停在她面前。
“不過,這世上事,難有絕對之說。”
他居高臨下地看着她,語氣平淡得像在談論天氣。
“你要是能拿出讓孤滿意的籌碼,孤或許,能幫你。”
傅靜芸緩緩抬起頭,迎上他的目光。
籌碼。
她有什麼籌碼?
她如今的一切,郡主的身份,長春宮的庇護,都來自於皇家。
皇帝一句話,便能將這一切都收回。
她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只有她身後的傅家。
傅靜芸深吸一口氣,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
“若殿下能助臣女擺脫和親的命運。”
“臣女願說服父親,讓整個傅家,都成爲殿下的左膀右臂,爲殿下奪權之路,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裴雲衍聞言,嘴角勾起一抹幾不可查的弧度,那笑意卻未達眼底。
“傅家?”
他語帶嘲諷地重復了一遍。
“昭華郡主,未免也太看得起自己,太看得起傅家了。”
這番話,無異於一記響亮的耳光,狠狠甩在了傅靜芸的臉上。
裴雲衍繞着她走了一圈,聲音冷得像冰。
“傅家手握兵權不假,但在朝中盤根錯節的勢力,還遠沒到能左右大局的地步。”
“更何況,你以爲孤沒有自己的人麼?”
“就連那樓蘭的王子,孤也能讓他有來無回。”
“傅家的投誠,於孤而言,不過是錦上添花。”
“並非不可或缺。”
他心中的確有更深的謀算。
他要的,從來都不是一個簡單的傅家,高官之家想向他裴雲衍投誠的數不勝數,卻難有忠心。
傅靜芸的指尖,因爲他的話而微微顫抖。
羞辱與不甘,瞬間涌上心頭。
但她知道,他說的都是事實。
是她將事情想得太簡單了。
她不死心,腦中飛速運轉,尋找着自己最後的一線生機。
“殿下說得是。”
她強壓下心頭的屈辱,重新抬起頭,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但殿下或許不知,我傅家,已於月前,同江南最大的皇商啓家,達成了盟約。”
“啓家富可敵國,不僅掌握着江南的經濟命脈,更是朝中不少官員的錢袋子。”
“傅家與啓家的聯手,足以改變如今朝堂的格局。”
“這份籌碼,不知殿下可還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