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剛學會穩穩地走路那天,陳悅的手機響了,是母親王秀蘭打來的,聲音裏裹着藏不住的喜氣:“悅悅,你哥陳偉定下來了!國慶結婚!”
陳悅正蹲在地上,張開雙臂等着孩子撲過來,聞言愣了一下,隨即笑了:“真的?那太好了!嫂子那邊都談妥了?”
“妥了妥了!”王秀蘭在電話那頭絮絮叨叨地說,“就是這姑娘,你還記得不?前年給你哥介紹過的那個,叫林曉的,當時人家沒看上你哥,這不上個月又主動聯系了,倆人聊得熱乎,說感覺對了,就定了!”
陳悅當然記得。林曉是母親托老同學介紹的,當時只知道在鄰市工作,具體做什麼沒細問。第一次見面後,林曉那邊托人帶話,說“覺得陳偉太悶,不太合適”。陳悅太了解自己這個哥哥了——他是一家高新技術企業的電子工程師,天天跟電路板、代碼打交道,朝九晚五泡在實驗室,接觸外界的機會少得可憐,性子比父親還木訥,說話能省一個字絕不多說,相親時被姑娘覺得“悶”,一點不意外。
當時陳偉消沉了好一陣子,陳悅還特意回了趟娘家,陪他在陽台喝了頓啤酒。哥哥悶頭灌了半瓶,才低聲說:“是不是我這樣的,真沒人願意嫁?”陳悅踹了他一腳:“你是電子工程師,月薪是我當年剛上班時的三倍,踏實肯幹,就是嘴笨了點,這叫‘穩重’,懂嗎?等着,好姑娘在後頭呢。”沒想到兜兜轉轉,還真跟林曉續上了緣分。
掛了電話,孩子正好搖搖晃晃撲進她懷裏,陳悅抱着軟乎乎的小家夥,心裏感慨萬千。哥哥比她大五歲,打小就護着她,小時候她被鄰居家孩子欺負,哥哥背着她去找對方家長理論,自己嚇得手心冒汗卻硬撐着說“我妹沒錯”。如今他終於要成家,她這當妹妹的,比自己結婚時還高興。
可沒高興幾天,母親的電話又來了,這次語氣裏帶着愁緒:“悅悅,你看這疫情……你哥和小林都在外地,回不來,雙方家長見面的事,只能咱們替他們跑了。”
陳悅心裏“咯噔”一下。當時正是疫情反復的時候,跨市流動要報備,聚餐更是謹慎。她安撫母親:“沒事媽,他們回不來,咱們就按流程來。定個時間,我陪您和爸去見林曉父母,該說的話、該談的事,咱們都記下來,回頭跟哥和嫂子視頻說清楚。”
掛了電話,周明剛下班回來,看見她對着日歷出神,湊過來問:“怎麼了?”
“我哥陳偉結婚,雙方家長見面,他和嫂子回不來,我得回去幫我爸媽操辦。”陳悅指着日歷,“下周六,我先回去一趟,跟我爸媽捋捋流程,別到時候出岔子。”
周明點點頭:“需要我做什麼?我調休陪你回去?”
“不用,你上班吧,我帶孩子回去就行,正好讓我媽抱抱外孫。”陳悅笑着說,心裏卻清楚,這只是個開始。父母年紀大了,父親有高血壓,母親膝蓋不好,爬兩層樓都喘,哥哥在外地項目正忙,指望不上,林曉又是第一次嫁過來,這婚事裏裏外外的瑣碎,怕是都得落在她肩上。
果然,見面那天順順利利,林曉父母都是通情達理的人,沒提過分的要求,只說“孩子們願意,咱們當長輩的就支持,彩禮按當地規矩來,陪嫁也不少,都是爲了孩子們好”。聊天時陳悅才知道,林曉是個網絡小說家,平時在家寫稿子,難怪能接受哥哥這種“悶葫蘆”——或許文字工作者更能從安靜的人身上找到安穩?
陳悅全程拿着本子記,從彩禮金額到酒席桌數,從婚房布置到婚車安排,事無巨細,散席時林曉母親拉着她的手說:“多虧了你這妹妹,陳偉有福氣。”
可真正的硬仗在後面——裝修婚房。
哥哥的婚房是父母早年買的老房子,兩居室,牆皮剝落,水電老化,必須徹底翻新。陳偉和林曉在網上選了裝修風格,發了幾張圖片過來,說“你們看着弄,差不多就行”。陳悅知道,“差不多”三個字背後,是沉甸甸的信任。哥哥是技術宅,對審美一竅不通;林曉忙着趕稿,估計也沒精力盯這些,她這個妹妹不扛起來,難道讓父母去跑?
她請了一周假,帶着孩子在娘家長住。每天早上送孩子去母親家,自己騎着電動車跑建材市場,比價格、看質量,瓷磚選防滑的(母親偶爾會去住),地板挑環保的(林曉在家時間長),連窗簾的布料都摸了十幾家,就怕遮光不好影響林曉寫稿。中午趕回來給孩子喂奶,下午接着去工地盯進度,工人偷工減料,她當場指出來返工;師傅說“這個樣式做不了”,她跑去別家找同款樣品逼着師傅學;晚上等孩子睡了,還要對着賬單算開銷,跟哥哥視頻匯報進度,常常忙到深夜。
有次陳偉視頻時看着她眼下的黑眼圈,難得多說了句:“妹,別太累,錢不夠我再打。”
“錢夠,你好好上班,別分心。”陳悅笑着擺手,“我給你裝個智能燈光系統,你不是懂這個?以後林曉寫稿晚了,起夜不用摸黑。”
哥哥愣了一下,隨即低頭笑了,嘴角的弧度很輕,卻看得陳悅眼眶發熱——這大概是他表達“謝謝”的方式了。
最棘手的是買家具。林曉在網上看中一套歐式沙發,陳悅去實體店一看,價格比預算高出一半,材質還一般。她沒直接否決,而是拍了視頻給林曉,又找了同款不同品牌的樣品,對比着說:“這個牌子的海綿密度更高,坐感差不多,價格能省三千,你看行嗎?”
林曉很快回復:“聽你的,你選的肯定靠譜。對了,書房的書桌要大點,我得放兩台電腦,一台寫稿一台查資料。”
“記下了,保證寬敞。”陳悅笑着回過去。她知道,這份信任不是憑空來的——見面時她替林曉考慮到“臥室衣櫃要多做抽屜,方便放手稿和資料”,裝修時記得“書房要留夠插座,電腦、打印機都能用”,連窗簾都選了遮光率90%的,就怕陽光刺眼影響林曉趕稿。這些細節,她都記在心裏。
婚期前一周,婚房終於收拾妥當。白色的牆壁,淺灰色的地板,陽台上擺着母親養的綠蘿,書房裏那張寬大的書桌靠着窗,陽光灑在上面,亮堂堂的。陳悅拍了視頻發給哥哥和林曉,林曉發來一串感嘆號:“太好看了!比我想象中還好!悅悅你太厲害了!特別是書房,我太愛了!”
哥哥只發來一句:“辛苦你了,妹。”後面跟着個紅包,陳悅沒收,回了句“新婚快樂”。
婚禮當天,疫情管控鬆了些,陳偉和林曉終於趕回來了。看着哥哥穿着西裝,林曉穿着婚紗,在親友的祝福中拜堂,陳悅抱着孩子站在台下,突然紅了眼眶。她想起這些天跑斷的腿、磨破的嘴,想起母親偷偷塞給她的零花錢(她又偷偷塞回母親枕頭下),想起周明每天晚上的視頻電話“別太累,不行我請假過去”,突然覺得一切都值了。
婚宴結束後,林曉特意找到她,塞給她一個紅包:“悅悅,這錢你一定要收,不然我心裏不安。這段時間多虧了你,我都聽阿姨說了,你爲了這房子,天天跑前跑後……”
“嫂子,你這就見外了。”陳悅把紅包推回去,笑着說,“我哥就我一個妹妹,我不幫他誰幫他?以後都是一家人,別說這些。”
林曉看着她,眼睛亮亮的:“悅悅,我以前總聽人說姑嫂難處,現在信了,處得好,比親姐妹還親。”
那天回家的路上,孩子在車裏睡着了,周明握着她的手說:“累壞了吧?看你笑的時候,嘴角都在抖。”
陳悅靠在他肩上,看着窗外掠過的路燈,輕聲說:“不累。你看,我哥成家了,我爸媽放心了,我這當妹妹的,也算盡了心。”
她突然明白,處理家庭關系的智慧,從來不止“保持距離”這一種。對婆家,她學會了體面放手;對娘家,她懂得了主動承擔。就像手裏的沙,握得太緊會漏,完全鬆開會散,而恰到好處的力度裏,藏着的是對家人的愛——不勉強,不抱怨,只在需要時,伸出手,搭把勁。
車子駛進小區,家裏的燈亮着,是她出門前特意留的。陳悅看着那束暖黃的光,心裏踏實得很。生活或許總有瑣碎的麻煩,但只要身邊有牽掛的人,有願意爲之付出的事,那些麻煩裏,也能開出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