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催生漣漪
陳偉和林曉結婚滿一年那天，陳悅特意買了個雙層蛋糕，帶着孩子回了娘家。院子裏的月季開得正盛，母親王秀蘭在廚房燉着排骨，香味順着窗戶縫飄出來，熱熱鬧鬧的，像極了過年。
飯桌上，母親給林曉夾了塊排骨，狀似隨意地說：“小林啊，你看悅悅家孩子都能跑了，你跟陳偉也該抓緊了。我跟你爸年紀大了，就盼着早點抱孫子。”
林曉正喝着湯，聞言動作頓了一下，笑着說：“媽，我跟陳偉商量過了，先忙兩年事業。我最近剛籤了新的出版合同，想趁這陣子多寫點東西，孩子的事……順其自然吧。”
“順其自然哪行？”王秀蘭放下筷子，語氣急了點，“你們倆結婚都一年了，陳偉都快三十五了，再拖下去，我這身子骨能不能幫你們帶都難說。”
陳偉在一旁扒着飯，悶聲說：“媽，我們有自己的計劃。”
“你們的計劃就是拖着？”王秀蘭瞪了兒子一眼，“我跟你爸這輩子就盼着你們成家立業、子孫滿堂，你倒好，娶了媳婦就把這話忘到腦後了？”
氣氛一下子僵了。陳悅趕緊打圓場：“媽，現在年輕人都這樣，先拼事業再要孩子，穩妥。您看我，三十五才生呢，不也挺好？”
“你那是特殊情況！”王秀蘭沒接她的話，目光又落回林曉身上，“小林，不是我說你，女人家事業再好，終歸要生孩子的。趁我還能動，幫你們帶，等孩子大了，你再拼事業也不遲啊。”
林曉的臉有點紅，握着筷子的手緊了緊：“媽，寫小說這行不一樣，靈感來了就得抓住，一旦停下來，可能就接不上了。而且我現在剛有起色，不想前功盡棄。”
“什麼前功盡棄？生孩子是天經地義的事！”王秀蘭的聲音拔高了些，“我像你這麼大的時候，陳偉都能打醬油了！”
“時代不一樣了媽。”林曉的聲音也帶了點委屈，“我不是不想要，是想晚點要，這有錯嗎？”
“你……”王秀蘭被噎了一下，胸口起伏着，說不出話。
陳偉放下碗，拉了拉林曉的胳膊：“少說兩句。”
“我難道說錯了嗎？”林曉甩開他的手，眼圈紅了，“結婚前你就說支持我搞事業，現在你媽這麼說，你就只會讓我少說兩句？”
“我不是那個意思……”陳偉急得臉通紅，卻不知道該怎麼勸。
陳悅趕緊把孩子抱起來，笑着說：“哎呀，孩子困了，我帶他去裏屋睡會兒。媽，嫂子，有話慢慢說，別生氣啊。”說着就抱着孩子進了臥室，把空間留給他們。
臥室門沒關嚴，外面的爭執聲斷斷續續傳進來。母親的聲音帶着哭腔：“我還不是爲了你們好？等你們老了，身邊沒個孩子，多孤單……”林曉的聲音帶着倔強：“我的人生我自己做主，生孩子是我和陳偉的事，您別逼我們……”陳偉在中間勸：“媽，您消消氣，小林，你也體諒一下我媽的心情……”
陳悅抱着熟睡的孩子，心裏嘆了口氣。她太懂母親的心思了——父親身體不好，母親總覺得“兒孫繞膝”才是晚年的依靠，哥哥結婚晚，她比誰都急着抱孫子。可她也理解林曉，一個靠筆杆子吃飯的人，事業上升期被打斷，那種焦慮不是誰都能體會的。
那天下午，林曉沒等晚飯就說“單位有事”，提前走了。陳偉送她出門，回來時臉色沉沉的，坐在門檻上抽了半包煙。母親坐在沙發上抹眼淚，父親嘆着氣勸：“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你別瞎操心了。”
陳悅收拾着碗筷，輕聲對母親說：“媽，嫂子不是不孝順，她是真的在乎她的工作。您想想，她一個人在外面打拼不容易，好不容易有點成績，肯定想再往前沖沖。”
“沖什麼沖？女人家不生孩子，再能沖有什麼用？”母親還在氣頭上。
“怎麼沒用啊？”陳悅遞了杯溫水給她，“您看嫂子現在寫小說能掙錢，不用伸手向陳偉要，多硬氣。等她事業穩了，心甘情願要孩子，那才是好事。您硬催，她心裏不痛快，就算懷了，對孩子也不好啊。”
母親沒說話，只是抹着眼淚。
這事之後，娘家的氣氛明顯冷了不少。林曉隔三差五回娘家，但總避開母親，要麼去書房跟陳偉待着，要麼就拉着陳悅聊孩子。母親嘴上不說，心裏卻憋着氣，見了林曉沒以前那麼熱絡了。
轉折發生在半年後。那天陳悅接到父親的電話，說母親突然頭暈，讓她趕緊回去看看。她趕到娘家時，母親正躺在床上，臉色發白，林曉正拿着體溫計給她量體溫，動作挺熟練。
“剛量了血壓，有點高。”林曉低聲說，“我已經給她吃了降壓藥，醫生說讓再觀察觀察。”
陳偉在廚房熬着小米粥，看見陳悅進來，小聲說：“早上媽又念叨生孩子的事，跟小林拌了兩句嘴，氣着了。”
陳悅心裏一緊，剛想說話，就聽見母親在裏屋喊：“小林……”
林曉趕緊走進去：“媽，您醒了？感覺怎麼樣？”
母親拉着她的手，嘆了口氣：“以前是我不對，總逼你……你別往心裏去。”
林曉愣了一下，眼眶紅了：“媽，我也有不對的地方，說話太沖了。”
“不怪你。”母親拍了拍她的手，“是我老糊塗了，總覺得生孩子是女人的本分，忘了你也有自己的想法。你跟陳偉好好的，比什麼都強。”
“媽……”林曉的聲音有點哽咽。
那天下午，林曉沒走，陪着母親說話，給她削蘋果，像沒吵過架一樣。陳悅看着她們坐在床邊說笑，心裏的石頭落了地。她突然明白，家人之間的沖突，就像院子裏的月季，看着帶刺，可只要肯讓一步，多一分體諒，總能等到花開的時候。
又過了半年，林曉突然給陳悅發微信，附了張驗孕棒的照片，兩條紅杠清清楚楚。
“我們要當爸媽了。”後面跟着個笑臉。
陳悅趕緊回電話過去，林曉的聲音裏滿是喜悅：“本來想再等一年的，可上次媽生病，我突然覺得，或許孩子也沒那麼可怕。陳偉說支持我的一切決定，我想試試。”
“太好了！”陳悅笑着說，“這下媽該樂壞了。”
果然，母親知道消息後，一天打三個電話問林曉想吃什麼，以前催着生孩子的急脾氣沒了，反而勸：“別急着寫稿了，養好身體最重要，錢夠花就行。”
陳悅帶着孩子回娘家時，看見母親正給林曉織小毛衣，林曉坐在旁邊看書，陽光透過窗戶灑在她們身上，暖融融的。陳偉在院子裏給月季澆水，動作笨笨的，卻看得出來很用心。
孩子跑過去扯陳偉的衣角，喊着“舅舅”，陳偉笑着把他舉起來，轉了個圈。
陳悅靠在門框上，看着這一幕，突然覺得，日子就該是這樣的——有過爭執，有過摩擦，卻總能在理解裏慢慢和解。就像這院子裏的花，有開有謝，可只要根還在，總有下一季的絢爛。而她，也在這些家長裏短中，慢慢懂得了家庭的意義：不是非要所有人都活成一個模樣，而是允許彼此有不同的選擇，卻依然願意爲對方搭把手，撐把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