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
戰霆舟的聲音像是從冰窖裏撈出來的,又冷又硬。
“一個瘋女人,掀不起什麼浪。”
吉普車碾過路面,絕塵而去,在街角揚起一片塵土。
沈知禾下意識地抬眼,只看到一個模糊的車影子,在夜色裏一閃而過,很快就消失不見了。
她搖了搖頭,把那點紛亂的思緒甩開。
管他什麼牛鬼蛇神,眼下,孩子才是最重要的。
“媽媽!我做完啦!十個!”
三豆兒第一個蹦起來,舉着小手邀功,小臉泛着健康的紅暈。
“真棒!”
沈知禾蹲下身,把那顆寶貝的水果糖剝開,塞進她嘴裏。
小姑娘立刻幸福地眯起了眼睛。
沈知禾捏了捏她的小臉蛋,“真甜。明天我們再加五個,好不好?”
“好!”
一片溫馨中,一直沒怎麼說話的大豆兒,卻突然抬起頭。
“媽媽,那個叔叔……真的是爸爸嗎?”
沈知禾剝糖紙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她穩住心神,看着大豆兒,“爲什麼這麼問?”
大豆兒低下頭,小小的手指摳着自己的衣角,聲音悶悶的。
“因爲……”
“……他看起來,不喜歡我們。”
大豆兒的話,像一根淬了冰的細針,又準又狠地扎進了沈知禾心裏最軟的地方。
她看着大豆兒那雙清澈的眼睛,喉嚨裏像是堵了一團浸了水的棉花。
她能怎麼說?
說那個男人得了不育症,根本不相信你們是他的孩子?
這些成人世界的肮髒和算計,她一個字都不想讓孩子們知道。
沈知禾丟掉手裏的糖紙,張開雙臂,將三個瘦小的身子一齊摟進懷裏,下巴輕輕抵着大豆兒的發頂。
“不是你們的錯。”
“是媽媽……是媽媽沒處理好。”
懷裏的小身子動了動。
一直很安靜的二豆兒,突然抬起小腦袋,伸出小手,用力地回抱住沈知禾的脖子。
“媽媽,我們不要爸爸也行!”
“我會保護你和弟弟妹妹的!”
三豆兒也跟着學樣,奶聲奶氣地喊:“對!不要爸爸!三豆兒保護媽媽!”
童言無忌,卻像一把重錘,狠狠砸在沈知禾的心上。
她的眼圈紅了,一層水霧迅速蒙上了雙眼。
不行。
她不能哭。
她是孩子們的頂梁柱,她要是塌了,這個家就真的散了。
沈知禾鬆開孩子們,飛快地抹了下眼角,站起身。
“好了,回病房了,小英雄們。”
“再不回去,護士阿姨要來換藥了。”
她一手牽着一個,讓大豆兒牽着三豆兒,朝着那棟亮着燈的住院部大樓走去。
夜色拉長了母子四人的影子,她的背影,在清冷的月光下,挺得筆直。
而那輛帶走孩子父親的墨綠色吉普車,正沉默地行駛在京城的寒夜裏。
戰霆舟靠在後座上,雙眼閉着,但腦子裏卻比任何時候都要清醒。
那幾個孩子的臉,像走馬燈一樣,一幕幕閃過。
每一個,都帶着他戰霆舟的影子。
清晰得讓他無法辯駁。
“戰參贊,直接回家嗎?”
警衛員小張透過後視鏡,小心地觀察着他的臉色。
戰霆舟沒有回答。
五年來,那份薄薄的診斷報告,一直被他鎖在辦公室最底層的保險櫃裏。
白紙黑字,冰冷得像一道無法逾越的鴻溝。
可今天,那道鴻溝上被硬生生鑿開了一道裂縫。
國外最頂尖的醫療團隊,會出錯嗎?
可如果沒錯,那三個孩子又要怎麼解釋?
“戰參贊?”
小張見他半天沒反應,又提着膽子喊了一聲。
“嗯,回家。”
戰霆舟終於睜開眼,聲音發緊。
他搖下車窗,凜冽的寒風呼地一下灌了進來,吹得他額前的碎發凌亂飛舞。
風沒能吹散他腦中的紛亂,反而讓沈知禾那張倔強又蒼白的臉,更加清晰。
一絲愧疚,像潮水般悄然涌上心頭。
但隨即就被他狠狠地壓了下去。
一個能當街攔下外交部專車、拿孩子當借口獅子大開口的女人,能是什麼善茬?
說不定這一切,從頭到尾就是她精心設計的一個圈套。
“戰參贊,到了。”
小張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
吉普車停在戰家老宅的門前,門口站崗的兩個警衛員見到車牌,立刻挺胸抬頭,一個標準的軍禮。
戰霆舟整了整被風吹亂的衣領,邁開長腿,大步走進院子。
人還沒進屋,一道夾雜着雷霆之怒的吼聲就從書房裏傳了出來。
“混賬東西!這麼大的事也敢瞞着家裏!”
戰霆舟的腳步,在門口頓了一下。
他挑了挑眉,嘴角勾起。
看來,父親的身體,是好得差不多了。
書房的門並沒有關嚴,戰衛國的怒吼聲撲面而來。
背對着門,站在窗前的戰衛國聽到動靜,轉過身。
“你還知道回來?!”
戰霆舟就那麼站在書房中央,摘下軍帽,隨手放在一旁的衣架上。
他迎着父親吃人的目光,神色沒有半分波動。
“任務中受傷,不可抗力。我無愧於國家,也無愧於心。”
問心無愧。
這四個字,在戰衛國聽來,就是最大的挑釁!
“霆舟啊……”
一直坐在沙發上抹眼淚的蘇婉終於開了口,說話聲中還帶着哭腔。
“你讓媽以後可怎麼活啊?咱們戰家的香火……這……這可怎麼辦啊……”
“媽。”
戰霆舟打斷了她的哭訴。
“我只是生育功能受損,不是殘廢了。”
殘廢。
這兩個字像一記耳光,狠狠扇在蘇婉和戰衛國的臉上。
“砰!”
戰衛國一巴掌重重拍在書桌上,桌上的搪瓷茶缸都跟着跳了一下。
“混賬東西!這是你跟你母親說話的態度?!”
他兩三大步跨到戰霆舟面前,指着兒子的鼻子罵。
“戰家幾代單傳!到你這裏斷了香火,你死了以後有臉去見列祖列宗嗎?!”
戰霆舟的嘴角扯了扯。
“所以呢?您二老打算怎麼辦?”
他這副油鹽不進的樣子,徹底激怒了戰衛國。
蘇婉見狀,趕緊起身,一把拉住丈夫還在發抖的胳膊,急切地勸:“衛國,你別生氣,醫生說你不能動怒……”
她轉向兒子,聲音放柔,還帶着些許討好。
“霆舟,爸媽……爸媽已經替你想好了。你堂兄戰衛民,去年在任務裏犧牲了,他不是留下一個兒子嗎?叫戰磊,今年都八歲了……”
戰霆舟的眉梢輕輕一挑,眼底的嘲諷更深了。
“過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