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叩叩叩... ....”
“掌櫃的。”
門外有人敲門,是買藥的平靈、童換回來了,她叫人進來,抻着脖子看那堆藥草,橫七豎八一捧藥材片,也看不大明白,揚手一揮讓她們下去熬煮。付錦衾大致過了一遍藥材,沒什麼問題,便也沒再留,跟着她們一起出來了。
折玉、聽風跟在他身後,這方想起手裏還拎着點心匣子,特意慢行了兩步,將點心交到平靈手裏,客氣道。
“這是我們公子給你們掌櫃的。”
“勞你們公子惦記。”
平靈點頭接過,道了聲謝,又聽折玉說,“我們還帶了兩罐金創,那藥是專治外傷的,晚些時候記得幫你們掌櫃的塗上,比外頭的藥膏頂用。”
“藥膏?”平靈愣了一下,回憶道,“哦,你們公子剛剛爲我們掌櫃塗過了。”
“我們公子塗的?”折玉詫異。
他們公子還會做這種伺候人的活?而且他怎麼記得姜染傷的是腿?他們公子給人塗大腿了?
這話可真說不清了,姜染糊塗,她那丫鬟更糊塗,聽姜染說付錦衾把傷包好了,便以爲從塗到抹都是人家做的,她不覺得有什麼,守在公子身邊十幾年的折玉可稀奇壞了。
順着石階一路下去,越想越有意思,壓低聲跟聽風耳語,“我跟你說,咱們公子剛才看人家姑娘大腿了。”
“不可能,公子是知禮的人。”聽風不信。
“我也知道,所以你說他爲什麼這麼做?”折玉知道聽風不開竅,不待他回答便言之鑿鑿下了定論。“他看上人家了!要不然怎麼會親自動手做這些事,我猜... ...”
“你猜什麼?”
折玉愛說“小話”,愛得如癡如醉,一時不察竟然忘了自家公子耳力驚人,還沒樂完就一頭撞到了付錦衾後背上。
付錦衾蹙過身,從頭到腳打量折玉,眼梢帶風,像把開了刃的刀子,嘴角微微上揚,“我也挺喜歡看你的,你大腿上有沒有傷,如果沒有,現下剜去一塊,也好讓我體貼體貼你。”
折玉見他仍是那副溫和至極的模樣,越和氣越要人命,直接把膽兒嚇沒了,連聲說不用,“屬下自己可以體貼自己,屬下... ...”折玉幹着喉嚨咽了口口水,借着天色的光,插科打諢,“您吃晚飯嗎?屬下讓劉大頭燒幾個菜,葷素十六樣,您挑着吃,您... ..”
誰吃他的。
付公子隨手擲下一錠銀子,撩簾子進門,聲音緩緩從簾內傳出,“到六福樓買幾個菜送到後院,再替你那張嘴尋個把門的,若是自己尋不到,我便親自幫你縫上。”
他從不吃店裏的飯,一到飯點就讓人去外頭買,劉大頭的飯做的跟點心不分伯仲的難吃,酆記更不用提,剛才留過飯,被他頭也不回地拒絕了。
“得,得咧,不敢勞煩公子。”
折玉點頭應下,待付錦衾走後才敢暗暗呼出一口長氣。
聽風說,“你就別瞎猜了,我瞧着對門那位掌櫃不簡單,你看咱們公子什麼時候跟女人這般往來過,恐是——”
他留了半句,兩人心裏心知肚明。
恐是江湖來客,來意不善。
付記不是一般的點心鋪,鋪內掌櫃付錦衾也不是什麼生意人,這裏頭有一處機關密道,上下連通的,是一處名爲並將的書閣,閣中至寶瓊駑鼎一直被江湖各大門派明爭暗奪。書閣與付記同體並存,付錦衾的店,開即是守,守即是開,付記是並將書閣的皮,有知道這層皮,想要揭開的,便殺了,葬在這裏。不知道這層皮的,走進來吃個點心,他們也歡迎。
折玉回身看向酆記,卻沒有聽風這般憂心,一慣玩世不恭的臉上,透出一點冷意。
“怕什麼,莫說一個小小的樂安,便是江湖裏上三門的大派,有幾人是公子的對手。”
這樂安城不是沒來過高手,有命進來,也得看他有沒有命出去。
聽風沒言語,只知道公子自來有公子的計較。若這人只是“路過”,沒必要打草驚蛇,若是奔着瓊駑鼎而來——
鋪子裏恰好有人出來,兩人恢復常態,招呼了一聲“慢走。”
與此同時,與點心鋪一街之隔的酆記夥計,也在“關起門”來討論自家掌櫃。
姜染屋裏的燈已經吹了,挨了大半天的疼,又用了良藥喝了良方,便生出無限的困意。丫頭童歡在她屋裏守夜,剩餘幾人便坐到中庭樹下,長籲短嘆。
焦與面色惆悵地開了個頭,“現今我們已經把門主瘋了的消息傳得滿街都是了,但她這病究竟幾時能好,至今還未可知。今天她還問我是不是她爹生的,說她爹臉上也有雀斑,懷疑我跟她是同父異母的兄弟。”
“門主哪有爹啊。”平靈接口道,“她不是被師父和太師父撿回來養大的嗎?”
這個稱謂他們如今只敢私下裏叫,她不記得前塵往事,他們也不敢輕易去提。
“那誰知道,自從她走火入魔後就成日介的胡說八道。”焦與嘆息。
月色清亮,仿佛一面沉入世間的明鏡,有靜心凝神的助翼。樹影卻斑駁搖曳,於清晰中透出幾許紛雜。
付錦衾其實猜中了大半,姜染確實來自江湖,也確實刀口舔血十年,但是這人現今已經變成了一個搭錯筋的瘋子,鬧得一衆手下也跟着愁白了頭。
他們原本是跟隨她去小酆山天池嶺出任務的,誰承想中途遭人暗襲,使她錯亂了神志,門人拼盡全力殺出一條血路,隱姓埋名匯進樂安,原本準備悄無聲息,待她傷愈便離開此地,沒成想這人醒了之後就不認人了,非要留在棺材鋪裏,把酆記發揚光大。
“這有什麼好愁的。”
終日在後廚做飯,卻被嫌棄的體無完膚的其忍端着飯盆走出來,吃了兩口沒人吃的花生山藥漿糊粥。
“現今門主被狗咬了,應該能消停幾日,我們只管守着這個人,等她大好就是了。”姜染從前就有這個病根,十三歲時就因修習九影心法,速成太快,導致心神錯亂,瘋過好幾次。
之前有她師父幫忙壓制,過個三五十日便好了,後來師父不在了,倒是沒怎麼犯過,只是每隔一段時間便要閉關調息一番,這次趕上仇家暗襲,又恰逢她調理內息的關鍵時刻,沖撞之下才又瘋了。
林令跟她的時間不長,踟躕片刻對其忍道,“這病,治不了嗎?”
“治?”其忍搖頭,“你我都沒這個本事,門主那套功夫是實打實的邪路子,稍有行將踏錯便會有性命之憂,過往幾次都是她自己好的。”
“可總這麼下去也不是長久之計啊。”林令想到姜染“瘋魔”之後的種種,不無惆悵地道,“她跟狗打架——”
還偷看他洗澡,說他比焦與白,以後棺材鋪生意要是做不下去,就把他賣去畫舫唱曲兒,養活一家老小。她說得相當真誠,他也相信她能做出這麼“狗”的事來。
“她這次已經好多了。”
其忍咽下一口粥,順便把吃不下的推給林令,“五年前她瘋過一次,跑到長信村偷過三十二個老太太,鬧得全村人舉着火把管我們要娘,這次還只是盯着一個老頭賣棺材,已經該燒高香了。”說完又是一嘆,“鬼刃姜梨,江湖第一暗殺門門主,那是何等心狠手辣的人物,千兩黃金都未見請得動她出山,瘋了以後專跟老頭老太太較勁,瘋都瘋得這麼偏門。”
“那確實... ...”林令驚得半天說不出話。
姜梨,就是隱藏在棺材鋪的姜染的真實姓名。
便如這世間人人懼怕的鬼魅魍魎,只要在江湖上一現身,必定掀起一場腥風血雨。
她這人不信因果,只計得失,刀若出鞘,必要飲血。
性情狂妄自負,喜獵嗜殺。十五歲初入江湖,便以一把鬼影雙刃名噪江湖,門下部衆三千,都是數一數二的暗殺流高手,若是爲死在她刀下的人一人安排一副棺材,尋常棺材鋪做一輩子都做不過來。
結果現在打不過一條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