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學課的預備鈴像根細針，刺破了課間的喧鬧。蘇念把攤開的速寫本往抽屜裏塞了塞，指尖碰到紙頁上那個沒畫完的輪廓——是早上陸星辭站在禮堂門口的背影，她剛才趁着林薇薇去買水，偷偷補了兩筆，卻總覺得畫不出他身上那股清冷的勁兒。
“念念，你看張老師手裏那摞卷子，”林薇薇抱着瓶冰汽水湊過來，吸管咬得咯吱響，“我聽隔壁班說，張魔王開學第一天就要摸底考，殺殺咱們的銳氣。”
蘇念的心沉了沉。數學本來就是她的軟肋，暑假光顧着畫畫，連函數公式都快忘光了。她偷偷往第一排瞥了眼，陸星辭正低頭翻着數學課本，指尖在某一頁停頓片刻，像是在預習例題。陽光透過窗戶斜斜地打在他手背上，能看到淡淡的青色血管，握書的姿勢都透着股嚴謹的認真。
“怕什麼，”林薇薇用胳膊肘撞了撞她，壓低聲音，“你旁邊不就坐着個大神嗎？實在不行……”
“別胡說。”蘇念趕緊捂住她的嘴，臉頰發燙。餘光裏，陸星辭像是察覺到什麼，指尖輕輕動了下，卻沒回頭。
上課鈴響時，張老師抱着一摞印着密密麻麻公式的卷子走進來，鏡片後的眼睛掃過全班，嘴角勾起一抹“和善”的笑：“同學們，別緊張，就是道開胃小菜——三分鍾，解這道函數題。”
黑板上的題瞬間被抄了下來，字母和符號扭成一團，看得蘇念眼暈。她咬着筆杆盯着題目，腦子裏像塞了團棉花，半天理不出頭緒。周圍傳來筆尖劃過紙張的沙沙聲，有人已經開始演算，她的手心卻慢慢沁出了汗。
“嘖，這題不是上周剛講過類似的嗎？”林薇薇在旁邊小聲嘀咕，筆尖在草稿紙上飛快移動，“你看那個輔助線……”
蘇念順着她的提示看過去，還是覺得雲裏霧裏。她又忍不住往第一排看，陸星辭已經放下了筆，側臉對着她，似乎在檢查演算過程。他握筆的姿勢很好看，食指第二節有塊淺淺的繭，大概是常年握筆磨出來的，筆尖在紙上移動時，手腕的弧度流暢又穩定，像是在跳一支安靜的舞。
不知怎麼的，她忽然想起早上他撿橡皮時的樣子。指尖微涼，觸碰到她時像過了道微弱的電流，還有他耳根那抹轉瞬即逝的紅……
“蘇念。”
張老師的聲音突然響起，蘇念嚇得手一抖，鉛筆差點掉在地上。她猛地抬頭，正對上張老師的目光，那眼神裏帶着點期許，又有點考驗的意味。
“你來說說，這道題的突破口在哪裏？”
全班的目光“唰”地一下聚過來，蘇念的臉瞬間燒得通紅。她張了張嘴，腦子裏空空的，只能看到黑板上那些扭曲的符號在晃，像是在嘲笑她的窘迫。
“我……我……”
就在她結巴着說不出話時，前排傳來一陣極輕的響動。是陸星辭轉動筆杆的聲音，規律的“咔嗒”聲像在給她提氣。蘇念的目光不受控制地飄過去，正撞見他垂眸的樣子——他的睫毛很長，垂下來時在眼瞼下方投下一小片陰影，遮住了眼底的情緒。
“輔助線，”他的聲音突然從前面傳來，不高，卻清晰地鑽進蘇念耳朵裏，“連接AC，用相似三角形。”
聲音很輕，像是怕被老師發現。蘇念愣了愣，順着他的提示看向題目，混沌的腦子忽然清明了些。她定了定神，鼓起勇氣開口：“應該……應該連接AC，利用相似三角形的對應邊成比例……”
張老師贊許地點點頭：“不錯，思路對了。坐下吧，下次專心點。”
蘇念如蒙大赦地坐下，後背已經沁出了一層薄汗。她偷偷往前排看，陸星辭已經重新低下頭，仿佛剛才什麼都沒發生，只是握筆的手指微微蜷了蜷，指節泛着點白。
“可以啊你，”林薇薇湊過來小聲說，“居然蒙對了。”
蘇念沒說話，只是把手裏的鉛筆攥得更緊了。她知道，那不是蒙的。
那節課剩下的時間，蘇念聽得格外認真，卻總覺得有目光在若有似無地跟着自己。她不敢回頭確認，只能把注意力死死釘在黑板上，可筆尖在草稿紙上劃了半天，寫下的卻都是些不成形的線條——有點像陸星辭握筆的手指，又有點像他垂眸時的睫毛。
下課鈴響時，她長長地舒了口氣，剛想把草稿紙揉掉，手卻頓住了。紙上那些雜亂的線條裏，居然藏着個模糊的側影，眉眼的輪廓像極了陸星辭。
她的心跳又開始不爭氣地加速，趕緊把草稿紙塞進抽屜深處，像是在藏什麼見不得人的秘密。
下午的自習課格外安靜，只有筆尖劃過紙張的聲音和窗外的蟬鳴。蘇念攤開速寫本，本來想畫窗外那棵梧桐樹，目光卻又不由自主地飄向第一排。
陸星辭在做物理題，眉頭微蹙着，像是遇到了難題。陽光落在他緊繃的下頜線上，把他側臉的線條勾勒得愈發清晰。他偶爾會停下來，用指關節輕輕敲敲桌面，思考時會下意識地抿起嘴唇，嘴角抿成一條直線，透着股不服輸的執拗。
蘇念的手又癢了。
她從筆袋裏抽出一支HB鉛筆，筆尖在紙上輕輕一點，先勾勒出他微蹙的眉頭。他的眉毛很濃，形狀很規整，不像她自己的眉毛，總是亂糟糟的要靠眉筆修飾。接着是挺直的鼻梁，然後是抿緊的嘴唇……她畫得很輕，生怕筆尖的沙沙聲驚動了他。
畫到他握筆的手時，她特意放慢了速度。指節分明，手腕纖細，連虎口處那道淺淺的紋路都仔細描摹下來——早上他撿橡皮時，她看得很清楚，那道紋路像是天生的，藏在皮膚的褶皺裏。
不知畫了多久，周圍的蟬鳴好像都低了下去，世界裏只剩下筆尖摩擦紙張的聲音，和他偶爾翻動書頁的輕響。蘇念的呼吸放得很輕，目光專注地落在他身上，連林薇薇用胳膊肘碰她都沒察覺。
直到一陣陰影落在畫紙上，她才猛地回神。
陸星辭不知什麼時候轉過身來，正站在她的課桌旁。
他的個子很高，站在那裏像堵沉默的牆，把窗外的陽光都擋了大半。蘇念甚至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洗衣液味道，混着點陽光曬過的皂角香，幹淨得讓人心慌。
而他的目光，正落在她攤開的速寫本上。
那頁畫着他的側臉，線條雖然還很輕，卻已經能清晰地看出是誰。握筆的手被放大了些，指節的細節格外分明。
時間仿佛被按下了暫停鍵。
蘇念的血液好像瞬間凝固了，指尖的鉛筆“啪嗒”一聲掉在地上，滾到他腳邊。她想合上本子，手卻抖得不聽使喚，只能眼睜睜看着他的目光在畫上停留，心髒跳得像要撞破胸腔。
他會覺得她很奇怪嗎？會覺得她是個變態嗎？還是會……生氣？
無數個念頭在腦子裏炸開，蘇念的臉頰燙得能煎雞蛋，只能死死地低着頭，用劉海擋住眼睛，連呼吸都快要忘了。
過了好久，久到她以爲自己快要窒息時，頭頂傳來他清冷的聲音，比平時低了些，帶着點不易察覺的啞：
“這裏……”
他的指尖輕輕點了點畫紙上他的嘴角，那裏被她畫得太抿了，顯得有些僵硬。
蘇念猛地抬起頭，撞進他的眼睛裏。
他的瞳孔很深，像浸在水裏的墨石，此刻裏面卻漾着點她看不懂的東西，不是嘲諷，也不是生氣，反而帶着點……認真？他的睫毛很長，垂下來時掃過眼瞼，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遮住了那抹復雜的情緒。
“應該……再彎一點。”他說。
蘇念愣住了。
他不僅沒生氣，還在……給她提建議？
不等她反應過來，陸星辭已經收回了手，彎腰撿起地上的鉛筆，輕輕放在她的速寫本上。指尖碰到紙頁時，他的動作頓了頓，像是想起了什麼，又很快直起身，轉身往自己的座位走。
蘇念看着他的背影，忽然發現，他的耳尖紅得像要滴血。
夕陽透過窗戶斜斜地照進來，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一直延伸到她的課桌邊。蘇念攥着那支被他碰過的鉛筆，指尖還殘留着他微涼的溫度，心跳得像要沖出喉嚨。
她低頭看向速寫本，目光落在他剛才點過的地方——畫中他的嘴角，確實抿得太緊了。
鬼使神差地，她拿起鉛筆，輕輕在那裏補了一筆。
很輕的一筆，卻讓畫中人的嘴角微微揚起，像是藏着個沒說出口的笑。
晚自習的鈴聲響起時，蘇念還在盯着那幅畫發呆。林薇薇收拾書包的動靜把她拉回現實，她慌忙合上速寫本，卻在封底摸到一張硬硬的東西——是張折疊起來的便籤紙，不知什麼時候被塞進去的。
她的心跳漏了一拍，偷偷展開。
上面只有一行字，是用黑色水筆寫的，字跡清雋有力，和他的名字一樣好看：
“函數公式記錯了，看課本第27頁。”
沒有署名，卻帶着他獨有的認真。
蘇念捏着那張便籤紙，指尖微微發顫。窗外的蟬鳴不知何時停了，夜色漫進教室，把第一排那個安靜的背影襯得格外清晰。
他到底……是什麼意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