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壇帖子的神秘消失,像一場突如其來的退潮,留下了滿是狼藉卻暫時平靜的沙灘。那些惡意的目光和竊竊私語並沒有完全消失,但失去了集中的發酵地,殺傷力似乎減弱了一些。林微微依舊能感覺到周圍的異樣,但至少,呼吸不再那麼困難。
她不敢去深究帖子是誰刪除的,潛意識裏害怕得到答案,又害怕得不到答案。只是心底某個角落,一絲極其微弱的、連自己都不願承認的希冀,如同風中的殘燭,悄悄搖曳了一下。
小組作業終於迎來了最後的整合攻堅階段。周末,約好了在計算機學院一間空閒的會議室進行最後的調試和演示排練。
林微微提前十分鍾到達,深呼吸,推開門。
會議室裏只有兩個人——顧夜白和陸宇。顧夜白已經坐在會議桌的主位,筆記本電腦打開,屏幕上跳動着復雜的代碼界面。陸宇則百無聊賴地玩着手機,看到她進來,笑着吹了聲口哨:“喲,小學妹很準時嘛!”
林微微勉強笑了笑,下意識地選擇了一個離顧夜白最遠的位置坐下。空氣中彌漫着一種混合了空調冷氣和顧夜白自帶低氣壓的寒意。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約定的四點已經到了,但唐玥和另一個組員劉暢卻遲遲未到。
陸宇打了個電話,嗯啊了幾句後掛了,表情變得有些精彩。
“那個……老顧,微微,”他撓了撓頭,語氣帶着點無奈和看好戲的意味,“唐玥說她突然頭疼得厲害,來不了了,讓我們不用等她。劉暢……他老家好像有點急事,剛上高鐵了。”
話音落下,會議室裏陷入一片死寂。
林微微的心猛地一沉。頭疼?急事?這麼巧?在最後最關鍵的時刻?她幾乎瞬間就明白了,這是唐玥的報復和刁難。她不僅自己缺席,還拉走了另一個可能的中立派。
偌大的會議室,頓時只剩下她,陸宇,和那座散發着生人勿近氣息的冰山。
陸宇顯然也沒料到這個局面,他看了看面無表情的顧夜白,又看了看臉色發白、明顯不知所措的林微微,試圖活躍氣氛:“啊哈!沒事沒事!核心部分老顧都搞定了,咱們三個也能搞定!人多反而亂!”
他的話並沒起到多少安慰作用。
顧夜白從聽到消息後,連眉毛都沒動一下,仿佛少了兩個人只是少了兩個無關緊要的數字。他修長的手指在觸摸板上滑動,聲音冷冽如常,直接切入正題:“陸宇,檢查後端接口穩定性,做壓力測試。林微微,最終UI資源打包,核對所有鏈接路徑。”
沒有抱怨,沒有疑問,只有清晰的指令。
工作機器再次啓動。
林微微強迫自己集中精神,打開電腦,開始處理文件。陸宇也收斂了嬉皮笑臉,坐到顧夜白旁邊開始操作。
會議室裏只剩下鍵盤敲擊聲和鼠標點擊聲,空氣凝固得如同結冰。顧夜白全神貫注,偶爾會簡潔地指出陸宇測試中的問題,或者讓林微微確認某個設計細節。他的每一個指令都精準無比,效率高得嚇人,但也冰冷得沒有任何多餘的溫度。
林微微小心翼翼地應對着,神經緊繃。她不敢多看他一眼,不敢多說一句話,甚至盡量控制自己的呼吸聲,生怕打擾到他,成爲那個被“凍傷”的對象。
在這種極致的低氣壓和專注下,時間仿佛被拉長。不知不覺,窗外的天色漸漸暗沉下來。
深秋的夜晚來得早,會議室的老空調呼呼地吹着冷風。林微微只穿了件單薄的毛衣,坐久了,寒意漸漸滲透進來。她下意識地抱了抱胳膊,輕輕搓了搓手臂,試圖驅散一些寒冷,眼睛卻還緊緊盯着屏幕,不敢停下手中的工作。
這個細微的動作,幾乎微不可察。
然而,一直專注於屏幕、仿佛對外界毫無感知的顧夜白,卻毫無征兆地停下了敲擊鍵盤的手指。
他的動作停頓了或許只有半秒。
然後,他站起身。
椅腿與地面摩擦發出輕微的聲響,在過分安靜的會議室裏顯得格外突兀。
林微微和陸宇都嚇了一跳,下意識地抬頭看向他。
顧夜白沒有看他們,臉上依舊是那副萬年不變的冰冷表情。他徑直走向牆邊的空調控制面板。
修長的手指在觸摸屏上點了幾下,調出了溫度設置界面。
林微微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一個荒謬的念頭不受控制地冒出來——他難道是覺得熱了?
但下一秒,她看到顧夜白的手指在“升溫”的按鈕上連續按了好幾下,將設定的溫度從20度調高到了24度。
做完這一切,他甚至沒有回頭確認一下,仿佛只是完成了一個無需思考的流程,便轉身回到自己的座位,重新坐下,戴上耳機,目光再次聚焦到代碼上。
整個過程行雲流水,不超過十秒鍾。他沒有說一個字,沒有看林微微一眼,臉上沒有任何表情變化,自然得像是只是隨手整理了一下桌面的文件。
會議室的空調出風口傳來氣流改變的微弱聲音,吹出的風似乎真的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暖意。
陸宇瞪大了眼睛,看看顧夜白,又看看一臉懵掉的林微微,嘴巴張成了O型,臉上露出了極其古怪的、混合了震驚和憋笑的表情。他像是發現了什麼驚天大秘密,卻又死死忍住不敢出聲。
林微微徹底愣住了。
她呆呆地看着顧夜白冷硬的側影,感受着周圍空氣中那一點點逐漸彌漫開的暖意,心髒像是被什麼東西輕輕撞了一下,一種難以言喻的、酥麻的感覺順着脊椎蔓延開。
他……是注意到她冷了嗎?
這個認知讓她的大腦幾乎停止運轉。這比看到他熬夜寫的代碼更讓她感到震撼。代碼是理性的產物,是能力的體現。而調高空調……這太細微,太……近乎一種本能的、卻又被他用最冰冷的方式包裝起來的……關懷?
不,不可能。她立刻否定自己。他怎麼可能關心她冷不冷?一定是他自己覺得冷了。對,一定是這樣。
她強迫自己低下頭,盯着屏幕,但臉頰卻不受控制地開始發燙,心跳也亂得毫無章法。
接下來的時間,林微微完全無法集中精神。眼角的餘光總是不自覺地瞟向那個方向。空調的暖風持續吹送着,將她身上的寒意一點點驅散,卻讓她心裏的混亂有增無減。
顧夜白似乎完全不受影響,依舊高效地處理着問題,和陸宇交流着技術細節,仿佛剛才那個小小的插曲從未發生。
終於,所有的調試和測試都完成了。演示文稿也最終確認。
顧夜白合上電腦,站起身,依舊是言簡意賅:“可以了。周一向吳教授演示。”
任務完成,低壓解除。陸宇長長舒了口氣,誇張地伸了個懶腰:“總算搞定了!餓死我了!老顧,微微,一起去吃點東西?”
“不了,”林微微幾乎是立刻拒絕,她現在急需一個人靜一靜,“我……我回宿舍還有點事。”
顧夜白沒說話,只是拿起自己的東西,率先向門口走去。
三人一起走出教學樓,室外冰冷的空氣讓林微微打了個激靈,反而覺得腦子清醒了一些。
陸宇還在試圖遊說:“真不去啊?學校後門新開了家砂鍋粥,據說不錯……”
就在這時,顧夜白的手機響了起來。他看了一眼來電顯示,腳步頓住,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周身的氣場似乎瞬間又冷了下去,甚至比之前更加沉鬱。
他對陸宇說了句“你們去”,甚至沒看林微微一眼,便接起電話,轉身走向另一個方向。
他的聲音順着夜風隱約飄來,依舊冷淡,卻似乎帶上了一種不易察覺的……壓抑?
“喂……我說過,我的事不用你管……”
林微微和陸宇站在原地,看着他很快遠去的、融入夜色的背影,以及那通顯然讓他不悅的電話。
陸宇臉上的嬉笑收斂了,嘆了口氣,嘀咕了一句:“嘖,又是家裏……”
他話沒說完,猛地刹住,像是意識到說漏了嘴,趕緊打了個哈哈岔開話題:“那啥,小學妹,既然他們都不去,咱倆去喝粥唄?”
林微微卻還怔怔地看着顧夜白消失的方向,耳邊回響着他那句壓抑的“不用你管”,以及陸宇未盡的話語。
家裏?他的家裏……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