捱了一盞茶的時間,酷刑終於結束。
趙世雍不是貪欲之人,他站起身,慢條斯理地擦着身上的水珠。
“回你的院子睡。”
衛央想問爲什麼自己不能留下,但是忍住了沒問,因爲她也不想留下。
經過秦蘭兒的畫像時,她腳步頓了一下。
這般普通的臉,究竟爲什麼會讓男人念念不忘呢?
趙世雍不去苔漪院,巧雲也不管院子裏的熱水了。
好在衛央在浴桶裏胡亂擦了幾下,身上不黏。
她和着衣裳蜷縮在拔步床的一角,衣衫不整,頭發亂蓬蓬的。
此刻,她覺得自己一定像是山上盛開的老谷花,風吹雨打後,長長的花蕊胡亂倒着,醜陋極了。
唉聲嘆氣了半晌,空曠的房間裏無人回應。
沒有男人在一旁,她可以隨心所欲在床上滾來滾去。
她忽然明白爲何有些女子寧願受磋磨也要給達官貴人做妾了。
這麼大的床可真舒服啊!
——
卯時一刻。
衛央準時來到錦壽園,如入無人之境。
偌大的園子裏一個人影都看不見,晨霧蒙蒙,幾棵古樹垂着柳枝,竟然有些陰森。
爲了給自己壯膽,她使勁拍主屋的門。
“母親,我來學規矩了!”
還在睡夢中的顧氏被嚇了一激靈,“誰?”
費媽媽從次間榻上起身,聽了一耳朵,“主子,是新婦。”
“……這麼早,她是要叫魂麼!”
“主子,已經卯時了。”
“目無尊長,罰站兩個時辰!”
費媽媽披了件衣裳,打開門,臉黑得像黑無常。
衛央理直氣壯:“母親昨日要求我卯時一刻來,我來了,母親卻不見我,那叫我來這麼早做什麼?”
費媽媽緊緊握住拳,她從未見過這般蠢鈍的殺才。
她咬牙切齒道:“要你早來是要你站規矩,不站夠兩個時辰,不許吃飯!”
衛央一把拉住門邊,費媽媽手勁兒不如她大,被她拉得一趔趄。
“你到底要做什麼!”費媽媽低吼一聲。
“我有話沒說完,你就關門,很不禮貌哎。”
費媽媽按住額頭,差點被氣暈過去,“你、你、 你……”
衛央努努嘴,“你別激動,我就是想提醒你,三月天氣不比一月,酒席的剩菜怕是放不了幾日。
不許我吃飯,那些魚啊肉啊不就浪費了麼?可不可以先不罰,等剩菜吃完了再說?”
費媽媽狠狠甩了下袖子,“不知所謂!”
衛央轉過身去,嘆了口氣。
西廂房的門嗖一下關上了。
然後一抹夾在門外的藍色的褲角小心翼翼抽回去,最後門框嚴絲合縫時,發出一聲淡淡的悶響聲。
衛央咧開嘴巴笑,這小孩似乎比她還笨。
西廂房的門忽然打開,梳着雙丸髻的小崽子沖着她呲牙。
衛央一點也不怕,扮了個鬼臉回給他。
十個回合後。
小崽子氣呼呼地再次關上門,靠着門坐在地上,疊着雙臂,氣自己沒有發揮好,拌的鬼臉沒有她的嚇人。
兩個時辰後,費媽媽終於穿戴好出來教衛央規矩了。
她拿着戒尺,照着女訓,讀一句叫衛央復述一句。
不少句子咬文嚼字,本以爲衛央會讀不好,沒想到她記性倒是不錯。
找不到錯處,今日叫她討了便宜。
費媽媽覺得自己輕敵了,決定明日上難度。
不過她忘了,明日是要三朝回門的。
許久不曾回到那個小村子,衛央有些激動。
並非想念親人,而是想念她的小羊們。
一大早,衛央穿戴整齊,來到前院。
趙世雍正看着馬夫往馬車上搬禮物。
他穿着月白色暗紋錦袍,烏發以玉冠束起,面容清雋溫潤,眉峰微揚時自帶三分疏離矜貴。
既有書生的清雅,又含高官的沉穩威儀。
再看那些禮物,有上好的綢緞、精致的點心,甚至還有幾盒瞧着就價格不菲的藥材。
她心裏頭像是堵了一團棉花,悶悶的,很是不樂意。
“夫君,我們帶這麼多東西回鄉下麼?”
爹娘的刻薄和兄弟的貪婪像一把鈍刀子,割了她許多年。
趙世雍嘴角勾起一抹譏誚:“不必多問,跟着便是。”
阿衍蹦蹦跳跳從內院過來,遠遠看到趙世雍,躲在門後探出小腦袋。
觀察了片刻,才像個小大人似的穩重起來。
二門的門檻很高,小崽子扶着門檻小心翼翼爬過來,規矩躬身作揖。
“孩兒見過父親。”
趙世雍點了點頭,“可晨讀過了?”
“讀過了,父親。”
說完他看向衛央,不等二人有眼神交流,趙世雍便把阿衍抱上馬車。
“天色不早了,出發吧。”
衛央沒來得及問,今日陰着天,有涼風,爲何阿衍穿的衣裳褲腿短了半截?
馬夫的駕車技術很好,一路不曾顛簸。
但走的卻不是出城往鄉下的路,來到了一處莊肅的府邸前。
“夫君,這是?”
“伯府的嶽家。”趙世雍整理了一下衣袍,掛上溫和的笑下了馬車。
衛央懵了,她爹娘背着她發財了?
直到被引着進了正堂,聽着趙世雍恭敬地喊了坐在主位的貴夫人一聲“嶽母”,衛央才猛地明白過來——
所謂回門,回的竟是他亡妻秦蘭兒的娘家!
衛央臉色紅一道白一道,低着頭不敢看人。
秦夫人的目光很不客氣地把衛央從頭到腳刮了一遍,輕哼了一聲。
毫不掩飾她的鄙視。
“既嫁入伯府,便是懷遠的身邊人,你得好好伺候懷遠和阿衍才是。”
趙世雍連忙命令道:“嶽母平素腿不好,你之前不是很擅長伺候人麼,還不快給嶽母捏捏腿。”
衛央不可置信地抬頭看着趙世雍。
男人眼中警告的意味太濃,她再蠢笨也瞧出來了。
衛央咬了咬唇,想起婆婆說的“規矩”,想起自己如今是伯府的人,不能給伯府丟臉。
她像蝸牛一樣移過去,蹲下身子爲秦夫人捏腿。
秦夫人臉上無悲無喜,但也沒再說什麼。
衛央餘光掃着秦夫人身後的四個丫鬟,忽然覺得自己連丫鬟都不如。
足足伺候了半個時辰,秦夫人才緩緩睜開眼,從身旁丫鬟捧着的匣子裏取出一個銀元寶,隨手扔到衛央懷裏。
“賞你的。”
元寶足有五十兩,入手沉甸甸,冰涼涼。
衛央的眼睛瞬間就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