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麒麟殿快要被唾沫星子淹沒的時候。
一個聲音，突兀地響了起來。
“父皇。”
整個大殿，刹那間安靜得落針可聞。
所有人都停下了爭吵，循着聲音的來源望去。
只見一個身着玄色皇子常服的少年，從隊列的末尾，走了出來。
他身形挺拔，面容俊朗，但眉宇間卻帶着一股與這朝堂格格不入的慵懶。
正是大秦的第十九子，贏昭。
一個幾乎沒有任何存在感的皇子。
平日裏，他不是在自己的宮殿裏睡覺，就是在去睡覺的路上，朝堂之上，更是從未發過一言。
以至於許多大臣，甚至都快忘了還有這麼一位皇子的存在。
可今天，他竟然站了出來？
所有人的臉上都寫滿了錯愕和不解。
就連高坐龍椅的嬴政，那雙燃燒着怒火的眸子裏，也閃過了一抹意外。
趙高和李斯停止了對噴，齊刷刷地看向贏昭，眼神裏充滿了審視和疑惑。
這家夥想幹嘛？
贏昭無視了所有人的目光，走到大殿中央，對着嬴政，拱了拱手。
“父皇，兒臣以爲，他們吵不出個結果。”
“與其聽他們在這裏浪費口舌，不如由兒臣，爲父皇舉薦一人，擔任監國之位。”
這話一出，衆人更是驚掉了下巴。
你？
舉薦？
你一個在朝堂上屁都不放一個的透明人，有什麼資格舉薦監國？
趙高嘴角勾起一抹譏諷的冷笑，正要開口嘲諷。
李斯也皺起了眉頭，覺得這十九公子簡直是在胡鬧。
嬴政的眼神也沉了下去，他不喜歡這種譁衆取寵的行爲。
“哦？”
“你待如何舉薦？”
贏昭直起身，環視了一圈殿內神色各異的大臣，然後，他的目光重新落回嬴政的臉上。
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兒臣要舉薦的這個人，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說着，他伸出手指，在衆人驚駭的目光中，直直地指向了自己。
“兒臣，舉薦自己！”
轟！
整個麒麟殿，徹底炸了。
如果說剛才贏昭站出來只是讓人意外，那他此刻的自薦，簡直就是石破天驚！
所有大臣都瞪大了眼睛，嘴巴張得能塞下一個雞蛋，滿臉都是“我沒聽錯吧”的表情。
瘋了！
這十九公子一定是瘋了！
一個從未參與過任何政事，在朝堂上毫無根基，甚至連話都沒說過幾句的皇子，竟然敢毛遂自薦，要當監國？
他憑什麼？
他有什麼？
“放肆！”
趙高第一個反應過來。
“十九公子！你可知監國之位，關乎我大秦社稷安危！豈可如此兒戲！”
“你寸功未立，寸德未顯，安敢口出狂言！”
右丞相李斯也回過神來，雖然他看不上趙高，但此刻的觀點卻出奇地一致。
他對着嬴政一拱手，沉聲道。
“陛下！十九公子年少無知，不知天高地厚，還請陛下恕其無罪！”
言下之意，這就是個笑話，陛下您可千萬別當真。
“十九弟，此非兒戲，速速退下！”
一個聲音從宗室的隊列中傳來，是宗正贏復。
他臉色嚴肅，帶着長輩的訓斥口吻。
他支持的是三公子贏歸，怎麼可能容忍半路殺出個程咬金，還是個最不可能的程咬金。
“就是！一個連朝政都沒聽明白的黃口小兒，也敢覬覦監國之位？”
“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快退下吧！別在這裏丟人現眼了！”
一時間，群臣譁然。
質疑聲，呵斥聲，嘲笑聲，從四面八方涌來，幾乎要將贏昭淹沒。
他們都覺得，這個一直沉默的十九皇子，怕不是睡糊塗了。
然而，面對這山呼海嘯般的質疑，贏昭卻依舊站在那裏。
他的身姿，筆挺如鬆。
嬴政沒有說話。
他只是盯着贏昭，那雙深邃的眸子，像是要將自己這個最沒存在感的兒子徹底看穿。
他很好奇。
是什麼，給了他這份膽量和底氣？
“贏昭。”
嬴政終於開口了。
“你既自薦，那便說說，你有何理由，又有何能力，可當此監國重任？”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贏昭的身上。
他們倒要聽聽，這個十九公子，能說出什麼花來。
贏昭清了清嗓子，不答反問。
“父皇，兒臣想先問一個問題。”
“講。”
“兒臣與大哥扶蘇，十八哥胡亥，同爲父皇之子，同爲大秦皇子。”
“爲何他們可以被舉薦，兒臣連自薦的資格，都沒有？”
這一問，直接把所有人都給問住了。
是啊。
憑什麼？
論身份，大家都是皇子，誰也不比誰高貴。
憑什麼你們推舉的扶蘇和胡亥就是理所應當，我贏昭自己站出來就是大逆不道？
這是什麼雙標邏輯？
李斯和趙高的臉色都有些難看。
他們發現，這個平日裏不聲不響的十九公子，口舌竟然如此犀利。
嬴政的眉毛微微一挑，眼神裏的審視意味更濃了。
“有點意思。”
“那你繼續說。”
“是！”
贏昭拱了拱手，這才開始正面回答嬴政的問題。
他的目光掃過李斯，又掃過趙高，最後，落在了胡亥那張的臉上。
“方才李相與趙大人爭論不休，無非是認爲對方舉薦之人，不堪大任。”
“兒臣以爲，他們說的，其實都對。”
什麼玩意？
都對？
李斯和趙高同時怒視着贏昭。
你小子這是在和稀泥嗎？
贏昭卻不管他們，自顧自地說了下去。
“李相推舉大哥扶蘇，言其有賢名，深得民心，此言不虛。”
“但是！”
“大哥的性格，正如趙大人所言，過於仁柔！”
“監國，監國，乃是代天子執掌國柄！需的是雷霆手段，需的是殺伐果決！”
“如今朝堂之上，黨同伐異，暗流洶涌。邊疆之外，匈奴環伺，百越未平。此等局勢，豈是‘仁德’二字可以鎮住的？”
“讓大哥監國，無異於將一柄絕世寶刀，交予一個滿腹經綸卻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
他非但不能斬妖除魔，反而可能被刀所傷，甚至……貽誤國之大事！”
這番話，說得李斯臉色一陣青一陣白。
因爲贏昭雖然是在批評扶蘇，但句句在理，讓他根本無法反駁。
扶蘇的性格，確實是其最大的短板。
而另一邊，趙高和胡亥的臉上，則露出了一絲得色。
可他們還沒來得及高興，贏昭的矛頭，就直接對準了他們。
“至於趙大人推舉的十八哥胡亥……”
贏昭輕笑一聲。
“聰慧果決？雷厲風行？”
“恕兒臣直言，這八個字，用在一個從未有過任何功績，在朝堂上毫無威望的皇子身上，是不是太可笑了些？”
“十八哥除了是父皇的兒子，他還有什麼？”
“他可曾處理過一件政務？可曾爲大秦立下過半分功勞？可曾在軍中搏取過一絲威望？”
“沒有！什麼都沒有！”
“讓一個毫無根基，毫無威望，除了耍些小聰明便一無是處的皇子來監國，
那置我大秦滿朝文武於何地？置我大秦的律法於何地？”
“屆時，朝野上下，誰會服他？怕是只會讓朝局更加混亂，讓宵小之輩，更加有機可乘！”
“這哪裏是爲陛下分憂？這分明是想讓我大秦，亂上加亂！”
“你……你血口噴人！”
胡亥終於忍不住了，他氣得渾身發抖，指着贏昭，面目猙獰。
趙高更是臉色漆黑如墨，殺氣幾乎要凝成實質。
這個贏昭，竟然敢當着滿朝文武和陛下的面，把胡亥貶低得一文不值！
這不只是在打胡亥的臉，更是在打他趙高的臉！
嬴政的臉色，也變得無比憤怒。
“放肆！”
所有大臣都嚇得噤若寒蟬，齊刷刷地跪了下去。
“陛下息怒！”
贏昭當衆如此刻薄地評價自己的兩個兄長，
這在極其看重皇家顏面的嬴政看來，簡直是大逆不道！
家醜不可外揚！
你就算說的是事實，也不能在這麒麟殿上，當着所有臣子的面說出來！
然而，面對嬴政那幾乎要殺人的目光，贏昭卻依舊站得筆直。
他沒有跪下。
他只是迎着那如山嶽般的壓力，直視着自己的父皇，眼神沒有絲毫的退縮和畏懼。
“父皇，兒臣句句屬實，何錯之有？”
“若父皇覺得兒臣說的是錯的，那父皇現在就可以定下監國人選，兒臣絕無二話！”
“可若是父皇也覺得，大哥和十八哥，確實都非最佳人選，那爲何不能聽聽兒臣的建議？”
他知道，自己已經把嬴政逼到了牆角。
嬴政看着下方那個倔強的身影，心中的怒火與驚異交織在一起。
他從未想過，自己這個最不起眼的兒子，竟然有如此膽魄。
更重要的是，他說的話，雖然難聽，卻全都說到了點子上。
扶蘇仁柔。
胡亥淺薄。
這兩人，確實都不是他心中最理想的監國人選。
大殿內，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嬴政的最終裁決。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贏昭再次開口，拋出了自己最後的殺手鐗。
“父皇，口說無憑，爭辯無益。”
“既然大哥、十八哥，甚至……還有其他兄長都有意監國之位，那不如，就比一比。”
“比一比？”嬴政的眉頭擰成了一個川字。
“對！比一比！”
贏昭的眼中閃爍着自信的光芒，語氣鏗鏘有力。
“我們可以設立幾場考驗，可以是處理積壓的奏章，
可以是應對邊關的緊急軍情，也可以是解決地方的財政難題！”
“讓所有有意願的皇子，都參與進來！”
“誰能處理得最好，誰能拿出最讓父皇滿意的方案，誰，就是那個最合適的監國人選！”
“如此，既能人盡其才，又能堵住悠悠衆口，讓所有人都心服口服！”
“父皇以爲，如何？”
所有人都被他這個大膽而又新奇的提議給鎮住了。
比試？
通過實戰演練來選拔監國？
這……這在大秦，乃至歷朝歷代，都聞所未聞！
李斯和趙高都愣住了。
他們下意識地覺得荒謬，但仔細一想，卻又覺得這似乎……是眼下唯一能打破僵局的辦法。
嬴政死死地盯着贏昭，那雙深邃的眸子裏，怒火漸漸退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