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喊名姓理所當然的態度活像在自己家。何琴腹誹,還白米飯炒雞蛋呢,自家賣了稻子爹就買回來幾鬥玉米,這幾日活輕,家裏不是玉米糊糊就是玉米菜糊糊。爹把糧食都鎖了,防自家娘呢,上哪來白米?
見何琴還是無動於衷,閔氏娘上手就要掐何琴,在屋內勸自己半天的閔氏這才期期艾艾出來喚一聲娘。
“閔大丫,你管管你閨女,瞧這脖子梗得,腰板硬得,好像我是她仇人!”看到自家閨女,老婦更趾高氣昂。
可不就是仇人嗎?因這外家,自家種二十幾畝地還險些吃不上飯去挖野菜。
“娘,您先消消氣。”閔氏先安撫老娘,又回頭恍做無事發生般吩咐何琴:“二琴,給你外婆泡點茶水,煮點幹的晌午招待外婆舅舅。”
“家中無茶,爹也沒留米。”何琴聲若蚊蠅。
閔老娘一聽就炸:“你爹娘就這麼教你不敬外家的?你家剛收好幾畝地的稻子,怎麼就沒留米?”
何琴支吾不吭聲,閔氏道:“當家的發現我拿糧回娘家,把石櫃子都鎖了,我如今也是無錢無糧。”
可笑,閔氏連名帶姓喊了半輩子何建林,這倒是頭一遭稱呼當家的。當初是何建林主動提親,自己一直在何建林面前硬氣,從未低過頭,一家人由得自己作威作福,早忘了何家不是非自己不可。
“天殺的老何家人!老娘養這樣大個女兒給了他家,吃他點米糧怎麼了?”閔老娘叉腰破口大罵。
“你養的女兒我家給了五兩銀子夠買她十幾年吃喝了嗎?你閔家只是吃點米糧嗎?你這屬耗子的女兒把家都搬空補貼你閔家,我兒我女農忙時候連鹽都沒得吃淡飯。你女兒就是銅錢打的這些年也抵夠賣身錢了!您老要嫌這買賣虧本,就把您好女兒領家去,我何家是要不起了!”
秋老虎的毒日頭正當曬,何建林背着一背篼棉桃出現在院裏,汗水順着黢黑脖頸往下淌,沖出幾條泥漿溝壑。早就心裏合計過閔家人要上門,也有話答對,只是沒想到這麼快,原想是得中秋後的。
何建林話裏一口一個賣身錢,把兩家作親二十幾年說成一樁買賣,已是極盡羞辱,越說越氣,放下背篼一把扯過閔氏胳膊,拽到閔老娘面前:“你家女兒我還給你,這些年在我何家不敬公婆,不友愛兄弟,不慈愛子女,你領家去。”
閔老娘再想不到在女婿家能遇到這樣境況,在她的想法裏,今兒自己進女婿家門,該是白米飯炒雞蛋的吃着,被女兒哄着,被外孫伺候着,再帶些錢糧回家,最好再捉只雞。怎麼就發展到要自己帶女兒回家?怎麼,這是要休妻?
還沒想好怎麼辦,骨子裏的潑婦本能已發作,閔氏翻身滾倒在地,指天罵地哭嚎:“黑心的老何家啊,我把能幹的女兒嫁到你家,給你生兒育女,給你操持家務,你還要攆她回娘家啊!”
何建林氣得發抖,喚何琴去喊爺奶和大爺爺。
何建林沒想休妻,都一起過二十幾年,休了閔氏她也沒了活路,但鐵心要嚇一嚇閔氏一家,做戲做全套,不然以後依舊無安寧日子可過,總要爲自家兒女打算。
何琴不懂喊爺奶是什麼意思,但看到家中亂套從棉田裏跑回來的大齊子是懂的,慌忙攔住妹子,又喊爹:“爹,您饒娘這一遭吧,娘最近都沒趕趙家集,她知道錯了。”
何建林不爲所動:“你十四歲了,眼見要說親,可家中一文銅錢也無,若你娘留在家中,你連親事都說不上,曲江河對岸的姑娘都要三貫錢聘禮,若你願意打一輩子光棍兒,就留下你娘。”
閔老娘還在哭嚎,也就是些黑心肝喪良心的話,邊喊邊捶地,幹瘦的身子一聳一聳,活像只被掐住脖子的老母雞。
從進門到現在一直沒吭聲的閔小弟看老娘哭成這樣,人狠話不多直接動了手,沖過去一拳打在何建林臉上。何建林沒料到會動手,在他看來老丈人一家有些不講理,但都不硬氣,畢竟人窮志短。
這一拳打得他沒反應過來,十六七歲的農家小夥有一把子力氣,打得何建林腦子嗡嗡眼冒金星鼻血立刻噴涌而出。
何民齊看自己爹挨揍出了血,加入戰局,只是畢竟才十四歲,剛開始幹體力活不久,力有不逮,一兩回合之下就毫無反手之力,被閔小弟按着錘。
閔氏眼睜睜看自己小弟打了當家的又打自己兒子,尖聲喊別打了,也不上前分開,只圍着打成一團亂的二人喊。何琴着急的不知如何做好,扯過階沿上的扁擔握在手裏卻分不清該往哪裏招呼。
還是何建林緩過來上去對着閔小弟的後背給了幾拳,又踹閔小弟幾腳,才縛住其手腳,救下何民齊。閔小弟掙扎不過,張嘴對着何建林胳膊要咬去,腮幫子都咬得發白,這是要生啃一塊肉下來。
何民齊看到閔小弟狠樣,上去拿拳頭砸閔小弟腦袋,一拳一拳,再沒力氣也給閔小弟打得發暈鬆了口。
只見何建林的胳膊被閔小弟咬得鮮血直冒,閔小弟自己齜牙咧嘴呸出一口何建林的血:“要麼你弄死我,要麼以後我天天上你家門弄死你們。”
“你要弄死誰?”何建春提了扁擔從院門口進來就聽到閔小弟的威脅。
閔小弟咧開糊滿鮮血的嘴,笑得冒涼氣:“弄死你們姓何的全家。”
何建春火冒三丈,順手從大哥手裏接過閔小弟押着:“我何家就在這何家大堰住着,等着你來。別說傷人,我何家大堰少只雞鴨都得找你頭上。”
原是何苗跟餘氏聽牆角,聽得打起來,餘氏立刻打發何苗去地裏叫回何建春。何建春就在不遠處旱地摘棉桃,回來得很快,讓何苗去堰塘喊大爺爺以及爺爺過來。
今天的事眼見不能善了,見何建林滿臉滿身血,閔老娘也開始害怕。自己小兒子被慣壞,行事沖動,來之前也沒叮囑要怎麼行事,畢竟以爲只是來找閨女高高興興要錢糧。小兒子把姐夫打了,能再要來錢糧才怪。
自家這些年拿着閔氏的貼補,給三個兒子娶妻,還在坡上蓋五間土房子,日子比河東是差些,可在河西的人家裏也是數得上,畢竟自己除了小兒子,幾個大些的兒子都沒打光棍。另兩個女兒嫁在河西,自家過日子的艱難,只賺得一注聘禮,實不如大丫頭爭氣。
何家大堰規矩好,進門就分家,自家女兒當家自然由着性子往娘家搬東西。不像二女兒三女兒嫁在河西,進門多年銅錢都沒摸着過,都是家裏老不死的當家。
閔老娘是真不想得罪大女婿,這哪是女婿,這是自家財神爺。她撒潑打滾兒只是手段,只要大女婿說個好處,自己立馬就能住嘴,還拿大女婿當財神爺敬着。自家小兒子沖動,賠個禮應該不礙事的吧?當姐夫的應該不會怪罪小舅子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