協議生效後的第三天中午,林微光的手機準時震動。
**`S: [Routine_Dining]@[Today]@[12:15]@[Third Canteen, NW Corner]`**
看着這條格式標準、不帶任何感情色彩的消息,林微光的心髒還是不由自主地縮緊。該來的,終於來了。
第三食堂,西北角。那是食堂裏相對僻靜的區域,但並非無人經過。她不得不佩服沈倦選址的精準——既能確保“演出”被足夠多的“觀衆”看到,又不會因爲過於喧鬧而難以執行。
上午最後兩節課,林微光幾乎沒聽進去。她腦子裏反復預演着待會兒的場景:該怎麼走過去?要不要打招呼?吃飯的時候該說什麼?萬一冷場了怎麼辦?那條“手臂鏈接”的條款,像一串加粗的代碼在腦海裏循環閃爍。
她提前五分鍾到達第三食堂西南門。正值用餐高峰,人流如織,喧鬧聲不絕於耳。她站在一棵香樟樹的陰影下,感覺自己的手腳都有些無處安放。心髒在胸腔裏不規則地跳動着,像揣了一只受驚的兔子。她不斷在心裏默念合約條款:“並肩行走,距離≤0.5米……可就座對角線或鄰座……”
十二點零五分整,分秒不差。沈倦的身影出現在熙攘的人群中。他依舊是那副清冷的樣子,白襯衫纖塵不染,步伐沉穩,仿佛周圍所有的喧囂都與他無關。他徑直走向林微光,目光在她身上短暫停留,算是打過了招呼。
“走吧。”他開口,聲音平淡,聽不出任何情緒。
“好……好的。”林微光應道,聲音細微得幾乎被淹沒在嘈雜裏。
她按照合約要求,向他靠近了一步,試圖將兩人之間的距離控制在0.5米之內。這個距離近得她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像是某種冷冽香皂混合着陽光的味道,與她周圍常見的男生汗味或香水味截然不同。
兩人並肩走入食堂。這看似簡單的“並肩行走”,執行起來卻困難重重。林微光既要跟上沈倦的步伐,又要精確保持距離,動作僵硬得像是在走正步。沈倦似乎完全沒有調整步速來遷就她的意思,只是目視前方,表情淡漠。
他們這一組合,如同水滴落入滾燙的油鍋,瞬間引爆了周圍的空氣。
“我去打飯。”沈倦說着,站起身。
“我也去!”林微光幾乎是立刻跟着站起來。讓她一個人坐在這裏等他打飯回來,光是想想那畫面就尷尬得腳趾摳地。
兩人一前一後走向打飯窗口。林微光刻意保持着合約裏“並肩行走,距離≤0.5米”的參數,但感覺自己的動作僵硬得像機器人。她能清晰地感受到周圍投來的目光,好奇的、驚訝的、探究的……如同聚光燈般打在他們身上,讓她臉頰發燙。
沈倦卻似乎毫無所覺,他目不斜視,步伐穩定,仿佛周圍的一切都是無關的背景數據流。他甚至在一個人差點撞到林微光時,極其自然地側身擋了一下,手臂與她的手臂短暫地、輕微地觸碰了一下。
林微光像被微弱的電流擊中,猛地一僵。
而沈倦已經恢復了正常距離,仿佛剛才那個動作只是程序計算出的最優避障路徑,不摻雜任何個人意圖。
“看那邊!真的是沈倦!”
“他對面那個女生是誰?沒見過啊……”
“我去,真的假的?沈倦跟女生一起吃飯?”
“那不是新聞院的林微光嗎?論壇上那個!”
“他們真的在談戀愛?!”
竊竊私語聲、驚訝的抽氣聲、手機攝像頭偷偷對準的微弱“咔嚓”聲,從四面八方涌來,像無數根細密的針,扎在林微光的背上。她感覺臉頰發燙,連耳根都紅透了,只能死死地盯着地面,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相比之下,沈倦卻像一座真正絕緣的冰山。他對所有投來的目光和議論充耳不聞,徑直走向人相對較少的打飯窗口,仿佛周圍的一切都是無關緊要的背景噪音。這種極致的淡定,反而讓林微光更加無所適從。
排隊,打飯。整個過程兩人幾乎零交流。沈倦點了簡單的兩菜一湯,林微光則因爲緊張,隨便指了兩個菜,腦子裏一片空白。
找到空位坐下時,林微光下意識地想選擇沈倦對面的位置,這樣至少不用直面他那張沒什麼表情的臉。然而,就在她準備拉開對面椅子的時候,沈倦的目光掃了過來,雖然沒有說話,但那眼神裏似乎帶着一絲對合約條款執行不規範的……不贊同?
林微光動作一頓,猛然想起合約裏寫的是“可就座對角線**或鄰座**”。爲了顯得更“像”一點,鄰座顯然是更優選擇。
她硬着頭皮,挪到了他旁邊的位置坐下。
坐下之後,才是真正的考驗。
空氣仿佛凝固了。兩人之間隔着一個拳頭的距離,各自盯着自己餐盤裏的食物,沉默地開始進食。咀嚼聲、食堂的喧鬧聲、周圍若有若無的打量,構成了這頓午餐詭異的主旋律。
林微光食不知味,每一口都如同嚼蠟。她偷偷用眼角餘光瞥向沈倦,他吃飯的動作很優雅,速度卻不慢,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似乎旁邊坐着的不是一個活生生的人,而是一件家具。
這太尷尬了!這比一個人吃飯還要難受一百倍!林微光在心裏哀嚎。合約裏只規定了做什麼,卻沒規定怎麼做才能“像”一點。難道以後的每一次“協同用餐”,都要在這種令人窒息的沉默中進行嗎?
她試圖找點話題,打破這可怕的沉寂。
“那個……今天的土豆絲好像有點鹹……”她小聲地、幾乎是自言自語般地嘟囔了一句。
沈倦夾菜的動作微微一頓,側過頭看了她一眼。那眼神依舊沒什麼溫度,像是在處理一條無關緊要的系統日志。
“嗯。”他發出了一個單音節,算是回應,然後繼續吃飯。
林微光:“……” 好的,話題終結。
她徹底放棄了交流的企圖,埋頭專心對付餐盤裏的食物,只盼着這目標30±5分鍾的用餐時間快點結束。
然而,就在她以爲這場“演練”將以徹底失敗告終時,一個不和諧的聲音插了進來。
“喲,這不是沈大學神嗎?真是稀罕,居然在食堂碰到你。”一個穿着籃球服、身材高大的男生端着餐盤,帶着幾個同伴,笑嘻嘻地走了過來,目光在沈倦和林微光之間來回逡巡,帶着明顯的不懷好意,“這位是……不介紹一下?”
林微光認得他,校籃球隊的隊長,以性格張揚著稱。看來,即使是沈倦,也免不了會遇到這種主動上前挑釁的“幹擾源”。
她瞬間緊張起來,下意識地看向沈倦,用眼神詢問是否需要啓動“公開場合必要互動”條款。
沈倦放下了筷子,用餐巾紙擦了擦嘴角,動作不疾不徐。他抬起眼,看向那個籃球隊長,目光平靜,卻帶着一種無形的壓力。
“有事?”他問,聲音不高,卻讓周圍看熱鬧的人都屏住了呼吸。
籃球隊長被他這態度一噎,臉上有些掛不住,強笑道:“沒事就不能打個招呼?關心一下同學的感情生活嘛!”
沈倦沒有回答他這個無聊的問題,而是將目光轉向了緊張得快要僵住的林微光。在所有人,包括林微光自己都沒想到的情況下,他做出了一個超出“Routine_Dining”定義的行爲。
他伸出手,極其自然地將林微光耳邊一縷因爲低頭而滑落的碎發,輕輕別到了她的耳後。
他的指尖微涼,觸碰到她滾燙的耳廓,帶來一陣戰栗般的酥麻。
這個動作幅度很小,卻親昵得不容置疑。
林微光整個人徹底石化,大腦“嗡”地一聲一片空白,只能睜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看着沈倦。他……他在幹什麼?!合約裏沒有這一條!
沈倦的表情卻沒有絲毫變化,做完這個動作後,他重新看向那個目瞪口呆的籃球隊長,語氣依舊平淡:
“現在,你還有事嗎?”
那籃球隊長張了張嘴,看着沈倦那副維護姿態十足的樣子,又看了看臉紅得像熟透的番茄、明顯處於震驚狀態的林微光,最終訕訕地撇了撇嘴,帶着人灰溜溜地走了。
幹擾源消失了。
沈倦收回目光,仿佛剛才那個親昵的動作只是程序執行了一個預設任務,重新拿起筷子,繼續用餐。
只剩下林微光,心髒狂跳,耳廓上那冰涼的觸感仿佛烙印般揮之不去。她怔怔地看着沈倦平靜無波的側臉。
剛才那個動作……是臨場發揮?還是……合約裏隱藏的、未被言明的“高級指令”?
就在這時,一個略顯熟悉的身影出現在了視線餘光裏——是那個之前糾纏過她的張浩!他正和幾個朋友一起走進食堂,目光四處掃視,似乎在找座位。
林微光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合約裏“遭遇已知幹擾源可啓動‘手臂鏈接’模式”的條款自動在腦海裏高亮顯示。
怎麼辦?要啓動嗎?可是……怎麼啓動?難道要直接對沈倦說“啓動手臂鏈接模式”?
就在她內心天人交戰,緊張得手心冒汗時,一直沉默進食的沈倦,忽然放下了筷子。
他抬起眼,目光平靜地看向林微光,並非看向她身後走來的張浩,而是直接看向她本人。
他將他餐盤裏那塊幾乎沒動過的、食堂限量供應的糖醋排骨,非常自然地夾到了林微光的餐盤裏。
“這個,味道還可以。”他開口說道,聲音依舊不高,但在此刻寂靜的他們這小片區域裏,顯得格外清晰。他的語氣甚至算不上溫柔,更像是一種基於數據分析的客觀陳述。
這算什麼?是新的“交互參數”嗎?還是……?
她低頭看着自己米飯上多出來的那塊色澤紅亮的糖醋排骨,猛地抬頭看向沈倦。他已經重新拿起了筷子,神情依舊淡然,仿佛剛才那個舉動只是順手清理了一下自己不喜歡的配菜。
周圍原本細碎的議論聲,因爲這個小插曲陡然升高了一個調,充滿了興奮和難以置信。
“哇!夾菜了!看見沒!”
“沈倦居然會給別人夾菜?!”
“天啊,他們到底什麼關系?”
林微光不用回頭也能感覺到,張浩那夥人的目光也盯在了他們身上,充滿了驚疑和……忌憚。那個她曾經需要啓動“SOS”信號才能應對的幹擾源,此刻似乎已經被這個微不足道卻又石破天驚的舉動,無聲地化解了。
她重新看向沈倦,他依舊平靜地吃着飯,側臉線條冷硬,仿佛剛才那個引發轟動的舉動與他無關。
她低下頭,夾起那塊糖醋排骨,放進嘴裏。酸甜的醬汁在味蕾上炸開,帶着一種陌生的、難以言喻的滋味。
這一刻,林微光忽然意識到,身邊這個如同精密儀器般的男人,或許並不像他表現出來的,或者他親手編寫的合約那樣,完全由冰冷的邏輯驅動。
在他那套嚴謹的“代碼”之下,是否也隱藏着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屬於人類的、非理性的“Bug”?
第一次協同演練,在超出預期的效果和更大的困惑中,結束了。而那個關於“Bug”的疑問,如同種子,悄悄埋在了林微光的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