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鋪的木門被春風推開時,帶着一串清脆的風鈴響。趙靈溪拎着食盒走進來,鼻尖先撞上滿室的藥香,她笑着將食盒放在櫃台上:“苗姑姑寄來的南疆特產,說是讓你嚐嚐鮮。”
沈硯之正低頭碾着藥草,抬起頭時,額角還沾着點白色的藥粉。他看了眼食盒裏油光鋥亮的竹筒飯和色澤鮮亮的酸筍雞,眼底漾開笑意:“她倒還記得我愛吃這個。”
“誰讓你當年總纏着她要酸筍醬呢。”趙靈溪伸手,自然地替他拂去額角的藥粉,指尖觸到他皮膚時,兩人都頓了頓。她像被燙到似的收回手,耳尖悄悄泛紅,轉身去看藥架上的標籤,“這些藥材都要曬嗎?”
“嗯,最近溼氣重,得趁晴日翻曬一遍。”沈硯之的聲音也輕了些,他低頭繼續碾藥,石杵碰撞瓦鉢的聲音慢了半拍,“你今日不用去宮裏學規矩?”
“先生說我近來進步快,放了半日假。”趙靈溪指尖劃過泛黃的藥書,目光落在“還魂草”三個字上,想起那日宮中醫術的緊張,語氣軟下來,“說起來,還要多謝你。若不是你認得牽機引,我……”
“該謝的是苗谷主留下的還魂草。”沈硯之打斷她,將碾好的藥粉裝袋,“你那日能當機立斷拿出來,才是真的救了李貴妃。”
趙靈溪抿唇笑了,轉身幫他搬過竹匾,將曬幹的金銀花倒進去。陽光透過雕花木窗,在她素色的裙角投下細碎的光斑,她忽然輕聲問:“沈公子,你當初……爲什麼不願受封?”
沈硯之將竹匾搬到院裏的曬架上,聞言回頭:“藥鋪是我爹生前的心血,守着這裏,比當什麼侯爺踏實。”他頓了頓,看向她,“你呢?真的打算一直留在宮裏?”
“不然呢?”趙靈溪撥弄着竹匾裏的藥材,“我是先太子之女,總不能一直躲在南疆。況且……”她抬眼望向皇宮的方向,“宮裏還有需要我盯着的事。”
沈硯之知道她指的是秦正餘黨。那場風波後,雖清算了大半,但總有些漏網之魚藏在暗處。他沒再多問,只是將另一筐甘草遞過去:“幫我分撿一下,挑出黴變的。”
兩人並肩坐在院中的石階上,手裏分揀着藥材,偶爾有一句沒一句地搭話。趙靈溪說起南疆的雨林,說雨季時會有發光的蘑菇,說苗月娘教她用毒藤制作陷阱;沈硯之則講京城的市集,講藥鋪前的老槐樹春天會開一串一串的白花,講李貴妃偶爾會微服過來,坐在角落喝杯清茶。
“李貴妃最近怎麼樣了?”趙靈溪忽然問。
“好多了,前日還來拿了些安神的藥。”沈硯之想起李貴妃當時的囑托,補充道,“她讓我給你帶句話,說宮裏的香料鋪子新到了一批冷香丸,問你要不要。”
趙靈溪愣了愣,隨即搖頭:“我不愛那些。”她低頭看着指尖的甘草,聲音很輕,“比起香料,我還是更喜歡藥草的味道。”
沈硯之笑了,從懷裏摸出個小小的錦囊遞給她:“前日去後山采的薄荷,曬幹了裝在裏面,帶在身上能醒神。”
錦囊是粗布縫制的,邊緣還歪歪扭扭繡着片蘭葉——是他笨拙的手藝。趙靈溪接過來時,指尖微顫,錦囊裏的薄荷香混着淡淡的藥香,縈繞在鼻尖,讓她想起那日在祭壇上,他擋在她身前對峙秦正時的背影。
“謝謝。”她把錦囊攥在手心,暖得像揣了塊小太陽。
院外傳來馬蹄聲,蘇衍之勒住繮繩,看着院裏相視而笑的兩人,故意揚聲喊:“沈硯之!李貴妃讓你去宮裏一趟,說是新得了本孤本醫書,要給你瞧瞧!”
沈硯之起身拍了拍衣袍上的藥屑:“知道了。”他看向趙靈溪,“我去去就回。”
“好。”趙靈溪仰頭看他,陽光落在他肩上,將輪廓描得格外清晰,她忽然鼓起勇氣,“我等你回來,給你留晚飯。”
沈硯之腳步一頓,回頭時,眼底的笑意比春風還暖:“好。”
蘇衍之騎馬跟在後面,湊趣道:“我說你倆最近怎麼總黏在藥鋪裏,原來……”
“閉嘴。”沈硯之笑罵一聲,嘴角卻壓不住地上揚。
春風拂過藥鋪的曬架,金銀花的香氣漫出來,混着薄荷的清冽,在空氣中釀成一種溫柔的味道。趙靈溪坐在石階上,摩挲着手裏的錦囊,看着陽光下翻涌的藥草,忽然覺得,京城的春天,好像比南疆的雨季,更讓人心裏踏實。
而遠處的宮牆內,李貴妃望着窗外抽芽的柳樹,對身邊的侍女笑道:“看來,我們都沒白忙一場。”
侍女不解:“娘娘說的是沈公子和公主?”
“是啊。”李貴妃端起茶盞,眼底漾着笑意,“總有些羈絆,能穿過陰霾,在陽光下慢慢發新芽的。”
茶煙嫋嫋,混着宮牆外飄來的藥香,成了這個春日裏最溫潤的注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