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雪在第二天清晨時分，詭異地停歇了。
洞穴裏的篝火早已熄滅，只餘下一堆灰白的灰燼，偶爾被灌入的冷風揚起一絲餘燼。
蘇璃裹緊了吳邪額外借給她的厚實羽絨服，依舊覺得寒氣無孔不入。她的體力恢復了一些，但精神上的震蕩遠未平息。看着吳邪和王胖子熟練地收拾裝備，檢查繩索、冰鎬、背包，再將那堆灰燼小心地用雪掩埋，不留一絲痕跡，她深刻地意識到，自己卷入的，絕非普通的登山探險。
而張起靈，依舊是那個遊離在群體之外的靜默存在。他早已收拾妥當，站在洞穴口，背對着衆人，眺望着遠方的雪線。黑色的身影在純白世界的映襯下，顯得格外孤獨而醒目，仿佛他本就是這雪山的一部分，一塊歷經風霜的墨玉。
“走吧，趁天氣好，得趕緊趕到下一個落腳點。”吳邪拍了拍手上的雪渣，對蘇璃解釋道，“這地方的天氣說變就變，耽擱不起。”
蘇璃默默點頭，沒有多問。她知道，以自己目前“失憶”且來歷不明的狀態，問太多反而引人懷疑。她只是下意識地又摸了摸右手手腕，那淡青色的胎記在冰冷的空氣中，似乎也帶着一絲若有若無的涼意。
一行人離開了臨時避難的洞穴，深一腳淺一腳地行走在沒過小腿的積雪中。張起靈走在最前面，他的步伐看似不快，卻極其穩健有效，總能巧妙地避開積雪深厚的陷阱和隱藏在雪下的岩石縫隙。吳邪和胖子緊隨其後，蘇璃被安排在隊伍中間，這是一種不言而喻的保護。
走了約莫兩個小時，前方出現了一片相對平坦的雪坳，背靠着一面巨大的冰壁，能有效遮蔽風寒。幾塊巨大的黑色岩石從雪中探出頭，形成了一些天然的歇腳地
“就在這兒歇會兒，補充點能量。”吳邪看了看天色，又看了看略顯疲憊的蘇璃，做出了決定。
胖子立刻卸下背包，開始翻找壓縮幹糧和巧克力。張起靈則走到冰壁下，靠着一塊岩石坐下，閉上眼睛，似乎在假寐，又似乎在感知着什麼。
蘇璃接過吳邪遞來的巧克力和熱水，小口小口地吃着。高熱量的食物下肚，帶來些許暖意。她偷偷觀察着四周，這片雪坳看起來平靜，但不知爲何，她心裏總有一絲隱隱的不安。那種感覺，類似於在博物館庫房，青銅鈴自鳴前的那種心悸。
是錯覺嗎？還是這地方真的有什麼不對勁？
她下意識地看向張起靈，他依舊閉着眼，面無表情，仿佛與周圍環境融爲一體。
就在這時——
“嘶啦——”
一聲極其輕微、卻又尖銳刺耳的聲音，突然從側面一塊巨石的陰影後傳來。
那聲音像是堅硬的指甲刮擦在冰面上，又像是某種東西在快速摩擦岩石。
所有人的動作都是一頓。
胖子猛地抬起頭，手裏的壓縮幹糧停在了嘴邊。吳邪瞬間握緊了放在身邊的冰鎬，眼神銳利地掃向聲音來源。就連一直閉目養神的張起靈，也倏地睜開了眼睛，那雙古井無波的眸子裏，第一次映出了冰冷的警惕。
雪坳裏再次恢復了死寂，仿佛剛才那聲只是幻覺。
但蘇璃心髒狂跳，她確信自己聽到了。那聲音帶着一種……惡意。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每一秒都顯得格外漫長。陽光依舊明亮，雪地依舊刺眼，但那片巨石後的陰影，卻仿佛活了過來，散發出無形的壓力。
“什麼東西？”胖子壓低聲音，從背包側袋抽出了一把軍工鏟，動作輕巧地握在手中。
吳邪沒有回答，只是對胖子和張起靈使了個眼色，三人極其默契地形成了一個簡單的防御陣型，將蘇璃護在靠冰壁的內側。
張起靈不知何時已經站了起來，他微微弓身，像一頭蓄勢待發的獵豹，目光死死鎖定着那片陰影。他沒有取出他背後那用布包裹的長條狀物體（蘇璃猜測那是黑金古刀），但周身散發出的危險氣息，比任何武器都更具威懾力。
“嘶啦……嘶嘶……”
聲音再次響起，這一次，更近了！而且不再是單一的聲響，而是變成了連續不斷的、令人牙酸的摩擦聲，仿佛有無數只腳在同時刮擦着冰面！
緊接着，在幾人凝重的目光中，那片陰影開始“蠕動”起來。
不是陰影在動，而是有東西從陰影裏爬了出來！
那是一種他們從未見過的生物。大小如同成年的野貓，但身體更加細長，呈現出一種與冰雪融爲一體的灰白色。它的軀幹覆蓋着不是毛發，而是一片片指甲蓋大小、粗糙嶙峋的骨甲，關節處有着尖銳的骨刺。最駭人的是它的頭部，沒有明顯的眼睛，只有一個布滿層層疊疊、如同銼刀般利齒的圓形口器，此刻正不斷開合，發出“嘶嘶”的聲響。它靠六條覆蓋着剛毛和倒刺的節肢移動，移動速度極快，在雪地上留下詭異的痕跡。
一只，兩只，三只……轉眼間，足足七八只這樣的怪物從巨石後爬出，它們那無眼的頭部齊刷刷地“對準”了營地的方向，那種被未知器官鎖定的感覺，讓人頭皮發麻！
“這他娘的是什麼鬼東西？！”胖子倒吸一口涼氣，握緊了軍工鏟，“雪山版屍蹩？也沒這麼個長相的啊！”
吳邪臉色發白，顯然也沒見過這種生物：“小心！它們好像被驚動了！”
話音未落，爲首的那只怪物猛地發出一聲尖銳的嘶鳴，六肢發力，如同一道灰白色的閃電，徑直朝着離它最近的胖子撲了過去！速度之快，遠超常人反應！
“滾你丫的！”胖子反應也是極快，大罵一聲，軍工鏟帶着風聲狠狠拍下！
“砰！”一聲悶響，鏟子精準地拍中了怪物的身體，卻發出了如同擊中敗革的聲音。那怪物只是被拍得一歪，骨甲上留下了一道白痕，竟毫發無傷！它順勢一口咬向胖子的腳踝，那銼刀般的利齒看得人心膽俱寒！
與此同時，其他的怪物也動了！它們分工明確，兩只纏向張起靈，另外幾只則朝着吳邪和蘇璃的方向沖來！
場面瞬間大亂！
張起靈面對兩只撲來的怪物，身形如鬼魅般晃動，輕鬆避開了它們的撲擊。他沒有硬碰，而是閃電般出手，兩根奇長的手指精準地戳向其中一只怪物頭部與軀幹連接處的縫隙！那裏似乎是它們的弱點！
“吱——！”被戳中的怪物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動作頓時僵直。
而吳邪這邊就險象環生了。他揮舞着冰鎬，勉強格擋開一只怪物的撲咬，但另一只已經趁隙貼近，朝着他的小腿咬去！
“小心！”蘇璃看得心驚肉跳，下意識地想找東西幫忙，慌亂中，她被腳下的一塊凸起的冰棱絆了一下，整個人向前撲倒！
“嗤啦——”
她穿着厚實羽絨服的左臂衣袖，在被她下意識撐地的手臂壓到的一塊尖銳岩石上，劃開了一道長長的口子。羽絨瞬間飛出，而更深的，是皮膚被劃破的刺痛感。
鮮血，立刻涌了出來，染紅了白色的羽絨和冰面。
然而，奇怪的事情發生了。
那血液，並非純粹的猩紅色，在陽光下，似乎隱隱透着一絲極淡的、幾乎無法察覺的金芒。而且，一股異常的、難以形容的香氣，隨着鮮血的涌出，開始在空中彌漫開來。
那香氣並不濃烈，卻帶着一種奇異的穿透力，仿佛能直接作用於生命最本源的地方。它不像花香，不像藥香，更像是一種……古老而純淨的生命氣息，混合着某種金屬的冷冽。
正在攻擊吳邪和試圖包圍張起靈的那幾只怪物，動作猛地一滯！它們那無眼的頭部齊刷刷地轉向了蘇璃的方向，那個布滿利齒的口器開合的速度驟然加快，發出了更加焦躁和興奮的“嘶嘶”聲！
仿佛蘇璃的血液，對它們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不好！”吳邪見狀臉色大變，“它們沖蘇璃去了！”
離蘇璃最近的一只怪物，已經完全放棄了吳邪，發出一聲貪婪的嘶鳴，六肢狂奔，朝着剛剛撐起身子、手臂還在淌血的蘇璃猛撲過去！那張開的、布滿層層利齒的口器，對準了她流血的手臂！
蘇璃嚇得魂飛魄散，死亡的陰影瞬間籠罩下來。她甚至能聞到那怪物口中散發出的、混合着冰雪和腐爛氣息的腥氣！
眼看那利齒就要咬上她的手臂——
一道黑色的身影，如同瞬移般出現在她身前！
是張起靈！
他不知道用什麼方法擺脫了那兩只怪物的糾纏，速度快得超出了人類的極限。他根本沒有去看那只撲來的怪物，而是猛地蹲下身，一把抓住了蘇璃流血的手臂。
他的手掌冰涼而有力，如同鐵箍。
下一刻，令蘇璃終生難忘的一幕發生了。
張起靈用拇指死死按住了她手臂上正在流血的傷口上方，力道之大，讓她痛呼出聲。但他的動作沒有絲毫停頓，他的目光，第一次如此專注、如此銳利地，落在了她那沾染着奇異香氣的鮮血上。
那雙萬年寒冰般的眸子裏，終於掠過了一絲極其細微的、卻真實存在的波動——那是震驚。
撲向蘇璃的那只怪物，已經近在咫尺，口器幾乎要觸碰到張起靈的後背。
然而，張起靈甚至沒有回頭。
他只是保持着按住蘇璃傷口的姿勢，抬起眼，看向她因恐懼和疼痛而蒼白的臉。
洞穴般深邃的黑色瞳孔，清晰地映出了她驚惶失措的影子。
然後，他開口了。
這是蘇璃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聽到他的聲音，依舊是冰冷的，沒有起伏的，卻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確定，每一個字都如同冰珠砸落在玉盤上，清晰地傳入她的耳中，也傳入了剛剛解決掉身邊怪物、正焦急沖過來的吳邪和胖子耳中：
“你的血，不一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