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座位上,鍋裏的紅油也漸漸停止了翻滾,凝出一層亮晶晶的膜。
謝宇滿足地往後一靠,揉着肚子長籲一口氣:“嗝——爽!”
他轉頭看向林佳佳,眼睛又開始放光,“誒,等下要不要去旁邊遊戲廳。”
“打住。”林佳佳打斷他,指了指手機屏幕,“我跟灼灼還有別的安排呢。”
她說着站起身,開始整理包包。
方許早已放下筷子,安靜地喝完了杯裏最後一點清茶,見大家都起了身,這才跟着站起來。
“走了走了。”謝宇咋咋呼呼地招呼着,一把勾住旁邊林爲安的肩膀。
林爲安沒什麼表情,拂開他的手,自顧自整理了一下衣領。
一行人走出餐廳,一齊走出商場,午後的熱浪和喧鬧的人聲瞬間涌來,與室內的涼爽安靜形成鮮明對比。
“哇,外面這麼曬!”林佳佳用手在額前搭了個涼棚。
謝宇還在不死心地遊說:“電玩城多熱鬧,還涼快……”
“下次下次,”時灼笑着婉拒,她指了指不遠處的商場口地鐵站,“我們從那邊地下走,坐地鐵。”
“那我們走啦!”林佳佳拉着時灼的胳膊,沖三個男生揮揮手,“今天謝謝啦!”
“拜拜!”謝宇大幅度揮揮手。
時灼也朝他們點了點頭,目光在方許身上短暫停留了一瞬,算是告別,隨即與林佳佳一起走遠了。
商場門口原地站着的三個男生。
謝宇撓撓頭,看向方許,“接下來幹嘛?”
方許收回望向遠處的視線,雙手插進外套口袋,語氣淡淡:“回去了。”
“啊?這麼早?不去電玩城了嗎?”
“嗯,累了。”他應了一聲,已經轉身朝着另一個方向走去,背影很快融進人群裏。
謝宇莫名其妙地看向林爲安:“他咋了?”
林爲安推了推眼鏡:“誰知道呢。”
回到家,方許推開家門,今天各有各的活動,家裏一個人都沒有。
午後炙熱的陽光被隔絕在外,屋內一片清涼寂靜。
他徑直走進臥室,鼻尖縈繞的依舊是火鍋與人群混雜的氣息。
皺了皺眉,脫下味道難聞的外套,習慣性地伸手掏了掏口袋,準備把裏面的東西拿出來。
指尖先碰到手機,然後是鑰匙,最後是那支微涼光滑的玻璃瓶。
他順手把它拿出來,放在浴室一旁的置物架上,接着便拿起幹淨的衣物準備洗澡。
熱水沖刷而下,氤氳的水汽很快彌漫開來,洗去一身黏膩和嘈雜。
他閉着眼,任由水流掠過頭發和臉頰,腦子裏沒什麼特別的思緒。
關掉水龍頭,浴室裏瞬間安靜下來,只剩下水滴從發梢滴落的聲音。
他用毛巾擦着頭發,不知怎的,目光就落在了那支被他隨手放在置物架上的玻璃瓶上。
水汽朦朧中,那支小巧的瓶子顯得格外清澈透亮,瓶身上“茉莉”的字樣也沾了一層細密的水珠。
他擦頭發的動作慢了下來,盯着它看了幾秒,鬼使神差地,他伸手拿起了它。
指腹抹開瓶身上的水霧,冰涼的觸感格外清晰,手指緩緩按下了噴頭。
“嗤——”
一聲輕響,清冽中又帶着一絲暖意的香氣瞬間迸發出來,迅速融進溼熱的空氣裏,在這密閉的、充滿個人氣息的空間裏,不容忽視地彌漫開來。
這味道和他平時用的冷冽木質香完全不同,陌生,卻並不讓人排斥。
水汽漸漸散去,那香氣卻固執地縈繞在鼻尖,比之前更清晰地提醒着他它的存在。
方許看着鏡子裏頭發還在滴水的自己,又看了看手裏的瓶子,最終將它放回了原處。
他推開浴室門,帶着一身未散盡的水汽,將那抹不該屬於他的香氣隔絕在外。
那支香氛依舊立在置物架一角,等待着下一次的開啓。
暑假最後半個月,與時灼相識的這段記憶像投入湖心的石子,最初的漣漪散去後,水面恢復了以往的平靜,甚至更加透徹,仿佛什麼都沒發生過。
家裏的熊孩子走了,他也不用每天跑圖書館,方許的生活回歸了它固有的軌道。
書房成了他最主要的活動範圍,競賽題集、預習課本、厚厚的文獻、偶爾出現的閒書,整齊地壘在書桌一側。
空調維持着恒定的低溫,只剩下筆尖與紙張摩擦的沙沙聲,規律得讓人心安。
那支茉莉味的香氛,有一次被謝宇拿出來放在了書桌上,卻仿佛徹底融入了環境,成了背景的一部分,尋常且不被注意。
只有指尖再次無意間觸到它的冰涼時,他才會停頓一下,想起暑假那段關聯着一個女孩子的記憶。
他恢復了晨跑。
清晨六點半,耳機裏聽着英語新聞,腳步規律地踏過公園的石子路,汗水滲出,呼吸平穩,大腦清空,只專注於身體的節奏和耳邊的信息流。
世界簡單、清晰、可控。
謝宇在群裏咋呼的消息,他偶爾回一兩個“沒空”或者“再看”。
出去打過一次球,陽光下奔跑、沖撞、進球,汗水酣暢淋漓,腦子裏除了球空無一物。
結束後和謝宇林爲安坐在場邊喝水,聽謝宇抱怨他媽又給他報了什麼補習班,生活一切如常。
某個午後,他和林爲安坐在球場邊的長椅上休息,喝了一口水,林爲安順口問了一句:“上次跟我們一起吃飯的女孩是叫時什麼來着?”
“昨天陪老太太去公園,好像看到她在跑步。”
方許緩緩抬起頭,反應過來林爲安說的是誰。
那段記憶好像被人強行撕開了個口子,不受控制地全部涌現出來。
她好像確實喜歡跑步,他也在公園碰見過她。
“時灼。”他應了一聲,語氣平淡,又補充。
“灼熱的灼。”
終於,開學日期漸近,他也開始爲新學期做準備。
那支玻璃香氛瓶依舊立在筆筒裏,他沒有扔掉,也沒有收起來,只是它在那裏,就如同窗台上的那盆綠蘿在那裏一樣。
暑假末尾的日子,像被拉直的曲線,平穩地滑向既定的終點。
那些短暫的、偏離軌道的插曲,已被徹底收納進記憶裏一個不起眼的角落。
他的世界很大,裝得下浩瀚的星宇和復雜的公式,那些微不足道的、偶然闖入的風景,似乎本就該這樣,悄無聲息地沉底,不再泛起任何波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