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夜色如墨,濃稠得化不開。白日裏淅淅瀝瀝的雨終於停了,空氣中彌漫着泥土和草木被沖刷後的清新氣息,卻驅不散宮牆之內彌漫的無形壓抑。

碧霄宮內殿燈火通明,雲昭月卻毫無睡意。白日裏張德海那番敲打猶在耳邊,青蟬打聽消息尚未歸來,南宮瓔那支金簪的疑雲和柳氏脖頸上的傷痕如同鬼魅的影子,在她腦中盤旋不去。

“主子,您都盯着這書頁看了快半個時辰了,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青蟬的聲音帶着疲憊卻藏不住興奮,她像只夜行的狸貓般悄無聲息地溜了進來,臉上沾着點灰,發髻也有些凌亂,但眼睛亮得驚人。

雲昭月猛地回神:“如何?”她擱下那本已成了擺設的醫書。

青蟬湊到雲昭月耳邊,氣息有些急促:“打聽到了!那支赤雀銜花金簪,是柳采女入宮前,家裏特意請‘玲瓏閣’的大師傅打造的!據說花了重金,就是怕她在宮裏沒個體面首飾被人看輕了去!”

“玲瓏閣?”雲昭月對這個名字並不陌生。那是京中最負盛名的首飾作坊之一,專爲王公貴戚、世家大族定制精品,以精巧繁復和保密著稱。柳家竟是找了玲瓏閣?這倒有些出乎意料。

“正是!”青蟬用力點頭,隨即臉上露出一絲懊惱,“可惜,奴婢找到寒香苑那位劉宮女時,她支支吾吾的,只肯說柳采女把那支簪子看得跟眼珠子似的,平日裏收在妝匣最底層,輕易不戴。昨兒……咳,就是出事那天,不知怎麼突然就戴上了,還打扮得比往日鮮亮些……奴婢本想再細問,結果吳公公手底下兩個小崽子不知打哪兒冒出來,凶神惡煞地把劉宮女叫走了,說是慎刑司要‘再問問話’!”她撇撇嘴,“呸,問話?怕是封口去了!”

玲瓏閣的定制簪子,出事當日突然戴上……雲昭月心中疑竇更深。這絕非巧合。慎刑司的動作如此之快,恰恰證明了柳氏之死背後牽扯甚大,有人急於抹平所有可能的線索。

“主子,這玲瓏閣背後聽說水也深着呢,牽扯不少貴人……”青蟬有些擔憂地提醒。

“我知道。”雲昭月打斷她,眼中閃過一絲決斷。宮裏的線暫時被掐斷了,但宮外呢?柳氏之死、金簪暗格、玲瓏閣……這三者之間必定有一條看不見的線將它們串聯!而要找到這條線,僅僅待在碧霄宮已遠遠不夠。

她需要一個突破口,一個能接觸到更深層信息的地方……

念頭如電光火石閃過,雲昭月倏然起身,快步走到書案前鋪開一張素箋,提筆蘸墨,筆走龍蛇寫下幾行字。字跡清雋秀麗,內容卻足以令人心驚——條分縷析柳氏屍身疑點,直指非意外溺亡;提及那支來源不凡、藏有暗格的赤雀銜花金簪與南宮貴妃似有關聯;最後,含蓄點出慎刑司草草結案、內侍省副總管張德海借太後之名行威懾之實的反常。

封好密箋,雲昭月將它交給青蟬,神情凝重:“你親自去一趟長樂宮,將此信務必親手交到德妃娘娘手中。若遇上盤問,就說……就說我新得了些上好的金瘡藥配法,特呈與娘娘參詳。”慕容錚統領女衛,時常與傷病打交道,這個借口合情合理。

“是!”青蟬貼身藏好密信,轉身就走,動作利落。

殿內重歸寂靜,只剩下燭火偶爾發出的輕微噼啪聲。雲昭月走到窗邊,推開半扇窗,夜風帶着涼意涌入。她望向重重宮闕深處那片代表着帝國權力核心的巍峨殿宇群。慕容錚是她目前唯一能信任且有能力介入此事的高位盟友。這封信,是一份投名狀,也是一聲試探。

時間在焦灼的等待中緩慢流逝。不知過了多久,殿外終於傳來輕微的腳步聲。青蟬回來了,臉上帶着一種完成任務的釋然和隱秘的激動。

“主子,成了!德妃娘娘身邊那位冷面姐姐收的信,什麼都沒問,只說娘娘知曉了,讓您……稍安勿躁,靜候時機。”青蟬學着那位女衛嚴肅的語氣,有些滑稽。

“靜候時機……”雲昭月咀嚼着這四個字,心頭微鬆。慕容錚明白了她的意思,也接下了這份“投名狀”。這便好。她走到妝台前,打開那只小小的香膏盒子,指尖捻起一點膏體,輕輕嗅了嗅。那股過於細膩的觸感和隱隱有些不同的香氣再次縈繞心頭。

時機未至,但她不能幹等。柳氏的案子表面被壓下,必然有人暗中清理痕跡。必須趕在他們毀滅所有證據之前,找到那個能引向真相的鑰匙!

“青蟬,備水,我要沐浴。”雲昭月忽然道,語氣恢復了平日的沉靜。

青蟬愣了一下:“啊?主子,這麼晚了……”

“沐浴完,我要去一趟文淵閣。”雲昭月轉身,燭光在她清亮的眸子裏跳躍,映出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然,“陛下前日不是命六宮妃嬪去文淵閣東閣樓挑選新到的古籍,以修心養性麼?柳采女新喪,宮中不宜娛樂,抄抄經文,爲逝者祈福,也是本分。”

青蟬瞬間明白了主子的意圖,倒吸一口涼氣:“主……主子!那可是文淵閣!夜裏去?還……還抄經?”這借口找得,也太險了!

“是,抄經。心誠則靈,什麼時候抄都一樣。”雲昭月語氣平淡,仿佛在說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而且,我聽說文淵閣西閣樓,藏有歷年匠作監供奉珍品的內造圖冊……”玲瓏閣縱然隱秘,但其技藝手法,或許能在皇家內造的記載中找到相似的源頭或蛛絲馬跡。這是目前唯一可能觸及宮外線索的途徑。

“快去準備。”雲昭月催促道,眼神不容置疑。

青蟬看着主子平靜下涌動的暗流,咽了口唾沫,用力點頭:“是!”她像一陣旋風般沖了出去。

夜深人靜,巡夜的梆子聲遠遠傳來。雲昭月換上一身深青色不起眼的常服,帶着同樣穿着簡樸的青蟬,提着一盞光線微弱的氣死風燈,踏着溼漉漉的青石板路,向重重宮闕深處的文淵閣走去。

夜色深沉,文淵閣巨大的輪廓在月光下如同蟄伏的巨獸。這裏是皇家藏書與機要圖冊存放之所,雖非禁宮中樞,但戒備亦非同尋常。所幸,德妃慕容錚的“知曉了”並非空話。當雲昭月主仆二人來到文淵閣外圍時,一個身材矮小、貌不驚人的小太監墨爻,如同影子般從廊柱後閃了出來。

“雲才人安。”墨爻聲音低啞,飛快地行了個禮,臉上沒什麼表情,眼神卻機靈得很,“德妃娘娘吩咐了,讓奴才在此等候才人。東南角的守衛剛換過一班,中間有半柱香的間隙,西閣樓外側廊道的窗戶……”他比劃了個位置,“鎖是壞的,但裏面可能有墨鴉大人新安置的‘小玩意兒’,才人千萬小心。”

“有勞墨公公。”雲昭月心中一定。

時機稍縱即逝。跟在墨爻身後,借着夜色和建築的陰影掩護,兩人如同遊魚般悄無聲息地穿過兩道回廊,避開了一隊剛剛走過的挑燈巡夜內侍。很快,便來到文淵閣西側翼樓下方。

“就是那扇窗,”墨爻指着二樓一處不起眼的雕花木窗,“才人,奴才只能送您到這兒了。奴才還得去前面弄點動靜,引開可能巡視過來的另一隊人。”他指了指主閣方向。

雲昭月點頭:“公公小心。”

墨爻弓着腰,迅速消失在黑暗裏。青蟬緊張地攥緊了燈籠柄:“主子,您真要上去?奴婢……奴婢給您放風!”

雲昭月不再猶豫,借着廊柱和假山的凸起,身姿異常矯捷地攀援而上。她的動作並非什麼高深武功,更像是遭受過苦難磨礪後養成的、帶着一股韌勁的敏捷。手指緊扣窗櫺縫隙,用力一推——

“咔噠”一聲輕響,並不牢固的窗栓應聲而開。

一股陳舊紙張、塵土和墨汁混合的氣息撲面而來。裏面一片漆黑。

就在雲昭月探身欲入的瞬間,黑暗中猛地響起極其輕微的機括轉動聲——“咔!”

不好!墨鴉的機關!

雲昭月頭皮一炸,幾乎是憑着本能反應,猛地向後縮身!一道帶着森冷寒氣的烏光擦着她的鼻尖飛射而出,“奪”的一聲深深釘入她身後的廊柱!赫然是一支三棱透骨釘!

倒吸一口冷氣,雲昭月不敢再有絲毫耽擱,迅速翻入窗內,身體貼着冰涼的地面伏低,心髒狂跳不止。屋內伸手不見五指,彌漫着濃鬱的書卷氣息,寂靜得令人心慌。她不敢點火折子,只能憑借窗外透入的微弱月光,勉強辨認這是一排排高聳至頂、排滿了厚重書冊的書架迷宮。

她必須盡快找到存放內造器物圖冊的區域!

循着記憶中對文淵閣布局的模糊印象,雲昭月像一只警惕的狸貓,在書架間無聲潛行。指尖拂過冰冷的書架邊緣,鼻端嗅着不同的書紙氣味,試圖分辨圖冊區特有的、紙張更爲厚實以及可能夾雜的顏料氣息。

就在她快要接近閣樓深處某個角落時,一陣刻意壓低的交談聲和腳步聲,伴隨着搖曳的燈籠光,從樓下主閣的方向傳來!是巡夜的內廷侍衛!他們似乎被墨爻在主閣制造的動靜吸引,正循聲查看。

腳步聲越來越近,似乎正順着樓梯向上!

雲昭月渾身汗毛倒豎,屏住呼吸,將自己緊緊縮在書架最底層的陰影裏。燈籠的光暈在樓梯口晃動,人影幢幢。

“奇怪,明明聽到這邊有動靜?” “會不會是老鼠?這破地方耗子打洞也是常事。” “再去那邊看看!仔細點!”

侍衛的腳步聲在樓梯口徘徊了片刻,終是轉向了另一側書架較少的區域。雲昭月暗暗鬆了口氣,汗水幾乎浸溼了內衫。危機並未解除,侍衛還在閣內!

她必須更快!

念頭剛落,更糟的狀況發生了!就在她試圖起身換個更隱蔽的位置時,腳下不知踩到了什麼凸起之物——

“咔噠!”

又一聲輕微的機括聲在死寂中響起!這一次,聲音來自她頭頂的書架頂端!

雲昭月瞳孔驟縮,幾乎沒有思考的時間!她猛地向前一個狼狽卻極其實用的翻滾——“懶驢打滾”!身體剛剛蜷縮着滾開,頭頂原本的位置,幾塊厚重的板磚毫無征兆地脫離了書架隔層,狠狠砸落在地,發出沉悶的巨響!

轟!

塵灰四起!

“什麼聲音?!”樓梯口方向立刻傳來侍衛的厲喝!“西閣樓!有動靜!快!”

急促的腳步聲狂奔而來!

雲昭月被塵土嗆得幾乎窒息,心髒幾乎跳出胸腔。來不及多想,聽着迅速逼近的腳步聲和刀劍出鞘的金屬摩擦聲,求生的本能壓倒了一切!她猛地抬頭,看向近旁一根粗大的承重廊柱,幾乎是手腳並用地撲了上去——“蹬壁上梁”!借着沖力,手腳同時發力,整個人如同壁虎般貼着柱子向上急躥了兩尺!

就在她身體離開地面的刹那,兩名持刀侍衛已沖到書架拐角,燈籠的光瞬間照亮了掉落的磚塊和彌漫的塵土!

“有人闖入!放信號!”一人厲聲大喝,另一人毫不猶豫地掏出一枚哨箭就要吹響!

尖銳的哨音一旦發出,整個文淵閣乃至周圍禁衛都會被驚動!插翅難逃!

千鈞一發之際,一道靈光閃過腦海!雲昭月的手閃電般探入袖袋,摸到了一個冰涼的小瓷瓶——那是墨爻之前塞給青蟬,青蟬又偷偷塞給自己的“防身小玩意兒”,據說是強效迷煙粉!

機不可失!雲昭月攀在柱子上,手腕猛地一抖,瓷瓶帶着破空聲砸向兩名侍衛中間的地面!“啪!”瓷瓶碎裂!

一股濃烈刺鼻、辛辣嗆人的白色粉末猛地爆開,瞬間彌漫了小片區域!

“咳咳咳!什麼東西!” “小心有毒!閉……咳咳……”

猝不及防吸入粉末的兩名侍衛頓時涕淚橫流,劇烈嗆咳,眼睛火辣辣地睜不開,手上的動作完全亂了套,那枚即將吹響的哨箭也掉在了地上!

就是現在!

雲昭月當機立斷,鬆開手腳,身體從柱子上滑落,落地時一個踉蹌,隨即毫不停留,朝着記憶深處存放圖冊的角落發足狂奔!身後是侍衛痛苦的嗆咳和混亂的叫罵。

劇烈的心跳撞擊着耳膜,肺葉因奔跑和緊張而火燒火燎。終於,在書架迷宮的最深處,她看到了一個與其他書架略有不同的區域——書冊更大,更厚,封皮質地也更加考究!內造圖冊!

她不顧一切地撲過去,手指顫抖着在黑暗中摸索着書架標注。

“匠作監……供奉……器物圖……丙字……辰庫……”找到了!

她踮起腳尖,用力抽出幾本最厚、看起來年代最久遠的圖冊,也顧不上分辨,一股腦地塞進寬大的衣服裏(事先解開的內衫作爲臨時口袋),塞得胸前鼓鼓囊囊。

此地不宜久留!迷煙粉的效果撐不了多久!

雲昭月抱着滿懷的“贓物”,轉身就跑。來時路已被驚動的侍衛堵死,只能另尋出路!她沖向閣樓另一側,那裏有幾扇采光用的高窗!

剛沖出幾步,頭頂書架高處又是一陣令人心悸的機括轉動聲!墨鴉的機關似乎無處不在!

雲昭月瞳孔一縮,猛地向側前方撲倒翻滾——“鷂子翻身”!一道帶着凌厲勁風的黑影幾乎是擦着她的後腦勺飛過,狠狠扎進前方的地板!

她甚至來不及看清那是什麼,連滾帶爬地沖到一扇緊閉的雕花木窗前,用盡全身力氣猛地一撞!

“譁啦——!”

木窗應聲而破!

冰冷的夜風猛地灌入!窗下,是離地近兩丈高的平台,再往外,便是文淵閣外牆與宮牆之間的狹窄夾道!

追兵的腳步聲和呼喝聲已在書架另一頭響起!

沒有退路了!

雲昭月一咬牙,抱着胸前沉重的圖冊,眼睛一閉,縱身從破窗中跳了下去!

寒風呼嘯着刮過臉頰,失重的感覺讓她胃裏一陣翻騰。身體重重摔落在下方平台的草堆裏(不知是哪個偷懶太監堆在這兒的緩沖物),巨大的沖擊力震得她五髒六腑都移了位,喉頭涌上一股腥甜。她死死咬着牙,沒讓自己發出痛呼。

強忍着劇痛,雲昭月踉蹌爬起,顧不上查看傷勢,跌跌撞撞地沖向夾道深處,身影迅速隱沒在黑暗之中。

文淵閣西閣樓破窗處,兩名揉着通紅的眼睛、狼狽不堪的侍衛沖到窗前,只看到下方空蕩蕩的平台和遠處宮牆的暗影。

“人呢?!” “見鬼了!快追!封鎖所有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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