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鬆被帶走後,武家小樓陷入死一般的寂靜。
潘金蓮獨自坐在堂屋裏,指尖無意識地摩挲着腕上的玉鐲。窗外天色漸暗,暮色如墨般浸染開來,一如她此刻的心境。
童太監那張陰柔的臉在她腦海中揮之不去。那眼神中的狠毒與算計,讓她不寒而栗。這人絕非善類,武鬆落在他手裏,只怕凶多吉少。
“娘子...”武大郎怯怯的聲音從樓梯口傳來,“二郎他...會不會有事?”
潘金蓮強迫自己扯出一個笑容:“夫君不必擔心,二郎是朝廷命官,童太監不敢把他怎樣。”
這話說得她自己都不信。童太監既然敢公然抓人,必定有所倚仗。
她起身點亮油燈,昏黃的光線在屋內搖曳,映得她臉色明明滅滅。
必須想辦法救武鬆。可是怎麼救?童太監帶着禁軍,權勢滔天。她一個弱女子,能做什麼?
就在這時,後門傳來三長兩短的敲門聲——這是西門慶與她的暗號。
潘金蓮心中一緊,猶豫片刻,還是開了門。
西門慶閃身進來,迅速關上門。他衣衫凌亂,臉上還帶着傷,顯然經歷了一番搏鬥。
“童太監在全城搜捕我。”他喘着氣,“我長話短說——武都頭被關在縣衙大牢最裏間,明日就要被押解進京。”
潘金蓮心中一沉:“這麼快?”
“童太監怕夜長夢多。”西門慶從懷中取出一張地形圖,“這是大牢的布局。我已經買通了一個獄卒,但只能爭取一炷香的時間。”
潘金蓮接過地圖,手指微微發抖:“一炷香...太短了。”
“這是唯一的機會。”西門慶握住她的手,“娘子,我知道一條密道,可以直通大牢後牆。但需要有人在外接應。”
潘金蓮抬頭看他:“大官人爲何要冒這個險?”
西門慶苦笑:“我說過,我西門慶雖然不是什麼好人,但還不至於見死不救。”
他頓了頓,聲音低沉:“更何況...那日若不是武都頭手下留情,我早就死在景陽岡上了。”
潘金蓮看着他的眼睛,那裏面有着她從未見過的真誠。
“好。”她下定決心,“需要我做什麼?”
西門慶展開地圖,指着一個標記:“明日子時,我會從這裏潛入大牢。娘子需要在這個位置接應。記住,只有一炷香的時間。”
潘金蓮仔細記下位置:“我曉得了。”
西門慶又從懷中取出一個小瓷瓶:“這是迷魂散,必要時可以防身。”
潘金蓮接過瓷瓶,入手冰涼。
“大官人...”她輕聲道,“多謝。”
西門慶深深看了她一眼:“娘子保重。”
他如來時一般悄無聲息地離去,留下潘金蓮獨自對着地圖出神。
這一夜格外漫長。
潘金蓮將地圖反復看了無數遍,每一個細節都牢記在心。她知道,明日的行動稍有差池,不僅救不了武鬆,還會把所有人都搭進去。
天快亮時,她終於有了一個完整的計劃。
“夫君,”她對武大郎道,“今日你去鄰縣避一避。”
武大郎急道:“這怎麼行!我要留下來幫娘子!”
潘金蓮搖頭:“夫君若在,我反而要分心照顧。你去鄰縣的李記布莊找陳掌櫃,就說是我讓你去的。”
這是她早就安排好的一條退路。李記布莊的陳掌櫃受過她的恩惠,值得信任。
武大郎還要爭辯,潘金蓮堅定地說:“夫君,武家不能全軍覆沒。若我們出事,總要有人替我們申冤。”
這話說得武大郎啞口無言,只能含淚點頭。
送走武大郎,潘金蓮開始準備。她換上一身深色衣裙,將長發緊緊束起,又把西門慶給的迷魂散分成小包,藏在袖中各處。
最後,她取出武鬆給的那把匕首,小心地綁在小腿上。
一切準備就緒,只等夜幕降臨。
這一日格外難熬。潘金蓮坐立不安,時不時走到窗邊觀察街上的動靜。童太監的禁軍還在挨家挨戶搜查,氣氛緊張得讓人窒息。
午後,王婆突然來訪。
“娘子,”她神色慌張,“老身聽說...童太監要在今夜處決武都頭!”
潘金蓮手中茶盞砰然落地:“什麼?”
“千真萬確!”王婆壓低聲音,“老身在衙門當差的侄子親耳聽見的!說是...要以越獄的罪名當場格殺!”
潘金蓮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好個童太監!竟然要用如此卑劣的手段!
“消息可靠嗎?”她強作鎮定。
王婆點頭:“童太監已經調集了弓箭手,就埋伏在大牢周圍。”
潘金蓮心中冰冷。原來童太監早就料到會有人劫獄,設下了這個圈套!
必須通知西門慶取消行動!
可是怎麼通知?他們約好子時在密道口見面,現在離子時還有好幾個時辰。
“媽媽,”她抓住王婆的手,“能不能請你幫個忙?”
王婆爲難道:“娘子,不是老身不幫,只是...”
潘金蓮取下手上的玉鐲:“這是妾身最貴重的東西,請媽媽務必幫這個忙。”
王婆看着那成色極好的玉鐲,眼睛一亮:“娘子要老身做什麼?”
“去西門大官人的生藥鋪,告訴他計劃有變。”潘金蓮急道,“就說...童太監設了埋伏。”
王婆揣起玉鐲:“娘子放心,老身這就去!”
看着王婆匆匆離去的背影,潘金蓮心中稍安。但轉念一想,萬一王婆沒能及時找到西門慶,或者西門慶執意要行動...
不行!不能把希望完全寄托在別人身上!
她思索片刻,忽然有了一個大膽的想法。
既然童太監設下圈套等着劫獄的人,那她就將計就計,來個聲東擊西!
夜幕終於降臨。
潘金蓮悄悄從後門溜出,借着夜色的掩護,朝着與西門慶約定的相反方向走去。
她要先去一個地方——童太監的臨時府邸。
童太監住在原知縣府邸,如今戒備森嚴。潘金蓮躲在街角的陰影裏,仔細觀察着門口的守衛。
四個禁軍持刀而立,還有一隊巡邏兵不時經過。
硬闖肯定不行。她想了想,繞到府邸後牆。這裏果然守衛鬆懈,只有一個老兵在打盹。
潘金蓮從袖中取出一包迷魂散,輕輕吹向那個老兵。不過片刻,老兵就軟軟地倒了下去。
她迅速翻牆而入,落地無聲。
府邸很大,她憑着記憶中的布局,朝着書房摸去。童太監這種貪權之人,重要東西必定放在書房。
果然,書房裏還亮着燈。潘金蓮悄悄捅破窗紙,只見童太監正在燈下看文書,兩個小太監在一旁伺候。
“都安排好了?”童太監尖細的嗓音傳來。
“回公公,都安排好了。”一個小太監躬身道,“弓箭手已經就位,只要有人劫獄,格殺勿論。”
童太監冷笑:“武鬆啊武鬆,咱家倒要看看,還有誰敢來救你。”
潘金蓮心中怒火翻騰,卻強迫自己冷靜。她仔細觀察着書房內的布局,目光最後落在一個精致的木匣上。
那木匣放在書案最顯眼的位置,上面還貼着封條。很可能是重要文書。
她悄悄退到暗處,等待時機。
約莫一炷香後,童太監起身更衣,兩個小太監也跟着出去了。
機會來了!
潘金蓮迅速閃進書房,直奔那個木匣。匣子上了鎖,但她早有準備,取出一根細鐵絲,幾下就捅開了鎖。
匣子裏是幾封密信和一份名單。她匆匆瀏覽,越看越是心驚。
原來童太監與清風寨早有勾結!那份名單上,赫然寫着朝中幾位大臣的名字!
她將信件和名單揣入懷中,正要離開,忽然聽見腳步聲。
不好!童太監回來了!
潘金蓮急忙躲到屏風後,屏住呼吸。
童太監走進書房,似乎察覺到了什麼,警惕地四下張望。
“來人!”他尖聲叫道。
潘金蓮心知不能再等,猛地從屏風後沖出,將一包迷魂散撒向童太監。
童太監猝不及防,吸入迷魂散,軟軟倒地。
潘金蓮不敢耽擱,迅速從窗口躍出,翻牆離去。
她一路狂奔,心中只有一個念頭:必須趕在子時前找到西門慶!
然而當她趕到密道口時,那裏空無一人。西門慶顯然已經進去了。
潘金蓮心急如焚。現在進去警告已經來不及了,唯一的辦法,就是制造混亂,攪亂童太監的部署!
她望向縣衙方向,心中有了計較。
縣衙糧倉,這是她下一個目標。
糧倉的守衛比府邸鬆懈得多。潘金蓮很容易就潛了進去。她取出火折子,點燃了幾處草料。
火勢很快蔓延開來。
“走水了!走水了!”巡夜的士兵大聲呼喊。
頓時,整個縣衙亂成一團。救火聲、呼喊聲、腳步聲混雜在一起。
潘金蓮趁機朝着大牢方向摸去。
果然,如王婆所說,大牢周圍埋伏着不少弓箭手。但因爲糧倉起火,不少人都被調去救火了。
她躲在一棵大樹後,仔細觀察着。大牢門口只剩下兩個守衛,正在交頭接耳。
“怎麼回事?糧倉怎麼突然起火了?”
“誰知道呢!快去救火吧,這裏應該不會有人來了。”
兩個守衛匆匆離去。
潘金蓮心中暗喜,正要上前,忽然被人從後面捂住嘴。
“別動!”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是西門慶!
潘金蓮心中一鬆,跟着他退到暗處。
“你怎麼來了?”西門慶壓低聲音,“不是說好在外接應嗎?”
“童太監設了埋伏!”潘金蓮急道,“他要以越獄的罪名格殺武鬆!”
西門慶臉色一變:“果然如此!我剛才潛入大牢,發現守衛比平時多了三倍!”
“現在怎麼辦?”潘金蓮問。
西門慶沉吟片刻:“糧倉的火是你放的?”
潘金蓮點頭。
“好手段!”西門慶贊道,“現在大部分守衛都被調去救火了,正是機會!”
“可是還有弓箭手...”
“跟我來。”西門慶拉着她,“我知道另一條路。”
兩人借着夜色的掩護,繞到大牢後牆。這裏果然僻靜,只有一個老兵在打盹。
西門慶如法炮制,用迷魂散迷倒了老兵,然後推開一塊鬆動的磚石,露出一個洞口。
“這是早年修建大牢時工匠留下的暗道。”西門慶解釋道,“只有我知道。”
潘金蓮跟着他鑽進暗道。裏面很窄,只能容一人匍匐前進。
爬了約莫一炷香時間,前方出現光亮。西門慶示意她停下,小心地推開一塊石板。
外面是牢房走廊,空無一人。
“武都頭關在最裏間。”西門慶低聲道,“我去引開守衛,你去救人。”
潘金蓮點頭:“小心。”
西門慶悄悄溜出暗道,故意弄出響聲。很快,幾個守衛被引開了。
潘金蓮趁機沖出暗道,朝着最裏間的牢房跑去。
“二郎!”她低聲呼喚。
牢房裏,武鬆被鐵鏈鎖在牆上,渾身是血,顯然受過刑。聽到她的聲音,他猛地抬頭:“嫂嫂?你怎麼來了?”
“沒時間解釋了!”潘金蓮試圖打開牢門,卻發現鎖得很牢。
“鑰匙在獄卒身上。”武鬆急道,“嫂嫂快走!這是個圈套!”
潘金蓮不管不顧,取出匕首用力砍鎖。可是這鎖十分堅固,匕首只能在上面留下淺淺的痕跡。
就在這時,外面傳來腳步聲和西門慶的呼喊:“快走!”
潘金蓮心中一橫,取出最後一點迷魂散,從門縫撒了進去。
“二郎,屏住呼吸!”
武鬆會意,立即閉氣。迷魂散很快放倒了聞聲趕來的幾個獄卒。
潘金蓮從獄卒身上找到鑰匙,迅速打開牢門,又解開武鬆身上的鐵鏈。
“能走嗎?”她扶住搖搖欲墜的武鬆。
武鬆勉強站穩:“可以。”
兩人攙扶着走出牢房,西門慶已經等在外面,身上又添了新傷。
“快走!”他急道,“援兵馬上就到!”
三人鑽進暗道,迅速離開。剛走出不遠,就聽見大牢方向傳來喧譁聲,顯然是童太監發現人跑了。
“分頭走!”西門慶道,“我在老地方等你們!”
潘金蓮點頭,扶着武鬆朝另一個方向走去。
武鬆傷得很重,每走一步都十分艱難。潘金蓮咬緊牙關,半扶半背地帶着他穿行在小巷中。
身後追兵的聲音越來越近。
“嫂嫂...”武鬆虛弱地說,“放下我,你自己走...”
“別說傻話!”潘金蓮厲聲道,“要死一起死!”
這話說得決絕,武鬆不禁一愣。
就在這時,一隊追兵發現了他們。
“在那裏!追!”
潘金蓮心一橫,扶着武鬆鑽進旁邊的一戶人家。這家人顯然被驚醒了,但看到他們滿身是血,嚇得不敢出聲。
“抱歉打擾。”潘金蓮取下一枚金簪放在桌上,“請行個方便。”
那家人看着金簪,猶豫了一下,指了指後門。
潘金蓮道了聲謝,扶着武鬆從後門離開。
追兵的聲音漸漸遠去,他們暫時安全了。
潘金蓮找了一處廢棄的宅院,將武鬆安頓在幹草堆上。
“二郎,讓我看看你的傷。”
武鬆卻抓住她的手:“嫂嫂今日爲何要冒險救我?”
月光從破窗照進來,映得他眼眸格外明亮。
潘金蓮垂下眼簾:“我說過,武家要同進退。”
武鬆深深地看着她,忽然低聲道:“嫂嫂可知,那日景陽岡上,我爲何能突破重圍?”
潘金蓮搖頭。
“因爲我想着,一定要活着回來見嫂嫂。”
這話如同驚雷,在潘金蓮心中炸開。她抬頭,對上武鬆熾熱的目光,一時竟不知該如何回應。
“二郎...”她輕聲道,“你傷糊塗了。”
武鬆卻笑了,笑容中帶着她看不懂的情緒:“我比任何時候都清醒。”
就在這時,外面傳來腳步聲。潘金蓮立即警覺地握緊匕首。
“是我。”西門慶的聲音傳來。
潘金蓮鬆了口氣,開門讓他進來。
西門慶看到武鬆的傷勢,皺眉道:“必須盡快醫治,否則...”
話未說完,遠處突然傳來號角聲。三人都是一驚。
“是禁軍的集結號!”西門慶臉色大變,“童太監要全城搜查!”
潘金蓮心中冰冷。武鬆傷成這樣,根本經不起顛簸。可是留在城裏,遲早會被找到。
“我有一個地方。”西門慶突然道,“絕對安全。”
“哪裏?”
“望江樓的地下密室。”西門慶道,“童太監絕對想不到,我們就藏在他眼皮底下。”
確實,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好。”潘金蓮下定決心,“就去望江樓。”
西門慶背起武鬆,潘金蓮在前面探路。三人借着夜色的掩護,朝着望江樓摸去。
這一夜格外漫長,但潘金蓮知道,真正的較量,才剛剛開始。
童太監絕不會善罷甘休。而他們,必須做好應對更大風暴的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