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破了雨霧,給洛陽城的青石板路鍍上一層淡金時,崇業坊的巷口就傳來了捕快的吆喝聲——“劉三抓到了!在北城門想混出城,被弟兄們堵個正着!”
狄仁傑剛洗漱完,握着毛巾的手頓了頓。他聽見那捕快的心聲裏滿是得意:“這劉三倒是能跑,藏在運柴的馬車裏,要不是搜得細,還真讓他溜了!招了,全招了,就是爲了搶玉佩殺的柳仲謀,還想嫁禍趙二郎,蠢得很!”
蘇娘端着熱騰騰的粟米粥從灶間出來,聽見吆喝聲,臉上立刻綻開笑:“可算抓到了!狄郎君,這下你徹底清白了,今日放榜,定能高中!”她的心聲比臉上的笑意更真切:“總算沒讓好人受冤,狄郎君這樣的人才,要是落榜才可惜。”
狄仁傑接過粥碗,指尖觸到溫熱的瓷壁,心裏也鬆了些。昨夜回客棧後,他翻來覆去想着那道陰冷的心聲,可直到天快亮,也沒再聽見類似的動靜——或許是自己多心了,劉三落網,贓物玉佩也從染坊柴堆下搜了出來,案子該是真的結了。
“謝蘇娘吉言。”狄仁傑笑了笑,剛要舀粥,就見謝琅背着藥箱走進來,淺綠的醫袍沾了點晨露,顯然是剛從濟世堂過來。
“聽說劉三被抓了?”謝琅的聲音帶着輕快,她走到桌邊坐下,狄仁傑聽見她的心聲:“案子結了就好,狄郎君能安心等放榜。昨日我托在吏部當差的同鄉打聽,說今年的考卷評得嚴,但好卷子不多,狄郎君的卷子很可能在前頭。”
這話讓蘇娘更高興了,連忙又取了個碗,給謝琅也盛了碗粥:“謝姑娘還特意去打聽,真是有心了!今日放榜在南市的紅榜牆,咱們一起去看?”
謝琅點頭,目光落在狄仁傑身上,帶着些期待。狄仁傑心裏也有些發緊——他苦讀多年,爲的就是今日,若能入仕,或許就能用自己的能力做些事,哪怕這雙能聽心聲的耳朵時常帶來困擾,也是個查案的利器。
吃過早飯,三人往南市去。街上早已擠滿了考生和看熱鬧的百姓,摩肩接踵,人聲鼎沸。紅榜牆前更是圍得水泄不通,朱砂寫的名字密密麻麻貼在紅綢上,被風一吹,獵獵作響。
“讓讓!讓讓!”蘇娘挽着謝琅,費力地替狄仁傑擠出一條路,“狄郎君,你快看看,前面有沒有你的名字!”
狄仁傑往前湊了湊,目光從榜首開始往下掃。狀元、榜眼、探花的名字赫然在目,都是些平日裏頗有聲名的世家子弟,他早有耳聞。接着是二甲、三甲,名字一個個掠過,熟悉的、陌生的,卻始終沒看見“狄仁傑”三個字。
他的心跳慢慢沉了下去,指尖微微發涼。周圍考生的心聲像潮水般涌來——
“我中了!我中了!”
“唉,又落榜了……”
“你看那柳家,雖說柳仲謀死了,可他弟弟還是中了二甲,這就是家世啊!”
“聽說今年有幾個寒門子弟的好卷子被壓了,好像有個姓狄的,卷面試論寫得極好,不知怎麼沒上……”
最後那句心聲像根針,扎在狄仁傑心上。他又仔細掃了一遍紅榜,從首到尾,連末等的同進士出身裏,也沒有他的名字。
“怎麼會……”蘇娘的聲音低了下去,她看着狄仁傑蒼白的臉色,心裏滿是心疼,心聲裏帶着慌亂:“怎麼會沒有?是不是看漏了?再找找,再找找!”
謝琅也皺起眉,她擠到狄仁傑身邊,輕聲說:“會不會是榜還沒貼完?我再去問問同鄉。”她的心聲裏滿是疑惑和不甘:“同鄉明明說有狄郎君的名字,怎麼會沒有?定是哪裏出了問題,說不定是舞弊!”
狄仁傑搖了搖頭,他知道紅榜早已貼完,周圍落榜的考生已經開始散去,只有中榜的人還在原地慶賀。他聽見不遠處兩個吏部小吏的心聲,壓低了聲音,卻逃不過他的耳朵——
“那狄姓考生的卷子,評卷官原本定的二甲,可昨晚上面來了話,說這人不能用,直接劃了。”
“上面?哪個上面?”
“誰知道呢,只說有人不想讓他入仕,連理由都沒給。咱們只管照辦就是,別多問。”
“上面來了話”……狄仁傑的心徹底冷了。他想起柳仲謀案裏,那個藏在幕後的陰冷心聲,想起王掌櫃提到的“吏部官員”,原來從一開始,就有人不想讓他入仕。是因爲他查了柳仲謀的案,觸碰到了某些人的利益?還是因爲別的原因?
“狄郎君……”蘇娘拉了拉他的衣袖,眼眶有些紅,“沒關系,大不了明年再考,你這麼有才華,一定能中的!”
狄仁傑勉強笑了笑,剛要說話,就見謝琅快步走回來,臉色有些凝重:“我問了同鄉,他說……你的卷子確實被人壓了,說是‘有礙官聲’,具體原因沒敢說。但他還說,最近吏部不太對勁,好像有貴人在查科舉舞弊的事,說不定……”
她的話沒說完,但狄仁傑聽見了她的心聲:“同鄉說,那位貴人最恨舞弊,要是能把這事遞到貴人面前,狄郎君說不定還有機會。只是那位貴人身份太高,尋常人根本見不到……”
“貴人”?狄仁傑心裏一動。他想起方才那兩個小吏的心聲裏,只說“上面來了話”,卻沒提是誰,若真有貴人在查舞弊,或許這不是結束,而是另一個開始。
就在這時,人群突然騷動起來,百姓紛紛往兩旁退,讓出一條路。只見一隊身着紫衣的宮娥走過來,簇擁着一頂裝飾華麗的軟轎,轎簾是淡紫色的,繡着纏枝蓮紋,一看就不是普通官員家的儀仗。
“這是誰啊?這麼大的排場?”有人小聲問。
“好像是宮裏的貴人,聽說最近常來洛陽巡查,連府尹都要親自迎接呢!”
“聽說這位貴人姓武,眼光極毒,最看重有才華的人……”
武姓貴人?狄仁傑的目光落在軟轎上。他聽見轎子裏傳來一道清冷的女聲,不是心聲,是真切的說話聲,帶着淡淡的威嚴:“前面爲何喧鬧?”
旁邊的宮娥連忙回話:“回貴人,是放榜日,考生們在看榜。”
轎簾輕輕掀開一角,露出一只戴着玉鐲的手,指尖纖細,膚色白皙。緊接着,一道清亮的目光掃過來,落在紅榜牆上,又緩緩移到人群中。當那目光掠過狄仁傑時,頓了頓,似乎停留了片刻。
狄仁傑心裏沒來由地一緊。他沒聽見轎中人的心聲——這是第一次,他聽不見一個人的心思。無論是蘇娘的關切,謝琅的不甘,還是旁人的議論,他都能清晰聽見,可轎裏的這位武姓貴人,在他耳中,竟是一片寂靜,像深不見底的湖水。
“走吧。”轎中人的聲音再次傳來,轎簾落下,軟轎繼續往前移動,很快消失在人群盡頭。
直到軟轎走遠,謝琅才輕聲說:“方才那位,應該就是我同鄉說的那位武貴人。聽說她不僅管着宮裏的事,還時常過問朝政,連陛下都很信任她。”她的心聲裏帶着些敬畏:“要是能讓這位貴人知道狄郎君的事,說不定真能有轉機……”
蘇娘也點了點頭:“是啊!狄郎君,你別灰心,說不定這就是天意,讓你有機會被貴人看重!”
狄仁傑看着軟轎消失的方向,心裏的失落漸漸被一種復雜的情緒取代。落榜的打擊還在,可那道停留片刻的清冷目光,還有謝琅提到的“貴人查舞弊”,讓他隱約覺得,事情或許沒有他想的那麼糟。
他能聽見人心聲,能看透謊言,能破別人破不了的案——就算沒中科舉,或許也能有別的路可走。而那位姓武的貴人,還有她那片寂靜的心聲,像一個謎團,也像一個隱約的契機,在他眼前緩緩展開。
“我們回去吧。”狄仁傑轉過身,對蘇娘和謝琅笑了笑,這次的笑容裏,少了失落,多了些堅定,“沒中榜,也未必是壞事。”
蘇娘和謝琅看着他的樣子,都鬆了口氣。三人往崇業坊走,晨光正好,照在他們身上,把影子拉得很長。狄仁傑走在中間,一邊是蘇娘不時遞來的關切目光,一邊是謝琅低聲分析着科舉舞弊的可能,耳邊是兩人溫暖的心聲,心裏卻想着那頂淡紫色的軟轎,還有那位姓武的貴人。
他不知道,這一次紅榜無名,不是仕途的結束,而是他與那位武貴人糾葛的開始,也是他走出一條不同於尋常官員的探案之路的起點。而此刻的洛陽城,陽光正好,風清雲淡,仿佛連昨日的雨霧和血腥,都被這晨光徹底驅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