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豹爺辦公室出來,阿力帶我去找長毛登記。
“長毛哥是社團的白紙扇,也是貨運站這邊的負責人,人不錯,可以結交一下。”
阿力晃了晃手裏的香煙,提醒我。
“白紙扇是什麼?”
“就是軍師,參謀。”
我這才聽懂了。
我後來才知道,白紙扇這個說法是從南方傳過來的,過去中部往北,管這種職業都叫師爺、大櫃,等等。
只不過進了九十年代,社會大變革,連江湖上的很多傳統,也與時俱進的進行了變革。
就像對於忠義的理解,也在悄然變化着。
長毛三十來歲,平頭,穿的很樸素,氣質也很沉穩,甚至有點儒雅,反正一點不像個混混。
話不多,一看就是比較有腦子的那種人。
“長毛哥好,一點心意,我剛來不懂事,以後請大哥多提點。”
登記完駕照信息、車牌等等信息,我連忙將豹爺沒要的兩條香煙奉上。
“你一個爛仔,怎麼能交到這麼有禮數的朋友?”
長毛半開玩笑的對阿力說道。
阿力嘿嘿一笑:“我峰哥跟我可不一樣,他可是重點高中畢業的。
要不是出了點情況,現在都上大學去了。”
長毛聽罷,有些意外的看了我一眼,“是可惜了。”
他將香煙擋回來,說:“我不差煙抽。
你要真想處我這個人,這次豹爺不是讓你跑廣府嗎。
聽說那邊小吃點心多,麻煩你帶點回來,到時候我給你算錢。”
他笑了一下,
“我老娘好這一口。”
“長毛哥放心,我記下了!”
離開貨運站,我帶阿力回到市裏,找了家小館子,點了一桌好菜,白酒上了一瓶蚌埠特曲。
兜裏還有一兩百,吃頓飯還是夠的。
二兩酒下肚,阿力睜着通紅的眼睛對我說:
“峰哥,今天也就是你,換成旁人,就算給我他嗎一萬塊錢,我都不會去見豹爺的!
但我得提醒你一句,豹爺這人吧,賞罰不明,跟他混得當心點。”
我心中一動,說道:“這裏沒外人,你把話說清楚點。”
“豹爺手下,有個叫瓜皮的,把我對象搶了!”
我一下愣住,“就是你在號子裏天天掛嘴上內個……春梅?”
因爲他提太多次,我連名字都記住了。
眼看阿力點頭,我更加吃驚,“你這才出來沒幾天,這事是什麼時候出的?”
阿力嘆了口氣,“我就是出來才發現的。
峰哥你知道的,我在號子裏就說過,我跟春梅可不是鬧着玩,我是打算娶她當媳婦的啊,結果……唉。”
這種事情,男人都能理解。
我也只能勸了他幾句,然後問他:
“可是這跟豹爺有什麼關系?”
“我知道這件事後,氣不過,就去找豹爺,讓他主持公道。
道上有規矩,這種勾引兄弟女人的,一旦發現,肯定要逐出社團的。
結果豹爺只是把瓜皮叫去說了幾句,瓜皮呢,連道歉都不道,還對我開嘲諷。
我一時沒忍住,就要沖上去打他。
沒想到豹爺反而打了我一巴掌,說我不給他面子,讓我回家反省。”
“豹爺爲什麼偏袒他?”我問道。
“瓜皮,是豹爺手下兩個立堂口的大哥之一,賭場的總管事。
我是什麼,我一個‘裝相隊’的小嘍囉。”
阿力苦笑,
“我去找豹爺,其實也沒想把瓜皮怎麼樣,就想他當衆給我道個歉,給個台階下吧。
不然我他嗎以後怎麼在幫裏混?
誰想到豹爺連這小小要求也不肯滿足我。”
我聽完之後,不知道說什麼好。
玩兄弟的女人,這是江湖大忌,豹爺如此偏袒那個瓜皮,無非是因爲他的地位比阿力高,是社團核心成員。
但是他連面子功夫都不願意做,作爲一個大哥,這事做的的確不地道。
“不是,你跟豹爺都這樣了,你爲啥還肯帶我去見他?”
我有點意外的問道。
實話說,我跟他的關系,也就是一個號子裏蹲過幾天,連特別親密的朋友都算不上。
我不明白阿力爲何如此幫我。
“爲了你送的那兩條煙!”阿力沖我咧嘴笑。
“不開玩笑。”我說。
“真的,不過不是煙的價值。”
阿力收起笑容,一臉感然的說:
“從小到大,我身邊的朋友,沒一個看的起我的,更沒人給我送過禮物。
尤其我跟豹爺鬧掰這幾天,過去玩得好的哥們,沒一個上門的,全躲着我,真的太現實了。
連我媽也沒少爲這事數落我,峰哥,你今天真是雪中送炭!
我說的嚴重點,你是第一個把我當人看的!
就沖這一點,你這事,我哪怕遞上這張臉給豹爺踹,也要幫你把事兒辦成!”
我內心很是震動。
回想起下午在他家裏,他舉着我送的香煙,跟他媽媽炫耀的那一幕。
當時感覺好浮誇,現在,我理解了。
核心就是兩個字:尊嚴。
一個底層小混混的尊嚴。
我有點慚愧,我送他這兩條煙,是爲了找他辦事,動機其實不純……
不過,這件事讓我意識到,阿力是一個多麼夠處的兄弟!
“媽的,瓜皮這狗雜,我要不是怕我媽後半輩子沒人照顧,真想一刀捅死他,跟他同歸於盡!”
喝多了的阿力,眼中噴吐着怒火。
“一換一,那是憨批的作法,你要真想報仇, 就努力混好,爬到他頭上去,到時候還怕沒有辦法整他?”
阿力聽了這話,目光閃爍,顯然被說動了,但最後他還是嘆了口氣:
“這說起來容易,他可是豹爺手下第一大哥,管着一家賭場呢。
我一個爛仔,連個掙錢的門路都沒有,怎麼能混的比人家好啊。”
“誰說沒有掙錢的門路?往後,你來給我押車,賺錢了我分你一份!”
押車,看着只是一個很普通的活,但一定得是自己最信任的人。
因爲對於貨物情況、行車路線等等,沒有人比押車的人更清楚。
萬一他起了賊心,後果不堪設想。
因此,哪怕阿力給我介紹認識了豹爺,我起初也沒想過讓他押車。
只是想運完第一趟貨,拿到酬金後,給他一筆豐厚的謝禮,還他人情。
也就是剛剛,在進一步了解他之後,我決定用他!
阿力是跟豹爺混的,當然也知道押車的門道,頓時眼圈就紅了,抓着我的手腕,說道:
“峰哥,雖然這事成不了,但我還是謝謝你對我的信任!”
“爲什麼成不了?”我不解的問。
阿力給我說了原因:
原來,豹爺的貨運站裏有一個規矩,只要是跑私運的,都得由他指派的小弟來押車。
名義上是爲了保護貨物安全,實際上是監督那些司機,避免他們收貨的時候,與貨主一來二去混熟了,然後自己偷偷運貨。
畢竟在運費方面,豹爺可是出了名的摳搜。
如果有機會單幹,肯定會有人心動的。
而對豹爺那些小弟來說,押車是最肥的差事了,只有豹爺最看重的人才能輪上。
阿力這個社團裏的底層,根本沒這個機會的。
“按規矩,你是我拉進來的,要在以前,這押車的活應該是我的。
但因爲我得罪了瓜皮,豹爺不可能再把這個活交給我了,一定會自己派人。”
阿力苦笑着說道。
我想了一下,說道:“這個交給我,你先回家安頓下,下周三裝貨的時候,你跟我一起過去。”
“峰哥——”
“你聽我安排就行。”我無比堅定的說道。
本來我找他給我押車,還只是出於信任的考慮。
現在得知了豹爺的規矩之後,我更加確定了押車的人選只能是阿力。
否則被豹爺的人盯着,我永遠沒機會跟放貨的人接觸。
不是說剛入夥就想單幹了,我只是不想一直給人打工。
尤其是聽了阿力的描述,感覺這個豹爺也不是個靠譜的大哥,如果有機會,我還是想給自己留一條後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