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的重逢
凜冬的寒風如刀割般凜冽,閔政浩裹緊單薄的衣衫,在泥濘的官道上艱難前行。距離漢陽只剩幾日的路程,但連日的凍雨和積雪讓他的傷勢隱隱作痛。更糟糕的是,今英給他的盤纏所剩無幾,幹糧也快見底了。
這日傍晚,他終於在路旁看到一家名爲“迎客來”的客棧。客棧看上去頗爲簡陋,但至少能遮風避雨。政浩摸了摸懷中最後的幾文錢,下定決心在此暫住幾日,打短工掙些路費。
“金正,快去把柴房收拾出來!”掌櫃的朝後院喊道。這是政浩臨時取的名字,取自母親姓氏“金”字,寓意“正直”。
政浩應聲而出,剛抱起一捆柴火,就聽見客棧外傳來馬蹄聲。他本能地躲進柴房旁的雜物間,透過窗縫向外張望。
這一看不要緊,他險些驚呼出聲——只見一群人當中,爲首的李鍾原翻身下馬,隨後伸手扶下一人,正是崔今英!
政浩心中大驚:今英爲何會與李鍾原同行?難道她...
不,他立刻否定了這個想法。今英救過他的性命,絕不會出賣他。這其中必有隱情。
“掌櫃的,要三間上房。”李鍾原的聲音傳來,“再準備些酒菜。”
政浩屏住呼吸,聽見腳步聲漸近,他不由得握緊了手中的劈柴刀。掌櫃的在外面喊:“金正!別磨蹭了,快出來幫忙!”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今英突然開口:“請問...茅房在何處?”
掌櫃的指了個方向:“後院轉角就是。”
今英朝雜物間走來,政浩緊張得手心冒汗。月光下,今英似乎瞥見了窗內的人影,腳步一頓。兩人的目光在黑暗中相遇,政浩急忙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今英會意,假裝無事發生,徑直走向茅房。政浩趁機從後門溜出,閃身進了茅房。
李鍾原的疑心
李鍾原坐在大堂用飯,眼神卻不時瞟向後院。他總覺得今英方才的神情有些異常。
“掌櫃的,方才那個叫金正的夥計,來了多久了?”李鍾原狀似隨意地問道。
掌櫃的賠笑:“才來三四天,說是打短工。人挺勤快,就是不太愛說話。”
“哦?”李鍾原挑眉,“長得什麼模樣?”
“三十出頭,相貌堂堂,就是身上好像帶傷。口音像是京畿道那邊的。”
李鍾原心中疑雲更甚。這時今英從後院回來,神色如常。李鍾原試探道:“今英小姐方才可遇到什麼異常?”
今英淡定搖頭:“沒有。只是這客棧雖簡陋,倒是幹淨。”
夜深人靜,李鍾原躺在床上輾轉難眠。他總覺得那個叫金正的夥計十分可疑。半夜,他借口起夜,提着劍悄悄來到後院。
茅房裏似乎有動靜。李鍾原屏息凝神,猛地一劍刺入!
“啊!”一聲慘叫劃破夜空,一個提着褲子的夥計連滾帶爬地跑出來,左臂鮮血淋漓。
“怎麼回事?”掌櫃的和李鍾原的手下聞聲趕來。
那夥計嚇得語無倫次:“我、我正方便呢,突然一劍刺進來!”
李鍾原的手下強忍笑意,低聲道:“大人,您是不是太緊張了?”
李鍾原尷尬地收起劍,連聲道歉:“對不住,我夢遊了...”
深夜密談
今英在房中聽到動靜,心知必是李鍾原在搜尋政浩。她悄悄開門,果然看見政浩閃身而入。
“大人沒事吧?”今英壓低聲音。
政浩搖頭:“多謝崔內人相救。你怎麼會與李鍾原同行?”
今英嘆道:“李鍾原找到我的住處,我若不隨他回漢陽,他必定會繼續在三水搜查。不如跟在他身邊,也好知道他的動向。”
政浩感動不已:“連累你了。”
今英取出一些碎銀:“這些銀兩您拿着,明日一早就離開這裏。”
政浩正要推辭,忽然想起一事:“崔內人,你之前說的那位指點你采赤霞草的術士,是不是六十歲左右,蒙着一只眼?”
今英驚訝:“正是。大人如何得知?”
“我遇見了。”政浩低聲道,“他叫徐天壽,是...長今的父親。”
今英震驚地捂住嘴。就在這時,門外突然傳來李鍾原的聲音:“今英小姐,睡了嗎?”
化險爲夷
今英急忙示意政浩躲到床下,自己則快速脫下外衣,只着一件中衣。
“有什麼事嗎?”她故意用慵懶的聲音問道。
李鍾原不請自入:“我好像聽到你房中有動靜,擔心有刺客...”
話音未落,他愣在原地。月光下,今英的中衣微微敞開,露出精致的鎖骨和若隱若現的曲線。李鍾原一時看得癡了,竟忘了此來的目的。
今英佯裝羞惱:“李大人這是何意?”
李鍾原回過神來,尷尬地退了出去:“抱歉,是在下唐突了。”
關上門後,政浩從床下爬出,神色凝重:“此地不宜久留,我這就離開。”
今英早已穿戴整齊,馬上將銀兩塞給他:“一路保重。”
政浩深深看了今英一眼:“救命之恩,沒齒難忘。”
他悄然翻窗而出,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中。今英站在窗前,直到確認政浩安全離開,才鬆了口氣。
各懷心思
李鍾原回到房中,腦海中盡是今英方才的身影。他自幼暗戀這位崔家小姐,如今難得有機會近距離相處,卻總覺得今英心事重重。
“大人,要不要我去盯着那個金正?”手下問道。
李鍾原搖頭:“不必了。明日一早我們就動身回漢陽。”
他心中盤算:只要今英在身邊,不愁找不到閔政浩。至於那個金正...或許真是自己多心了。
客棧中,今英望着窗外漸白的天色,心中五味雜陳。她既希望政浩平安抵達漢陽,又私心期待能再見到他。這種矛盾的心情,讓她一夜無眠。
而此時的政浩,正在寒夜中疾行。他必須趕在天亮前遠離客棧,以免被李鍾原盯上。
“長今,等我。”政浩望着漢陽方向,輕聲道,“待我查明真相,定會讓你父女團聚。”
危機暗藏
中宮殿內,熏香嫋嫋,文定王後斜倚在軟榻上,指尖輕輕敲打着扶手。尹元衡躬身立於簾外,聲音壓得極低。
“阿烈醫女來信說,長今似乎察覺到了什麼。”尹元衡將密信呈上,“在濟生院時,長今多次試探她與閔政浩墜崖事件的關聯。”
文定王後展開信箋,眉頭微蹙:“這個長今,倒是敏銳得很。”她將信紙湊近燭火,看着火舌吞噬字跡,“阿烈如何應對的?”
尹元衡嘴角泛起一絲冷笑:“阿烈醫女很聰明,她暗示長今,她知道那個孩子的真實身世。”
王後眼中閃過贊許之色:“做得不錯。長今最大的軟肋,就是她腹中的孩子。”她沉吟片刻,“既然如此,就讓阿烈盡快回內醫院吧。有她在長今身邊,我們才能掌握先機。”
“可是娘娘,”尹元衡面露難色,“醫女考核歷來需要半年時間。阿烈才學習了不到兩個月,若是破例,恐怕引人懷疑。”
燭火搖曳,在王後臉上投下明暗交錯的光影。她輕輕摩挲着腕上的玉鐲,忽然道:“本宮記得,若是醫女特別優秀,可以提前參加考核?”
特例之策
尹元衡眼睛一亮:“確實有此規定。若能通過特別考核,只需兩個月即可回宮。只是...”他頓了頓,“這種考核極爲嚴格,只允許一次'不通',一次'粗通'。而普通考核半年一次,可以有三次'不通'的機會。”
“阿烈的醫術,本宮是信得過的。”王後語氣堅定,“雖然她被罷黜多年,但天賦猶在。再說...”她意味深長地看了尹元衡一眼,“有兄長在背後打點,想必不會太難。”
尹元衡會意點頭:“阿烈醫女再過兩日就滿兩個月了。臣會安排好一切。”
這時,王後似乎想起什麼:“那個內醫正鄭允壽,醫術似乎也不錯?記得他是和阿烈一同被罷黜的?”
尹元衡露出一個神秘的笑容:“娘娘還不知道吧?鄭允壽如今是阿烈的夫君了。他們早在被罷黜前就好上了,這些年來怕是孩子都有了。”
“哦?”王後挑眉,“這倒是個好消息。夫妻同心,更好爲我們所用。”她沉吟道,“待阿烈回到內醫院,若是人手仍不夠,或許可以讓鄭允壽也重新參加考核。”
尹元衡躬身道:“臣明白。只是鄭允壽的考核要更謹慎些,難度也更大,畢竟內醫正的職位更加敏感。”
王後點頭:“此事你看着辦。當務之急是讓阿烈盡快回到長今身邊。”她站起身,走到窗前,“長今如今懷着身孕,又在追查閔政浩的事,我們必須掌握她的一舉一動。”
尹元衡低聲道:“娘娘放心,阿烈醫女知道該怎麼做。她在信中還說,長今雖然懷疑她,但礙於那個秘密,暫時不敢輕舉妄動。”
“很好。”王後轉身,目光銳利,“告訴阿烈,只要她好好辦事,本宮不會虧待她。待她回到內醫院,要多留意長今與趙奉事的動向。”
“趙奉事那邊...”尹元衡欲言又止。
王後冷笑:“那個老實人?不過是被長今利用的棋子罷了。倒是要小心他假戲真做,真的對長今動了感情。”
殿外忽然傳來腳步聲,二人立即噤聲。至密尚宮在簾外稟報:“娘娘,太後娘娘的頭疼又發作了,張尚膳正在傳大長今入宮診治。”
王後與尹元衡交換了一個眼神,揚聲道:“知道了。傳本宮旨意,讓大長今好生爲太後診治,但也要注意自己的身子。”
至密尚宮領命退下。尹元衡低聲道:“長今這次若是治好太後的病,在宮中的地位就更穩固了。”
棋局已布
王後輕輕搖着團扇:“所以更要讓阿烈盡快回去。有她在內醫院,我們才能牽制長今。”
她走到棋枰前,拈起一枚白玉棋子:“這深宮就像一盤棋,每個人都是棋子。而本宮...”她將棋子輕輕落在枰上,“要做那個執棋之人。”
尹元衡躬身:“臣這就去安排阿烈醫女的特別考核。”
“去吧。”王後望着棋局,唇邊泛起一絲冷笑,“記得做得幹淨些,別讓人抓住把柄。”
尹元衡退出中宮殿時,夜色已深。他望着滿天星鬥,心中盤算着如何安排這場特別考核。阿烈必須通過考核,這是他們打入內醫院的關鍵一步。
而在濟生院中,阿烈正對着醫書苦讀。她知道,即將到來的考核不僅關乎她的前程,更關乎尹氏一族的計劃。燭光下,她的眼神堅定而冷酷。
“長今,”她輕聲自語,“這次我不會再輸給你了。”
深宮中的暗流愈發洶涌,每個人都在爲各自的命運而博弈。而這場關乎權力與生存的較量,才剛剛開始。
往事如煙
京畿道的冬日清晨,霜華鋪地,一處隱蔽的莊園靜臥在山坳之中。閔仁赫站在院中,斑白的發絲在寒風中微微顫動,望着通往漢陽的官道出神。
自從兒子政浩被流放三水,這位曾經的正二品大提學仿佛老了十歲。昔日成均館中意氣風發的學者,如今只能在這偏僻莊園中隱姓埋名。
"老爺,用早膳了。"屋內傳來夫人輕柔的呼喚。
閔仁赫嘆了口氣,走進屋內。朝鮮式的矮桌上擺着簡單的早餐:一碗米飯,一碟泡菜,一碗豆芽湯。與往日的錦衣玉食相比,如今的生活可謂清貧。
夫婦二人跪坐在墊子上,相對無言。閔夫人看着丈夫憔悴的面容,輕聲道:"昨夜我又夢見政浩了,還是他小時候的模樣,在院子裏背誦《論語》的樣子。"
閔仁赫手中的筷子微微一頓。他想起政浩五歲那年,第一次拿起毛筆寫字時的專注神情。政浩自幼便顯露出過人的天賦,他聰穎過人,六歲能詩,十歲通曉經史,十六歲便在司馬試中奪得狀元,成爲朝野矚目的新星。那時金治成常拍着政浩的肩膀說:"此子將來必成大器。
更難得的是品行端正,繼承了閔家世代相傳的耿直性格。
"若是政浩不曾遇到那個醫女..."閔夫人話未說完,便被丈夫的眼神制止了。
就在這時,院外傳來一陣輕微的腳步聲。閔仁赫警惕地起身,透過窗縫向外張望。只見一個裹着厚實鬥篷的身影快步走來,正是金治成。
金治成的到訪
"我用過早膳了,你們慢用。"金治成脫下鬥篷,露出凝重面色,"長話短說,我今日來是要告訴你們,如果過幾日政浩還沒回來,我就派人再去三水打探消息。"
閔仁赫急切地問:"那封信...政浩可收到了?"
金治成搖頭:"尚未有回音。不過你們放心,送信的是我的心腹金武,必定萬無一失。"
三人圍坐在暖炕上,金治成壓低聲音:"如今朝中局勢復雜。尹元衡和李光熹雖然明爭暗鬥,但在打壓異己這件事上卻出奇地一致。"他嘆了口氣,"政浩那孩子,就是太過耿直了。"
閔夫人抹着眼淚:"若是政浩當初聽老師的話,也不至於..."
"現在說這些已經無益。"金治成打斷她,"倒是那個救了政浩的崔今英,確實是個好姑娘。聽說她不顧自身安危,悉心照料政浩多日。"
閔夫人眼中閃過一絲希望:"若是政浩能與這樣的女子在一起..."
回憶與感慨
金治成望向窗外,仿佛陷入回憶:"還記得政浩十六歲那年奪得司馬試頭魁,王上親自賜宴。那孩子在宴席上應對得體,又不失少年人的銳氣。"他苦笑一聲,"誰知如今..."
閔仁赫沉聲道:"要怪就怪那個醫女。若不是她,政浩怎會自毀前程?"
"這話有失公允。"金治成正色道,"長今那孩子我也見過,確實醫術精湛,品性純良..."他頓了頓,"也難怪政浩對她一往情深。"
屋內陷入沉默。金治成想起多年前那個雪夜,那時正是冬月中旬,氣候極爲寒冷,他冒着大雪尋找私奔的閔政浩和長今。當時他氣得渾身發抖,卻在看到政浩堅定的眼神時,明白這孩子已經情根深種。
那一日,閔政浩手持利劍,激動地護在長今身前,對着前來勸阻的金校尉低吼:“你們不要過來!”年輕的面龐上,是決絕,是不顧一切的守護,更是將前程與性命都置之度外的瘋狂。
一股恨鐵不成鋼的怒氣直沖頂門,金治成踏前一步,風雪裹挾着他的厲喝,砸向那個他一手栽培起來的後輩:“你這個家夥!當初我是怎麼教你的!”
政浩聞聲一震,劍尖微微垂下,眼中的瘋狂褪去些許,露出了復雜難言的神情,有愧疚,有掙扎,卻獨獨沒有後悔。
待到手下暫退,茅屋裏只剩下他們三人,跳躍的灶火映着兩張年輕卻寫滿疲憊與堅定的臉。金治成強壓怒火,示意長今暫且避開,他有話要單獨對政浩說。長今擔憂地望了政浩一眼,默默退入內室。
柴火噼啪作響,狹小的空間裏,沉默比外面的風雪更冷峻。金治成盯着眼前這個他曾寄予厚望的年輕人,良久,才沉痛地開口,話語裏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我從小就看着你長大,你的品性,我比誰都清楚。你聰慧、正直,心懷黎民,這些都是難得的優點。可你可知,你最大的弱點是什麼?”
政浩抬起頭,嘴唇翕動,沒有回答。
“是太過重情!”金治成的語氣斬釘截鐵,“多情仁慈!這本非惡德,甚至是你人格的光輝之處。可在這波譎雲詭的朝堂,過分的仁慈與重情,往往會成爲你的催命符!它會蒙蔽你的判斷,讓你爲了眼前的情義,忘卻肩上的責任和更遠大的圖謀!”
“你以爲你舍棄官職,帶她遠走高飛,就是情深義重?就是保全了她?”金治成的聲音低沉下來,“你錯了!你這是將你們二人都置於更危險的境地!中宗大王剛剛要任命她爲主治醫官,這是多少醫女窮極一生都無法企及的榮耀和肯定!在這個關頭,主治醫官與朝廷命官一同私奔,王室尊嚴何存?朝廷法度何存?這不僅是抗旨,更是對王權的巨大挑釁!屆時,震怒的大王會如何處置?你們又能逃到天涯海角嗎?”
“可是老師……”政浩終於開口,聲音沙啞,“留在宮中,長今的處境同樣危險,我……”
“所以你就選擇了一條看似痛快,實則最愚蠢的路?”金治成適時的打斷他。
那一夜,在那間風雪搖撼的山中茅房裏,金治成說了很多,也聽了政浩的痛苦與掙扎。他深知這個年輕人內心的純粹與熱忱,也明白他對長今那份至深的情意。正是這份理解,讓他的斥責中,又夾雜着難以言喻的痛惜。
更早之前,硫磺鴨子事件發生時,閔政浩急於爲韓尚宮和長今洗刷冤屈,幾乎要不顧自身安危地去追查真相。那時也是金治成強行將政浩關在密室裏,制造了他不在現場的痕跡,才硬生生將他從危險的漩渦邊緣拉了回來。
“這孩子耿直的性格和他父親一模一樣”金治成曾這樣評價政浩。
派系鬥爭的陰影
"如今大尹派和小尹派鬥得厲害,"金治成轉移話題,"尹元衡支持文定王後之子,也就是世子李峪,李光熹則擁護已故章敬王後的元子李峼。我們這些中立派,只能小心周旋。"
閔仁赫冷哼:"不過是權力爭鬥罷了。可憐政浩成了犧牲品。"
"話說回來,"金治成壓低聲音,"我懷疑政浩墜崖之事並非意外。很可能是有人想要滅口。"
閔夫人驚得捂住嘴:"難道是..."
"現在還沒有證據。"金治成站起身,"我得走了,久留恐生變故。你們放心,一有政浩的消息,我立刻派人通知你們。"
送走金治成後,閔仁赫站在院中,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再次陷入回憶,政浩小時候最愛在這樣的天氣裏練劍,說是要"以劍明志"。那時金治成常來看望,總會帶着新出的詩文集子給政浩。
"父親,"年幼的政浩曾天真地問,"爲什麼讀書人也要習武?"
他當時回答:"文武之道,一張一弛。既要明理,也要能保護自己想要守護的東西。"
如今想來,政浩確實一直在踐行這個道理——只是他想要守護的,終究與父輩的期望不同。
考課伊始
濟生院的講堂內,炭火盆噼啪作響,驅散着冬日的寒意。長今身着正三品醫官的深紅色官服,端坐在講台前。台下濟濟一堂的醫女們屏息凝神,等待着今日的課程。
"昨日我們學習了針灸要訣,今日要考核諸位對《東醫寶鑑》中'髒腑論'的掌握。"長今的聲音清亮而沉穩,目光掃過台下衆人,在阿烈臉上稍作停留。
阿烈挺直脊背,指尖因緊張而微微發白。今早鄭主薄突然到來,宣布將選拔兩名使喚醫女提前入宮當差的消息時,她就知道機會來了。更讓她激動的是,丈夫鄭允壽聽聞王後過問他的事,終於重拾醫書,不再終日借酒消愁 m。
"考核分三日進行。"長今展開考卷,"今日考理論,明日考辨識藥材,後日考診脈針灸。每場考核,'不通'超過一次或'粗通'超過兩次者淘汰。"
台下響起一陣竊竊私語。這樣嚴苛的標準,讓近半數的醫女選擇了放棄。阿烈注意到,只有包括她在內的十餘人留了下來。其中有個叫惠德的醫女,平日沉默寡言,但功課扎實,是她最強的競爭對手。
"第一題,"長今念道,"請詳解心與小腸相表裏的機理。"
阿烈提筆疾書,字跡工整秀麗。她深知長今此刻正站在講台上注視着自己的一舉一動。昨夜尹元衡派人傳話,說王後特意提到將來讓鄭允壽也參加醫正考核,這讓她更加志在必得。
"答得不錯。"長今走到阿烈身邊,聲音平靜無波,"但'心火下移'之說,當引《靈樞》原文佐證。"
阿烈心中一凜,明白這是長今在刻意刁難。她強壓不快,恭順地點頭:"學生受教。"
輪到惠德醫女作答時,長今卻只是微微頷首,未作點評。這差別對待讓阿烈暗自咬牙,卻也不敢表露。
午休時分,阿烈獨自在濟生院的醫女宿舍溫書。惠德醫女怯生生地走近:"阿烈師姐,方才大長今是不是對你特別嚴格?"
阿烈冷笑:"她一向如此。"話出口才覺失言,忙補充道,"大長今要求嚴格也是爲我們好。"
考核繼續
下午的考核更爲艱難。長今要求衆醫女背誦《傷寒論》條文,並詳解其臨床運用。當輪到阿烈時,她特意選了最冷僻的"百合狐惑陰陽毒病篇"。
阿烈背誦流暢,但在解釋"其人在表,當汗而反下之"時稍有遲疑。長今立即指出:"下之則痞硬,此條當聯系前文'太陽病'來理解。你雖背得熟,卻未得精髓。"
她在考卷上畫下一個圈,標注"粗通"。阿烈看到記號,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惠德醫女倒是應對自如。這個溫婉的姑娘雖然不善言辭,但每每能切中要害。長今難得地露出贊許之色,在她的考卷上留下"通"的評價。
日落時分,首日考核結束。長今整理着考卷,狀似無意地對阿烈說:"明日考辨識藥材,望你早作準備。"
阿烈回到家中,養母補尚宮不在房中,應該帶着寶兒上街未回,這時候鄭允壽迫不及待地迎上來:"今日考核如何?"
阿烈疲憊地坐下:"得了一個'粗通'。長今明顯在刁難我。"
"無妨,"鄭允壽安慰道,"王後既已過問,她不敢太過分。"他指着桌上攤開的醫書,"我今日重讀了《難經》,頗有心得。"
看着丈夫重拾鬥志的模樣,阿烈心中稍感寬慰。她始終清楚,她手中握着長今的把柄——那個關於王嗣的秘密,就像懸在長今頭頂的利劍。
難言之隱
夜幕低垂,姜家茅屋的窗紙上映出溫暖的燈光。長今坐在炕桌前,面前攤開着明日考核的醫案,手指無意識地輕撫着微隆的小腹。
大嬸端着一碗熱氣騰騰的參湯走進來,見她神色疲憊,心疼地嘆了口氣:"今日考核可還順利?"
長今抬起頭,勉強一笑:"有些人有些事,避無可避。"她的手指在"樸阿烈"這個名字上輕輕劃過,眼神復雜。
大嬸將參湯推到她面前,憂心忡忡地說:"長今啊,你身子大不如前了,工作別太賣力。"她頓了頓,語氣變得謹慎,"其實...趙醫官那孩子挺不錯的。他每天在內醫院演戲,說你是他妻子,也苦了他。"
長今沉默地攪動着湯匙。參湯的熱氣氤氳中,她仿佛又看見趙奉事那雙總是帶着溫柔笑意的眼睛。
"站在他的角度想想,"大嬸繼續勸道,"他因爲你,很可能這輩子都難娶妻了。而你若不和他在一起,就要獨自撫養孩子。等孩子長大了,問起父親是誰,你該如何解釋?"
這時,門外傳來張德爽朗的聲音:"我們的大長今主考官在嗎?"話音未落,人已經掀簾而入。
首醫女的擔憂
張德看到長今凝重的神色,立刻收起了笑容,用眼神向大嬸詢問。大嬸將她拉到一旁,壓低聲音:"我正在勸她。要我說,這孩子真不該留。"
張德挑眉:"怎麼說?"
"第一,她拖着趙奉事,耽誤了人家;第二,獨自帶孩子太難;第三..."大嬸的聲音更低了,"萬一閔大人真的回來了,見到這情形該多難受?現在孩子才三個多月,要流掉還來得及。要不然,就真和趙醫官成婚算了。我看得出來,智煥是真心待她。"
張德嘆了口氣:"這些話我也勸過。我手上有方子,能盡量減少對她身體的傷害,可她始終不忍心,說孩子是無辜的。"
大嬸無奈地搖頭:"我們家長今就是這樣,太爲別人着想。"
張德走到長今身邊,看見醫案上阿烈的名字,神色立刻嚴肅起來:"這個阿烈竟然要參加使喚醫女的選拔?只有兩個名額啊...長今,你要多加小心。"
長今苦笑着合上醫案:"該來的總會來。"
張德注視着她,語氣變得柔和:"說真的,趙奉事確實是個好人。有些事...該放下就要放下。趁着現在對身體影響還不大,以後就..."她沒有說完,但意思已經很明顯。
長今的指尖微微發顫:"我知道你們都是爲了我好。可是..."她的聲音哽咽了,"每次想到要放棄這個孩子,我就想起政浩大人。如果...如果他真的還活着,我也已經配不上他了。我已經...失去了貞潔..."
淚水無聲地滑落,滴在醫案上,暈開了墨跡。張德心疼地握住她的手,大嬸也紅着眼圈別過頭去。
深夜的沉思
夜深了,送走張德後,長今獨自坐在窗前。月光灑在她蒼白的臉上,映出一種近乎透明的脆弱。
她想起白日裏阿烈那個意味深長的眼神,想起趙奉事在內醫院爲她解圍時的坦然,想起遠方生死未卜的閔政浩。每個人的命運都因她而改變,這讓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沉重。
手不自覺地撫上小腹,那裏正在孕育着一個不該存在的生命。可每當感受到輕微的胎動,她的心就會變得異常柔軟。
"孩子,母親該拿你怎麼辦?"她輕聲自語。
窗外寒風呼嘯,仿佛在回應她的迷茫。在這個寒冷的冬夜裏,長今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識到,無論選擇哪條路,都將充滿艱難。
暗夜密謀
是夜,尹元衡府中燭火通明。
"首日考核,阿烈只得一個'粗通'?"尹元衡捻着胡須,"這個長今,倒是會拿捏 m分寸。"
心腹低聲道:"要不要給大長今些警告?"
"不必。"尹元衡擺手,"讓她保持這份謹慎才好。若是逼得太緊,反而不美。"
他展開一封密信,是王後親筆所書:"務必讓阿烈平安通過考核。鄭允壽之事,待阿烈入宮後再議。"
夜深了,濟生院的燈火相繼熄滅。但每個人心中,都亮着一盞不滅的燈——那是欲望、是野心、是執着,也是這個深冬裏最灼人的火焰。
三水尋蹤
臘月的三水地區,北風如刀,卷着雪粒撲打在金武的臉上。他望着眼前被白雪覆蓋的崎嶇山道,不禁嘆了口氣。這已是他們從漢陽出發的第五日,人困馬乏,但想到金治成交代的任務,金武不得不振作精神。
"大人,這裏的腳印很雜亂,還有馬蹄印。"一個手下突然指着雪地說道。
金武蹲下身仔細察看,果然發現雪地上有數日前留下的痕跡,雖然被新雪覆蓋了大半,但仍能辨認出有多人經過的跡象。
"看來有人先我們一步上山了。"金武心中一緊,立即吩咐手下,"加快腳步,務必在天黑前趕到茅屋。"
越往山上走,風雪越大。金武一行人的靴子早已被雪水浸透,每走一步都異常艱難。馬匹不時打着響鼻,顯然也到了體力的極限。
"大人,要不要歇歇?"手下看着金武蒼白的臉色,擔憂地問道。
金武搖頭:"不能再耽擱了。閔大人的安危關系重大,若是被那些居心叵測的人先找到,後果不堪設想。"
離開漢陽前,金治成特意囑托:"勳舊派的殘餘勢力仍在活動,尹元衡和李光熹也都對政浩虎視眈眈。務必將他平安帶回。"
當那座熟悉的茅屋終於出現在視野中時,天色已經暗了下來。金武示意手下分散警戒,自己則小心翼翼地上前推門。
"吱呀"一聲,木門應聲而開。屋內漆黑一片,空氣中彌漫着一股黴味。金武點燃火折子,照亮了這個簡陋的居所。
茅屋內空空如也,只有一些簡陋的家具散落在地上。灶台裏的柴火已經被雪水打溼,顯然有段時間沒人居住了。金武仔細檢查每個角落,發現今英的衣物和日常用品都不見了,但並沒有打鬥的痕跡。
"看來是自行離開的。"金武喃喃自語。
手下陸續回報,在茅屋周圍發現了更多腳印和馬蹄印,但都被新雪覆蓋,難以辨認具體去向。金武站在院中,望着茫茫雪山,心中一片茫然。
"大人,現在該怎麼辦?"手下問道。
金武沉思片刻:"今夜先在此歇息,明日一早下山 m,沿路打聽消息。閔大人若是回漢陽,必定會經過官道。"
是夜,金武躺在冰冷的茅屋中,輾轉難眠。他想起臨行前金治成交代的話:"政浩那孩子性子倔,若是執意要查清墜崖真相,恐怕不會直接回京畿道。"
窗外風雪呼嘯,金武的心也如同這天氣一般陰鬱。他既擔心政浩的安危,又憂慮如何向金治成復命。
下山的路比上山時更加難行。積雪在夜間結了一層薄冰,每走一步都要格外小心。金武一邊留意着路上的痕跡,一邊思索着政浩可能的去向。
"若是政浩大人已經離開三水,最可能的是回京畿道與父母團聚。"一個手下分析道,"但也不排除他直接去漢陽調查真相的可能。"
金武點頭:"所以我們兵分兩路,一隊沿路打聽是否有人見過政浩大人,另一隊快馬加鞭趕回漢陽。"
站在三水的官道上,金武最後望了一眼那座隱在雪山中的茅屋。這次任務雖然沒能找到政浩,但至少確認了他還活着,而且已經離開了這個危險之地。
"走吧。"金武翻身上馬,"無論如何,都要把消息盡快帶回給金大人。"
馬蹄踏碎積雪,一行人漸漸消失在茫茫雪原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