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觸碰的刹那,冰冷的悔恨浸透骨髓…那不是金屬,是凝固的眼淚。”——來自阿莫的《‘哭泣銀懷表’溯源實錄》
隔離艙的門在身後無聲閉合,將外界徹底隔絕。
阿莫仿佛踏入了一個純銀色的金屬繭房,空氣裏彌漫着濃重的、近乎刺鼻的消毒劑和臭氧混合的味道,壓得人幾乎喘不過氣。燈光是毫無溫度的冷白色,將每一寸金屬表面都照得錚亮,反射出令人心慌的光暈。
房間中央是一個孤立的平台,上面放置着一個透明的立方體密封罩。
那枚銀質的懷表就靜靜地躺在裏面,在強光照射下,那些繁復的藤蔓花紋仿佛活了過來,扭曲盤繞,透着一股妖異的美感。
周顧站在平台一側,他已經脫去了大衣,裏面是一身剪裁完美的深色制服,襯得他身形越發挺拔,也更像一台精密而無情的執法機器。
他朝阿莫示意了一下密封罩。
“能量屏蔽罩已解除。你可以開始了。”
他的聲音在密閉的空間裏顯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冰冷,“按照標準溯源流程進行。如有任何不適,立刻停止並報告。”
標準流程?阿莫心裏冷笑。
和一件能讓三個人變成植物人的詭異物品講標準流程?
但他沒把這話說出口,只是深吸了一口那令人窒息的空氣,努力壓下胸腔裏越來越快的心跳。
他慢慢走到平台前,目光落在懷表上。
離得近了,他甚至能隱約看到銀殼上細微的劃痕和使用痕跡。它看起來如此真實,如此……普通。除了那層連秩序司科技都無法穿透的、若有若無的能量場。
他能感覺到:一種極其細微的、悲傷的嗡鳴,正從懷表內部散發出來,像是一首無聲的挽歌,輕輕撥動着他作爲溯源師那根早已被自我封閉的敏感神經。
恐懼像是冰冷的藤蔓,悄悄纏繞上他的脊椎。
上官元死後,他發誓再也不觸碰任何帶有強烈情緒印記的物品。
那感覺就像是一次次毫無防備地墜入了別人的地獄,無法掙脫...
“還在等什麼?”周顧的聲音催促道,沒有絲毫情感。
阿莫咬了咬牙。
他知道自己沒有退路。
他瞥了一眼周顧那雙冰冷的眼睛,後者正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像是在觀察實驗室裏的小白鼠。
該死。
他緩緩伸出右手,指尖因爲緊張而微微顫抖。
他試圖回憶過去上官元在身邊時的感覺,那種被溫暖和堅定包裹的安全感,但腦海裏只有一片冰冷的空白和雨聲。
他的指尖終於觸碰到了冰涼的銀質表殼。
刹那間——
世界消失了。
冰冷的、粘稠的、絕望的悔恨如同實質的黑色潮水,瞬間沖破了一切物理距離和精神屏障,咆哮着涌入他的大腦,淹沒他的意識!
那不是畫面,不是聲音,而是一種純粹到極致的情感洪流!
是心髒被撕裂的痛苦,是喉嚨被扼住的窒息,是眼睜睜看着最重要的事物徹底消失卻無力挽回的、刻骨銘心的絕望!
“呃啊——”阿莫發出一聲短促而痛苦的呻吟,身體猛地繃緊,另一只手下意識地死死抓住平台的邊緣,指節因爲用力而瞬間失血發白。
他感覺自己的頭顱快要被這股外來的、狂暴的悲傷撐爆了!
冰冷的淚水完全不受控制地奪眶而出,順着他的臉頰滑落,不是出於他自己的情緒,而是那懷表之中蘊含的、過於磅礴的哀傷強行擠占了他的淚腺。
碎片化的影像開始在那片情感的驚濤駭浪中閃爍:
—— 一雙顫抖的手,輕輕摩挲着懷表光滑的表面,背景是昏暗的燈光和壓抑的啜泣聲。
—— 一聲憤怒的咆哮,模糊的人影將懷表狠狠摔在地上,表殼彈開,玻璃碎裂。
—— 無盡的黑暗,以及黑暗中那持續不斷的、令人心碎的微弱滴答聲,像是生命最後倒計時的鍾擺……
—— 濃重的、鐵鏽般的血腥味幻覺般地充斥了他的鼻腔 ……
太痛苦了……太沉重了……
阿莫感覺自己的意識像暴風雨中的一葉扁舟,隨時可能被徹底打翻、撕碎、吞噬。
上官元死後那種對能力、對連接的恐懼再次攫住了他,幾乎要讓他崩潰。
就在他的意識即將被那無盡的悲傷徹底淹沒的那一刻——
一股截然不同的、冰冷而絕對理性的力量,強勢地介入進來!
那感覺不像上官元曾經帶來的溫暖屏障,而更像是一把精準無比的**手術刀**,冰冷、鋒利、毫無憐憫,卻極其高效地切斷了那場將他瘋狂拖拽的情感海嘯與他的核心意識之間的連接。
洪流仍在沖擊,但他不再是毫無抵抗能力的溺水者,而是被一股強大的力量強行拉出了水面!
阿莫猛地抽回手,像是被灼傷一樣,整個人向後踉蹌了好幾步,直到後背重重撞在冰冷的金屬牆壁上才停下來。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氣,胸口劇烈起伏,額頭上全是冷汗,混合着未幹的淚痕,狼狽不堪。
他抬起頭,視線模糊地看向前方。
周顧不知何時已經來到了他剛才站立的位置,就站在那懷表旁邊。
他的右手微微抬起,指尖似乎還殘留着一絲極淡的、幾乎看不見的冰冷能量餘暉。
他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依舊是那副萬年不變的冰山臉,只是那雙冰藍色的眼睛正看着阿莫,清晰地倒映出他此刻虛弱狼狽的模樣。
剛才……是周顧?
那股冰冷而精準的力量,是他發出的?
他不僅會“淨化”,還能強行打斷溯源連接?這種能力……
“報告你看到的內容。”周顧的聲音響起,打破了寂靜,沒有一句關於阿莫狀態的詢問,直接跳到了結果索取階段。
仿佛剛才阿莫在鬼門關走了一遭,只是流程中一個微不足道的環節。
阿莫靠着牆壁,努力平復着呼吸和仍在顫抖的手指。
一股難以言喻的怒火混合着劫後餘生的虛脫感涌上來,讓他幾乎想沖那張冷臉吼叫。
但他忍住了。
他閉上眼,努力從那些殘存的、令人窒息的情感碎片中剝離出有效信息。
“強烈的……悔恨……和悲傷……”他的聲音沙啞得厲害,帶着明顯的顫抖,“還有……憤怒……和……黑暗……我聽到了滴答聲……聞到了血……”
他斷斷續續地說着,試圖拼湊起那些模糊的感知。
周顧安靜地聽着,沒有打斷。
“……它……它見證了一場悲劇。”阿莫終於睜開眼,眼神裏還殘留着痛苦後的餘悸,但已經多了一絲溯源師本能的專注,“持有者……極度痛苦……可能……與失去有關……很強烈的……失去……”
他無法提供更具體的信息,情感的沖擊遠遠壓倒了一切具體的影像細節。
周顧沉默了幾秒,似乎在評估他話語的價值。
然後,他再次將目光投向那枚懷表。
“情感殘留如此強烈,甚至能幹擾現實,致使昏迷。”他像是在陳述,又像是在思考,“這不是普通的‘靈’。”
他伸出手,這一次,他的手掌完全覆蓋在了懷表之上。
沒有像阿莫那樣劇烈的反應,但阿莫能清晰地看到,周顧的手背上浮現出極其細微的、如同電路板紋路般的淡藍色微光,一閃而逝。
一股冰冷、肅殺、近乎絕對零度的氣息以周顧的手掌爲中心彌漫開來,甚至讓房間裏的溫度都似乎下降了幾分。
那懷表周圍原本那種無形的、悲傷的能量場,像是遇到了克星,開始劇烈地波動、收縮,仿佛在無聲地尖叫、掙扎。
阿莫甚至能聽到一種極其細微的、仿佛冰層碎裂又仿佛能量被強行壓制的“滋滋”聲。
這個過程持續了大約十幾秒。
周顧的手始終穩如磐石,臉上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
最終,那懷表周圍的所有異常能量波動徹底消失了。
它安靜地躺在平台上,看起來就像一件真正普通、只是年代久遠些的古董銀器。
那令人心碎的悲傷嗡鳴也徹底聽不到了。
周顧收回了手,手背上的微光隱去。
“能量場已暫時壓制。”他說道,語氣平淡得像只是撣掉了一點灰塵,“後續分析會容易一些。”
阿莫怔怔地看着那枚此刻顯得無比“溫順”的懷表,又看向周顧那雙深不見底的冰藍色眼睛。
鎮壓。淨化。
如此簡單,如此粗暴,如此……高效。
也如此令人不寒而栗。
他能將那磅礴的、痛苦的靈魂低語,就這樣輕而易舉地抹殺掉。
這個男人,到底是什麼人?秩序司的一個普通專員,絕不可能擁有這種程度的力量和冷酷。
周顧似乎沒有留意到阿莫探究的目光,或者說根本不在意。
他轉身走向通訊器,開始冷靜地下達指令:“目標‘銀懷表’初步溯源完成,能量場已壓制。
立刻安排深度結構和能量殘留分析,比對受害者生物信息樣本。我需要一份詳細的成分和歷史溯源報告。”
下達完指令,他才重新看向阿莫。
“你的任務完成了。暫時。”
他看着阿莫依舊有些蒼白的臉和靠在牆上的虛弱姿態,補充了一句,“休息一下。後續可能需要你進行更精確的溯源。”
他說完,便不再理會阿莫,仿佛他的價值已經暫時被榨取完畢,轉身去關注那些更“重要”的數據和分析去了。
阿莫獨自靠在冰冷的金屬牆壁上,慢慢滑坐到地上。
手臂依舊因爲脫力和之前的沖擊而微微顫抖。他從口袋裏摸出那個小盒子,取出一支舒緩劑,熟練地扎進自己的脖頸。
冰涼的液體注入血管,稍微緩解了那針扎般的神經痛楚。
他抬起頭,看着周顧冷漠挺拔的背影,又看向那枚此刻安安靜靜、仿佛人畜無害的銀懷表。
第一個案件就如此凶險。
而身邊這個所謂的“搭檔”,比那懷表更加莫測,更加……冰冷。
他感覺自己仿佛剛從一個噩夢中掙扎出來,卻落入了另一個更加深沉、更加冰冷的噩夢。
文明署......秩序司……詭異的懷表…上官元之死…還有這個深不可測的周顧……
阿莫閉上眼睛,將頭向後靠在冰冷的金屬壁上。
這場暴風雨,似乎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