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螢坐在原地愣了很久，直到窗外的陽光漸漸偏移，從書頁上挪到桌角，才緩緩鬆開攥着便籤的手。指腹上殘留着紙張褶皺的紋路，那三個字的痕跡像是刻在了掌心，明明是輕飄飄的筆畫，卻讓她覺得指尖發沉。她把便籤小心翼翼地夾回那本舊書裏，夾在印有螢火蟲插畫的那一頁 —— 那是她之前特意找出版社補印的扉頁，當時還傻傻地想，或許勒祈看到會想起她畫的便籤。泛黃的紙頁間，還夾着去年秋天偷偷收集的銀杏葉書籤，如今邊緣已經蜷曲，卻仍固執地保持着當時飄落的形狀。
下午的數學課，老師在講台上講着解析幾何，粉筆頭在黑板上劃出一道道復雜的輔助線。粉筆灰簌簌落在講台前的綠蘿葉片上，像是積了一層薄雪。羅螢盯着黑板上的坐標圖，腦子裏卻反復回放着圖書館裏的畫面：勒祈低頭看書時的側臉，他抽出書本時指尖的弧度，還有他轉身離開時，白色 T 恤後襟被風掀起的一角。陽光穿過圖書館的玻璃窗，在他的影子邊緣鍍了層金邊，那道影子就像一道永遠跨不過的銀河。同桌林曉偷偷遞來一顆橘子糖，她捏在手裏，直到糖紙被體溫焐得發皺，也沒拆開。橘子糖特有的酸甜氣息透過糖紙滲出來，混着教室裏淡淡的油墨味，讓她想起某個清晨，在走廊偶遇時，勒祈身上若有若無的皂角香。
下課鈴響時，羅螢才發現練習冊上寫滿了歪歪扭扭的 “勒祈” 兩個字，筆畫重疊在一起，像一團解不開的毛線。她慌忙用橡皮擦掉，卻在紙上留下了淡淡的印痕，就像她心裏那些抹不去的念頭。橡皮屑簌簌落在課桌裏，和之前偷偷保存的勒祈用過的草稿紙邊角碎末混在一起。這時，前排傳來一陣騷動，幾個男生圍在勒祈的座位旁，討論着周末的籃球賽。羅螢聽見勒祈的聲音，很輕，帶着一點不易察覺的笑意，那是她很少聽到的語氣。她悄悄抬頭，看見他正拿着筆在賽程表上圈畫，陽光落在他的指尖，連握着筆的姿勢都好看得讓人移不開眼。他腕間的銀色手表隨着動作輕輕晃動，折射出細碎的光，恍惚間，她好像看見他在實驗室專注調試顯微鏡時，同樣的光斑在他睫毛上跳躍。
放學時，天空飄起了小雨，細密的雨絲落在梧桐葉上，發出沙沙的聲響。羅螢沒帶傘，只好抱着書包站在教學樓門口等雨停。不遠處，勒祈正被幾個同學圍着說話，他肩上搭着一件黑色的外套，手裏拿着一把黑色的傘，卻沒有撐開。羅螢的目光落在那把傘上 —— 她記得，去年下雨天，她也曾在這兒看見過這把傘，當時勒祈把傘借給了一個沒帶傘的女生，自己冒雨跑回了家。那天的雨很大，她隔着走廊的玻璃窗，看着他沖進雨幕的背影，白色校服瞬間洇出深色水痕，像一幅漸漸暈染開的水墨畫。
雨越下越大，同學漸漸走光了，只剩下羅螢和勒祈兩個人。她低着頭，假裝整理書包，心裏卻在糾結要不要上前借傘。書包夾層裏藏着的草莓味潤喉糖包裝紙被她反復揉搓，發出細微的窸窣聲。就在這時，勒祈忽然轉身，目光落在她身上。羅螢的心跳瞬間停了一拍，連指尖都開始發燙。她看見勒祈皺了皺眉，似乎想說什麼，可最後只是拿起傘，撐開，轉身走進了雨幕。雨滴打在傘面上的聲音由近及遠，和着他球鞋踩過水窪的輕響，漸漸融進雨聲裏。
羅螢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漸漸消失在雨裏，黑色的傘在雨絲中晃動，像一點遙遠的螢火。她忽然想起圖書館裏那張便籤上的 “謝謝”，想起他在籃球場上的身影，想起他拿到 A 大自主招生資格時的淡然。原來，有些距離，從來都不是努力就能縮短的。就像此刻的雨，明明落在眼前，卻怎麼也淋不溼他的世界。雨水順着教學樓的排水管流下來，在地面匯成小小的水窪，倒映着灰蒙蒙的天空，她在那些晃動的倒影裏，看見自己單薄的影子。
羅螢抱着書包，慢慢走進雨裏。細密的雨絲打在臉上，有點涼，卻讓她清醒了許多。她知道，勒祈就像夏夜裏的螢火，明明看得見那點微光，卻永遠也觸不到。可就算這樣，她還是想再追一會兒，哪怕最後只能握住滿手的風，至少，她曾在自己的世界裏，爲那點微光心動過。雨滴順着書包帶滑進袖口，冰涼的觸感讓她想起冬天在走廊偶遇時，他呵出的白霧在陽光下飄散的樣子。
走到校門口時，羅螢忽然看見地上有一本黑色的筆記本，封面沒有任何圖案 —— 是勒祈的那本無封面筆記本。她慌忙撿起來，翻開，裏面寫滿了密密麻麻的公式和筆記，還有幾頁畫着簡單的風景速寫，筆觸細膩，和他平時的字跡截然不同。最後一頁，夾着一張小小的照片，照片上是一個小女孩，手裏拿着一只螢火蟲，笑得眉眼彎彎。照片邊角微微卷起，背面用鉛筆寫着一行小字：“2015 年夏，表妹第一次見到螢火蟲”。羅螢的心跳瞬間加速，她認出，那個小女孩，和自己小時候的樣子有幾分相似。溼潤的雨水順着她的發梢滴落在照片邊緣，暈開了鉛筆字跡的最後一筆。
她握着筆記本，站在雨中，忽然覺得眼眶發熱。原來，他也不是完全沒有痕跡可尋，只是那些痕跡，都藏在她看不見的地方。就像那點螢火，明明就在眼前，卻要等到雨停了，才能看清它的光芒。羅螢抱着筆記本，快步向雨裏跑去，她想把筆記本還給勒祈，想問問他照片裏的小女孩是誰，想告訴他，她也一直在追逐着他這縷微光。可跑了沒幾步，她又停了下來。她知道，就算追上了，或許也只是一句簡單的 “謝謝”，就像那張便籤一樣，禮貌卻疏離。遠處的紅綠燈在雨幕中暈染成模糊的光斑，她站在斑馬線上，聽着自己急促的呼吸聲混進雨聲。
雨還在下，羅螢站在雨中，看着手裏的筆記本，忽然笑了。或許，有些暗戀，不需要結果，只要曾爲那點微光心動過，就夠了。就像夏夜裏的螢火，雖然觸不到，卻也曾在她的世界裏，明亮過。她輕輕合上筆記本，用袖口擦去封面上的雨水，轉身走進相反的方向。路燈在雨幕中次第亮起，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長，而某個角落，或許也有一點微弱的光，正在悄悄注視着另一個追逐的身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