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像一層薄紗籠罩着自由港灣的西南城區。洛千羽站在一條僻靜的小巷口,手指無意識地摩挲着懷中羊皮卷的邊緣。昨夜從地下石室帶回來的典籍和戒指被他小心地藏在旅店房間的暗格裏,只有那張羊皮卷依然隨身攜帶——此刻它正散發着微弱的熱度,指引着前方那片被藤蔓覆蓋的建築群。
這是一處被城市遺忘的角落。三棟相連的石質建築圍成一個半開放的庭院,哥特式的尖拱窗櫺大多已經破損,爬滿了一種開着紫色小花的藤本植物。主建築的青銅大門早已不翼而飛,只剩下一個黑洞洞的入口,像一張飢餓的嘴。
洛千羽深吸一口氣,調整了一下腰間暗袋的位置——那裏裝着幾枚東方銅錢和一小包藥粉,是他從故鄉帶來的最後儲備。晨霧中的溼氣讓他的舊傷隱隱作痛,那是三年前家族遭襲時留下的劍傷,每逢陰雨天就會提醒他肩上的重擔。
"據說這裏曾是古代魔法師的研究所,"一個沙啞的聲音突然從身後傳來,"後來被教會征用爲審判所的分部,直到三十年前一場大火..."
洛千羽猛地轉身,右手已經按在了腰間的短刀上。說話的是個佝僂着背的老乞丐,髒兮兮的灰發結成了條狀,渾濁的左眼泛着白內障的灰白色。老人拄着一根纏滿布條的拐杖,咧嘴笑時露出僅剩的三顆黑牙。
"放鬆點,東方人,"老乞丐咯咯笑着,"老傑克只是來收'觀光費'的。"他伸出布滿老人斑的手,掌心向上。
洛千羽沒有放鬆警惕,但取出兩枚銅幣放在老人手中。"你知道這裏的來歷?"
老傑克迅速將銅幣藏進破爛的衣襟裏,另一只手指向建築群。"每個街區都有像我這樣的'守望者',年輕人。我守着這片廢墟已經二十年了。"他湊近一步,身上散發着劣酒和腐肉的氣味,"你想進去?"
洛千羽不置可否,但羊皮卷突然增強的熱度讓他微微皺眉。老乞丐敏銳地注意到了這個細節,獨眼中閃過一絲精光。
"啊...你在找東西,"老傑克壓低聲音,"和昨晚教堂區的騷動有關?"
洛千羽的肌肉瞬間繃緊。老乞丐卻擺擺手:"別緊張,我對審判所那幫黑袍禿鷲沒好感。不過..."他意味深長地看了看洛千羽的腰間,"進去前你最好知道,上周有三個冒險者進了主建築,只有兩個出來,而且出來的那個..."他做了個瘋狂轉圈的手勢,"腦子被煮熟了。"
"裏面有什麼?"洛千羽沉聲問道。
老傑克聳聳肩:"誰知道呢?也許是古代魔法師的詛咒,也許是教會留下的陷阱,或者..."他神秘地眨眨眼,"是那些不願離去的亡魂。"
洛千羽從懷中取出一枚銀幣,在老人眼前晃了晃:"具體點。"
老乞丐的眼睛立刻黏在了銀幣上。"主建築地下有個圓形大廳,據說曾是魔法師們舉行儀式的地方。大火後,有人聲稱在月圓之夜聽到裏面傳出吟唱聲。"他舔了舔幹裂的嘴唇,"五年前一隊聖騎士進去搜查,出來後立刻用聖銀封印了地下室入口。但封印在兩年前被人破壞了——從裏面。"
銀幣消失在老傑克的破衣服裏,同時他遞給洛千羽一塊刻着符文的骨片:"拿着這個,如果聽到有人叫你的名字,千萬別答應。把它含在舌下,能幫你保持清醒。"
骨片入手冰涼,上面刻着一個扭曲的符號,像是某種變形的東方"鎮"字。洛千羽心中一動,但表面不動聲色地將骨片收好,向建築群走去。
穿過青銅門框時,他感到一陣輕微的阻力,仿佛穿過了一層看不見的薄膜。空氣中的黴味突然變得濃重起來,還混雜着一絲若有若無的焦糊味。大廳內部比外觀更加破敗,地板上的馬賽克圖案已經殘缺不全,牆壁上的壁畫被煙熏得模糊不清,只能隱約辨認出一些星辰和幾何圖案。
洛千羽取出火石點燃準備好的火把,跳動的火光在牆壁上投下搖曳的影子。羊皮卷的熱度指向大廳深處的一條走廊。他謹慎地前進,靴子踩在碎玻璃和腐朽木板上的聲音在空曠的建築內格外刺耳。
走廊盡頭是一道向下的螺旋樓梯,鐵制的扶手已經鏽蝕斷裂。洛千羽試探性地踩了踩台階,石頭台階還算穩固,但空氣中開始彌漫一種奇怪的甜膩氣味,讓他想起東方某些用於迷魂的草藥。
他取出老傑克給的骨片,猶豫片刻後沒有含入口中,而是用指尖輕輕刮下一些粉末抹在鼻下。粉末接觸皮膚的瞬間,一股清涼感直沖腦門,眼前的景象突然清晰了幾分——他這才意識到自己剛才已經受到了某種幻術的影響。
樓梯下方的空間比預想的要大得多。這是一個直徑約二十米的圓形大廳,地面鋪着黑白相間的石材,排列成復雜的太極圖案——這個發現讓洛千羽心頭一震,因爲太極是東方特有的符號。大廳周圍的牆壁上等距分布着七扇門,每扇門上都刻着不同的星座圖案。
羊皮卷此刻變得滾燙。洛千羽將它展開,發現上面的符文正在重新排列,組成一個立體的星圖投影。投影中心是太極圖案,七個光點分別對應七扇門。
"七曜封印..."洛千羽喃喃自語。這與昨晚地下石室中的魔法陣原理相似,但規模要大得多。根據投影提示,他走向標記着天秤座的那扇門。
門上的金屬飾物已經氧化變黑,但依然能看出曾經的精美工藝。洛千羽沒有貿然觸碰,而是從暗袋中取出一小撮藥粉撒向門縫。藥粉在空中形成一道淡綠色的煙跡,顯示出門口復雜的能量流動——這是一個精巧的觸發式結界,任何直接觸碰都會激活它。
他從行囊中取出幾枚銅錢,按照特定順序擺放在門前地板的凹槽中。這是東方"破陣錢"的技巧,用金屬的導電性來幹擾魔法回路的運行。隨着最後一枚銅錢就位,門上的結界閃爍了幾下,無聲無息地消散了。
門後是一條狹窄的甬道,牆壁上鑲嵌着發光的螢石,提供微弱但足夠的光線。甬道盡頭是一個八角形的房間,中心放着一個水晶櫃,櫃中懸浮着一本皮質封面的書籍。書籍周圍環繞着七顆不同顏色的寶石,緩緩旋轉着,在牆上投下彩虹般的光斑。
洛千羽的呼吸不自覺地加快了。那本書的封面上用金線繡着一個復雜的符文——與羊皮卷上的鑰匙圖案一模一樣。但更讓他在意的是房間地面上的痕跡——新鮮的腳印,不止一個人的,最近幾天內留下的。
他謹慎地靠近水晶櫃,注意到櫃體上刻滿了細小的符文。這些符文在螢光下若隱若現,組成一個立體的防護網絡。正當他思考如何破解時,懷中的羊皮卷突然飛出,啪的一聲貼在了水晶櫃表面。
符文一個接一個亮起,像被點燃的導火索。水晶櫃發出清脆的碎裂聲,七顆寶石停止了旋轉,懸浮的書籍緩緩落下。羊皮卷自動展開,將落下的書接住,然後飛回洛千羽手中。
《本源之鑰》——書的扉頁上這樣寫着。洛千羽小心地翻開第一頁,上面只有一句話:
"唯有銘刻者之血可喚醒沉睡的知識。"
他猶豫片刻,用短刀在指尖劃開一個小口,將血滴在書頁上。血珠接觸紙面的瞬間,整本書突然劇烈震動,書頁無風自動,譁啦啦快速翻動。一股強大的吸力從書中傳來,洛千羽感到自己的意識被拉扯着,墜入一個漩渦...
睜開眼時,他發現自己站在一個純白的空間裏,腳下是無限延伸的符文陣列,頭頂是流動的星雲。《本源之鑰》懸浮在面前,書頁完全展開,每一頁都投影出一個三維的符文結構。
"歡迎,銘刻者。"一個中性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你已進入本源圖書館。"
洛千羽驚訝地看着四周。這明顯是一個高度發達的靈性空間,比東方最強大的"識海秘境"還要精妙。每個投影的符文都在緩慢旋轉,展示着它的多重維度和變化可能。
"選擇你的問題,付出相應的代價,獲得知識。"聲音繼續說道。
洛千羽思索片刻,問出了最核心的問題:"什麼是魔力枯竭?"
書頁瘋狂翻動,最終停在一個黑色符文上。符文分解重組,形成一段文字:
"魔力枯竭是世界屏障破損的表現。當本源符文被扭曲,魔力就會像漏水的桶一樣流失。"
"如何修復?"洛千羽追問。
書頁再次翻動,這次停在一個血紅色的符文上。文字浮現:
"此問題需要支付代價:一年壽命或一件珍貴記憶。"
洛千羽咬了咬牙:"用記憶支付。"
一瞬間,他十六歲生日那天的記憶變得模糊了——族長送給他的成年禮匕首,師妹偷偷放在他房前的花束,那些溫暖的細節像被橡皮擦抹去一般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段新的知識:
"修復需要三個條件:完整的本源符文圖譜、純淨的銘刻者之血、以及...犧牲。"
洛千羽還想繼續提問,但整個空間突然劇烈震動。白色的背景出現裂紋,像打碎的鏡子。《本源之鑰》迅速合攏,漩渦再次出現...
他猛地睜開眼睛,發現自己跪倒在八角形房間的地板上,《本源之鑰》和羊皮卷都落在身前。耳邊回蕩着遠處的爆炸聲和喊叫聲——有人闖入了建築群,而且來者不善。
洛千羽迅速將《本源之鑰》收入懷中,正準備離開時,突然注意到牆角陰影處有什麼東西在反光。走近一看,是一枚銀制的徽章,上面刻着天平和劍的圖案——審判所的標記,但有些不同:天平的一端被刻意改造成了骷髏形狀。
徽章還帶着體溫,顯然是不久前掉落的。洛千羽將它撿起,立刻感受到一股陰冷的能量順着手指蔓延。他連忙運起東方心法抵抗,同時意識到這不是普通的審判所徽章——上面附加了某種追蹤魔法。
外面的聲音越來越近,夾雜着金屬碰撞和咒語吟唱。洛千羽環顧四周,發現房間另一側有一道幾乎與牆壁融爲一體的暗門。他迅速閃身進入,暗門在身後無聲關閉,將他帶入一條向上的狹窄通道。
通道蜿蜒曲折,幾次分叉。洛千羽憑借記憶中的方向感選擇路徑,同時嚐試抹去自己的氣息和足跡。懷中的《本源之鑰》散發着微弱的熱量,似乎在指引方向。
經過十分鍾的攀爬,通道盡頭出現了一絲光亮。洛千羽推開僞裝成石板的出口,發現自己來到了建築群的屋頂。從這裏可以俯瞰整個西南城區,遠處教堂的尖頂在晨光中閃閃發光。
追兵的聲音已經從下方的通道傳來。洛千羽觀察了一下屋頂結構,發現相鄰建築的屋檐只有不到兩米的距離。他後退幾步,一個助跑躍了過去,落地時順勢翻滾卸力。
連續跳過三個屋頂後,他找到一處破損的排水管,順着它滑到了地面。這裏已經是另一條街區,早起的小販正推着車準備開張,對從天而降的東方人投來驚訝的目光。
洛千羽壓低鬥篷的兜帽,迅速混入人群中。他需要盡快回到旅店——《本源之鑰》中的信息需要盡快研究,而那些追兵...他摸了摸懷中的詭異徽章...顯然不只是普通的審判官那麼簡單。
轉過一個街角時,他突然感到一陣熟悉的魔力波動。抬頭望去,遠處一座鍾樓的頂部,一個黑袍人影正靜靜注視着這個方向。即使隔着這麼遠的距離,洛千羽也能感覺到那目光中的冰冷和...期待?
他加快腳步,同時思索着接下來的計劃。羊皮卷、《本源符文的七重解讀》、《本源之鑰》...這些碎片正在拼湊出一個驚人的圖景。而那個被改造的審判所徽章,則暗示着教會內部可能存在的裂變。
洛千羽的手指無意識地撫過腰間的短刀。自由港灣的水,比他想象的要深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