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並非湖水的刺骨,而是一種源自靈魂深處的、被徹底看透的寒意。
林焰拄着厚重的刀柄,枯槁的身體在淡金色的光罩內微微顫抖,如同狂風中一截即將折斷的朽木。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牽扯着碎裂的胸骨和重創的內腑,帶來撕裂般的劇痛。額頂、臉頰上覆蓋的刺目灰白,如同死亡的烙印,在祭壇柔和的星輝下顯得愈發猙獰。唯有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依舊死死盯着祭壇中央、那道由流動星光構成的垂直光門,以及光門前那個如同亙古星辰般冰冷的白色身影。
白衣女子冰藍色的目光,如同兩口深不見底的寒潭,穿透面具,穿透光罩,精準地落在他緊攥着青銅古燈的左手,落在那團散發着柔和金芒、如同凝固琥珀般的“燈油”上。
“鑰匙……”
“帶來了。”
冰冷的聲音,如同碎冰墜入深井,毫無波瀾,卻帶着不容置疑的法則之力,直接烙印進林焰瀕臨潰散的意識深處。
“你的命……”
“比我想象的……硬一點。”
那冰藍色的瞳孔深處,一絲極其細微、幾乎難以察覺的漣漪一閃而逝,如同星辰掠過深空,快得如同錯覺。是贊許?是意外?還是……一絲微不足道的興趣?
隨即,素白如玉的右手抬起,對着祭壇中央那道散發着璀璨星光的垂直光門,輕輕一點。
“進去。”
“用你的燈……”
“點燃‘星引’。”
命令下達,如同神諭。
沒有解釋,沒有退路。契約已啓,鑰匙在手。登島,償債。
林焰枯槁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有眼瞳深處那點冰冷的決絕如同最後的火星,倔強地燃燒着。他深吸一口氣,冰冷的、帶着古燈異香的空氣涌入灼痛的肺腑,帶來一絲短暫的清醒和力量。
他不再猶豫。
拖着殘破的身軀,拄着沉重的厚背刀,一步,一步,踏上了由無數塊散發着柔和星輝的白色玉石壘砌而成的古老祭壇。冰冷的玉石觸感透過薄薄的靴底傳來,與古燈光罩的溫暖形成奇異的對比。祭壇邊緣那些繁復玄奧、如同星辰軌跡般的銀色符文,在他靠近時,似乎微微亮起了一絲微光,如同沉睡的巨獸被熟悉的腳步聲喚醒。
他艱難地挪動着腳步,沉重的刀柄在光滑的玉石地面上拖曳,發出單調而刺耳的摩擦聲。每一步都如同跨越刀山,殘破的身體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鮮血混合着冷汗,順着他灰白的鬢角和枯槁的手臂滑落,滴在星輝流轉的玉石上,留下暗紅的污跡,又被祭壇本身流轉的光芒悄然淨化、吸收。
終於,他站在了那道垂直光門之前。
光門由純粹的、流動的星光構成,高約三丈,寬逾丈許。內部深邃無比,仿佛連接着宇宙的盡頭,又像是巨獸張開的口器,散發着柔和卻令人心悸的吸力。璀璨的星輝如同實質的水波,從中流淌而出,將整個祭壇底部映照得一片迷離夢幻。
點燃“星引”?
林焰布滿血絲的目光,死死盯着光門深處那片流動的、如同液態星辰的核心。那裏,似乎有一個極其微小、卻散發着難以言喻的古老和深邃氣息的光點,如同心髒般緩緩搏動。那就是“星引”?
如何點燃?
他低頭,看向左手緊握的青銅古燈。燈盞內,那團凝固琥珀般的金色燈油,正散發着柔和而穩定的光芒,似乎與光門流淌出的星輝隱隱呼應、共鳴。
是了……用燈油……點燃那核心的光點!
一個瘋狂的念頭,如同閃電劈開混沌的意識!
他不再遲疑!用盡殘存的意志和力量,枯槁的左手猛地將青銅古燈高高舉起!燈口對準了光門深處那個搏動的核心光點!
**燒!**
意念如同瘋魔,狠狠刺入識海深處!那頭蟄伏在冰火能量和古燈反哺之力下、陷入死寂般蟄伏的伴生凶獸虛影,被強行喚醒!暗金色的核心如同垂死的灰燼被投入狂風,驟然爆發出最後一點刺目的凶戾光芒!一股混合着暴戾、毀滅和最後一絲生命本源的意念洪流,如同決堤的洪水,瘋狂注入手中的青銅古燈!
“呃啊——!”
林焰喉嚨裏爆發出壓抑到極致的痛苦嘶吼!額頂、臉頰上那刺目的灰白如同失控的瘟疫,瘋狂地向下蔓延!瞬間覆蓋了整個脖頸,甚至開始侵蝕胸膛!皮膚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失去最後的水分,變得如同千年古樹的樹皮,布滿了深邃的裂紋!生命之火如同被潑上了滾油,瘋狂搖曳,即將徹底熄滅!
代價!燃盡一切的代價!
嗡——!!!
青銅古燈燈盞內,那團凝固琥珀般的金色燈油,在宿主燃盡生命和凶獸意志的雙重催動下,驟然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刺目的金色光芒!光芒如同實質的火焰,瞬間沖破了燈盞的束縛!
一道凝練如實質、純粹由燃燒的金色燈油構成的光焰之柱,如同咆哮的金龍,從燈口噴薄而出!帶着一種焚盡諸天、寂滅星辰的古老氣息,狠狠地射入光門深處!精準無比地轟擊在那個緩緩搏動的、散發着古老深邃氣息的“星引”核心光點之上!
轟——!!!
沒有震耳欲聾的巨響,只有一聲仿佛來自宇宙誕生之初的、沉悶到極致的轟鳴!整個湖底祭壇劇烈地震顫起來!無數白色玉石上雕刻的銀色星辰符文驟然亮起,爆發出刺目的銀光,如同無數星辰在同時閃耀!
光門深處,那個被金色光焰擊中的“星引”核心光點,如同被投入火星的油庫,瞬間被點燃!爆發出無法形容的、比太陽更耀眼億萬倍的熾白光芒!
熾白的光芒如同怒濤般席卷了整個光門!原本柔和的星輝瞬間被這毀滅性的熾白所取代!光芒所過之處,空間仿佛都在扭曲、融化!
一股難以想象的、足以撕碎星辰的恐怖吸力,猛地從熾白的光門核心爆發出來!
首當其沖的,正是高舉古燈、燃盡生命發動最後一擊的林焰!
“唔!”
他甚至來不及發出一聲完整的慘叫!枯槁如同朽木的身體,連同他手中依舊噴薄着金色光焰的青銅古燈,以及那把沉重厚實的厚背刀,如同被無形的宇宙巨手狠狠攫住!瞬間被扯離了祭壇的玉石地面!
嗖——!
一道模糊的殘影,被那熾白的光門瞬間吞噬!消失得無影無蹤!
光門核心的熾白光芒在吞噬林焰後,並未停止!反而如同被徹底激活的遠古凶獸,光芒再次暴漲!恐怖的吸力如同無形的風暴,瘋狂地卷向祭壇周圍!
譁啦——!
幽藍的湖水被這恐怖的吸力強行排開、撕裂!形成一個巨大的、短暫的空洞!湖底那些散發着微光的奇異晶石、搖曳的白色水草、甚至幾條遊弋的發光怪魚,都被這股力量無情地撕扯、吞噬,卷入那熾白的光門之中,瞬間化爲齏粉!
祭壇劇烈地搖晃着,玉石地面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邊緣那些亮起的銀色星辰符文瘋狂閃爍,似乎在竭力抵抗着這恐怖的吸力,維持着祭壇本身的穩定。
唯有祭壇前方,那個素白的身影。
白衣女子靜靜地站在那裏,如同風暴中心唯一靜止的礁石。狂亂的吸力卷動她的裙裾和發絲(如果有的話),卻無法撼動她分毫。她冰藍色的瞳孔,淡漠地注視着那吞噬一切的熾白光門,如同在欣賞一件……終於開始運轉的古老器械。
當林焰的身影徹底消失在光門之中,當那熾白的光芒開始緩緩收斂、光門核心重新歸於深邃的星辰流轉時。
她冰藍色的目光,似乎穿透了那深邃的光門,落向了某個未知的、遙遠的彼方。面具之下,那冰冷得不帶絲毫情緒的聲音,如同自言自語般,輕輕響起,帶着一種難以言喻的復雜意味:
“鑰匙歸位……”
“星引點燃……”
“囚籠……”
“該開了。”
聲音渺茫,瞬間被光門收斂時發出的、如同星辰湮滅般的低沉嗡鳴徹底淹沒。
嗡……
熾白的光芒如同退潮般迅速收斂、消散。光門恢復了之前的模樣,由流動的星光構成,散發着柔和而深邃的星輝。祭壇停止了震顫,邊緣亮起的銀色符文也漸漸黯淡下去,重新歸於沉寂。
湖底的巨大空洞被洶涌的湖水重新填滿,發出沉悶的轟鳴。水流激蕩,卷起湖底的細沙和晶石碎屑,形成渾濁的漩渦。
祭壇之上,一切仿佛從未發生。
只有光滑如鏡的玉石地面上,殘留着幾滴尚未被完全淨化的、暗紅發黑的血跡,無聲地訴說着剛才那場慘烈而短暫的……獻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