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自習的預備鈴像串被拽着的銅鈴，“叮鈴鈴” 連響三遍時，林晚抱着陳嶼的數學筆記沖進教室，腳腕突然在門檻上磕出輕響。她整個人往前撲得像只折翼的白鳥，懷裏的筆記 “譁啦” 散了一地，最上面那頁飄到前排，正落在陳嶼的椅腳邊 —— 那頁上有她偷偷畫的簡筆畫，一個舉着畫筆的小人正在追一個捧着習題冊的背影，旁邊還歪歪扭扭寫着 “加油”。
窗外的香樟樹被晚風掀得譁譁響，碎金似的陽光透過葉縫漏下來，在散落的筆記上投下跳躍的光斑，倒像給那幅小畫鑲了圈流動的金邊。林晚的臉頰 “騰” 地燒起來，手指在桌肚裏絞成麻花，眼看陳嶼就要彎腰去撿，她突然像只受驚的兔子躥過去，膝蓋撞在桌腿上也顧不上疼，搶在他之前把那頁紙摁在掌心。
“沒事吧？” 陳嶼的聲音從頭頂落下來，帶着點薄荷茶的清冽氣息。林晚抬頭時，正撞見他眼裏的擔憂，像投入湖面的石子，蕩得她心尖發顫。他的睫毛很長，被陽光照得半透明，根根分明得像她畫過的最細致的線條。
“沒、沒事！” 林晚把筆記胡亂塞進桌肚，指腹蹭過紙張邊緣的毛刺，才發現掌心全是汗。剛才在畫室補畫陳嶼的肖像時太入迷，窗外的香樟樹影在畫布上晃成流動的綠，她竟把他襯衫領口的褶皺畫成了樹葉的紋路。直到暮色漫進畫室，把鈦白顏料染成淡紫，才驚覺晚自習鈴早就響過三遍。
“魂都飛到香樟樹上了？” 後桌的蘇晴用胳膊肘捅她後背，聲音壓得像只偷油的老鼠，“老班剛才查崗，我替你扯謊說你去洗手間 —— 他盯着我看的那三秒鍾，我後頸的汗毛都豎起來了，回頭必須請我喝雙份珍珠的奶茶賠罪。”
林晚剛要辯解，前排突然傳來 “窸窸窣窣” 的響動，像有只小老鼠在偷啃餅幹。她抬眼一瞅，正看見陳嶼從桌肚掏出個透明塑料袋，裏面裝着幾片香樟葉，綠得發亮，邊緣修剪得比美工刀裁的還齊整 —— 跟她昨天隨手撿的那片葉尖缺角的比起來，簡直像精致禮盒對上了牛皮紙袋。
更讓她驚掉下巴的是，陳嶼居然從筆袋裏摸出把粉色 Hello Kitty 剪刀！圓乎乎的貓臉對着她，跟他那本寫滿公式的筆記本放在一起，活像猛男懷裏揣了只毛絨玩具。風卷着片香樟葉落在他筆記本上，他伸手去撿時，袖口沾着的粉筆灰簌簌落在葉片上，倒像給綠葉撒了把銀粉。
他捏着剪刀修剪葉片的樣子格外認真，肩膀繃得比解物理大題時還緊。剪到葉尖時突然 “啊” 了一聲，身子彈得像被針扎，原來不小心剪歪了半毫米。他盯着那道歪痕皺眉的模樣，活像弄壞了什麼稀世珍寶，指尖在葉片上輕輕摩挲，像是在給它道歉。
林晚的心跳突然亂了節拍。她想起自己工具箱裏那個用香樟葉做的書籤，是去年秋天撿的，邊緣早就卷了邊，像老太太的皺紋，卻一直舍不得丟。每次畫到瓶頸時，她就會摩挲那片葉子，想象着陳嶼解不出題時會不會也這樣 —— 原來真的會，他認真的樣子，比解出壓軸題時更動人。
“看什麼呢？眼珠子都快粘人家身上了！” 蘇晴笑得像只偷吃雞的狐狸，胳膊肘捅得她肋骨發麻。遠處的操場傳來籃球砸地的悶響，混着香樟樹的沙沙聲，像支沒譜的曲子。“上次張遠借他剪刀剪試卷，他直接扔過去一把鏽跡斑斑的大剪刀，說‘爺們兒就得用這個’，結果張遠剪到手指頭，現在創可貼還沒摘呢。”
話音剛落，美術課代表李梅戴着啤酒瓶底厚的眼鏡闖進來，鏡片反射着走廊的燈光。“林晚，王老師說你上次把蘋果畫成番茄，罰你明天帶個蘋果去畫室 —— 他還說，再畫成番茄，就讓你給全班洗調色盤，包括陳嶼那沾着數學公式的調色盤。”
她話音剛落，窗外突然飄過陣急雨，打在香樟葉上噼啪作響，倒像誰在外面放了串小鞭炮。林晚哀嚎一聲，整個人癱在椅子上，活像被抽了骨頭的面條。雨珠順着窗玻璃往下淌，把窗外的香樟樹暈成片模糊的綠，倒像她沒調好的顏料。
“不是吧！我那是藝術加工！” 她苦着臉抱怨，心裏卻偷偷想：要是畫陳嶼，肯定不會畫錯 —— 他的眼睛是淺褐色的，像加了牛奶的咖啡；笑起來左邊有個淺淺的梨渦，不仔細看根本發現不了；還有他低頭解題時，右手的小指會微微翹起，像只蓄勢待發的小鴿子。
“王老師說，藝術加工也不能讓蘋果流番茄醬。” 李梅推了推眼鏡，一本正經地補充，“他舉例說，總不能把陳嶼畫成土豆，就算你倆上課傳紙條傳得再歡。”
“誰傳紙條了！” 林晚抓起橡皮就往蘇晴頭上砸，卻被她靈活躲開。橡皮 “嗖” 地飛向前排，不偏不倚砸中張遠的後腦勺。
張遠像只被踩了尾巴的貓猛地彈起來，手裏的蔥油餅 “啪嘰” 掉在陳嶼的校服背上，油星子洇出個不規則的圓。風卷着香樟葉從走廊溜進來，打着旋兒落在林晚的習題冊上，她剛要去撿，就聽見張遠咋咋呼呼的聲音：“林晚你看他，耳朵紅得跟熟透的櫻桃似的，肯定是被我說中了 ——”
“說中什麼了？” 陳嶼抓起鋼筆就往張遠胳膊上戳，筆尖在他校服上劃出串小蝌蚪，“再胡說我把你蔥油餅扔垃圾桶！” 他的耳根紅得快要滴血，卻梗着脖子裝凶，活像只炸毛的小貓。
“喲喲喲，護上了！” 張遠嬉皮笑臉地扭着躲開，餅渣掉得陳嶼一桌子都是，“上次我借你物理筆記，你眼皮都沒抬，說‘自己看課本’，結果轉頭就把數學筆記給林晚，還特意標了重點，雙標得跟川劇變臉似的！”
林晚的心跳快得像要撞開嗓子眼。她偷偷往前瞟，看見陳嶼的耳朵紅得像熟透的櫻桃，握着鋼筆的手指關節泛白，卻沒再反駁，只是埋頭假裝演算題目，筆尖在草稿紙上劃得飛快，把一道簡單的選擇題演算了三遍，最後得出的答案居然是 “D”—— 明明正確選項是 “B”。
晚自習下課鈴響時，林晚抱着書包溜得比兔子還快。走廊盡頭的香樟樹下積着淺淺的水窪，映着滿天的星子，像撒了把碎鑽。空氣裏飄着雨後香樟的清苦氣息，混着泥土的腥甜，像杯沒加糖的薄荷茶。
陳嶼背着手站在路燈下，影子被拉得老長，香樟葉的影子在他身上晃來晃去，像誰在他背上畫着小畫。他的校服後襟還沾着片香樟葉，大概是剛才被風吹上去的，像枚綠色的勳章。
“這個…… 給你。” 陳嶼看見她，突然把背在身後的手遞過來，聲音低得像怕驚擾了星星。他的指尖在微微發顫，掌心裏躺着枚香樟葉書籤 —— 葉片被剪得方方正正，用透明膠帶封在硬卡紙上，背面寫着 “錯題要及時整理，別當小迷糊”，末尾畫了個吐舌頭的小鬼臉，旁邊還歪歪扭扭畫了個數學符號 “∞”。
林晚接過書籤時，指尖剛碰到他的手，陳嶼就像被燙到似的猛地縮回，轉身往樓梯口沖。他的腳步快得像身後有狗追，書包帶子甩得 “啪啪” 響，差點把自己絆倒。香樟葉被他帶起的風卷得飛起來，有的落在他的書包上，有的粘在他的校服後襟，倒像給他別了串綠色的勳章。
“謝…… 謝謝！” 林晚對着他的背影喊，聲音抖得像秋風裏的落葉。晚風掀起她的衣角，帶着雨後香樟的清苦氣息，把她的聲音送出去老遠。她低頭看着書籤上的小鬼臉，突然捂住嘴笑出聲，肩膀抖得像裝了彈簧 —— 原來理科大神害羞時，比這香樟樹下的星光還要動人。
樹下的水窪裏，一片完整的香樟葉正隨着漣漪輕輕晃，葉梗處纏着一根細到幾乎看不見的紅線，是她上次畫肖像時不小心掉的。林晚撿起來夾進筆記本，指尖摩挲着那根紅線，突然有了個主意：明天要做個更漂亮的書籤回贈，就畫片會發光的香樟葉，把他的公式都裹在裏面，再偷偷系上這根紅線 —— 像個只有他們懂的約定。
回到家，林晚把書籤夾在速寫本裏，對着那片香樟葉畫了整整二十分鍾的局部特寫。她在 “∞” 符號旁邊添了個小小的畫筆，又在 “小迷糊” 三個字周圍畫了圈星星，筆尖在紙上反復描摹，把 “糊” 字的最後一筆拉得特別長，像條想偷偷溜走的小尾巴。
窗外的香樟樹還在沙沙作響，像是在說什麼悄悄話。林晚趴在桌上，鼻尖幾乎要碰到書籤，能聞到淡淡的墨水味混着香樟的清香 —— 這大概就是夏天的味道，是藏在函數題裏的心動，是香樟葉書籤上的秘密，是兩個悄悄靠近的靈魂，在星光下許下的、關於無限可能的約定。
她不知道的是，此刻的陳嶼正坐在書桌前，對着攤開的物理習題冊發呆。他的指尖在剛才被林晚碰過的地方輕輕摩挲，像在感受殘留的溫度。桌角的台燈照着他泛紅的耳根，也照着那把粉色的 Hello Kitty 剪刀 —— 其實是他妹妹去年生日送的，一直沒舍得用，今天卻鬼使神差地拿了出來。
“笨蛋。” 陳嶼看着習題冊上那個明顯算錯的答案，突然低低地笑了一聲，嘴角的梨渦淺淺陷下去，像盛了半顆星星。他拿起筆，在錯題旁邊畫了個小小的香樟葉，又在旁邊寫了行小字：“明天…… 要不要一起去圖書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