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邏輯之美”競賽後陸然被張老師匆匆帶走的畫面,像一枚投入心湖的石子,在林悅心中激起的漣漪久久未能平息。那份強烈的不安感並未隨着時間消散,反而在蘇瑤後續打探的“無果”中變得更加粘稠。

“問了一圈,都說不知道!”

蘇瑤咬着冰棍,一臉挫敗地坐在林悅旁邊。

“張老頭辦公室門關得死死的,陸然回來也跟沒事人似的,問他就一句‘沒什麼’,嘴巴嚴得跟蚌殼一樣!氣死我了!”

她泄憤似的狠狠咬了一口冰棍。

林悅沒說話,只是低頭看着數學卷子上那道依舊頑固的幾何題。陸然確實如常回到了教室,依舊坐在前排靠窗的位置,依舊沉靜地刷題、看書,仿佛階梯教室那場匆忙的離開從未發生。但他周身散發的氣息,似乎比之前更加沉凝,更加……疏離。他不再參與課間男生們關於競賽題目的討論,甚至蘇瑤故意制造的小小“偶遇”(比如“不小心”撞掉他的筆),他也只是禮貌地撿起,點頭致謝,眼神卻平靜無波,沒有任何多餘的情緒。那道無形的牆,似乎築得更高了。

林悅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她幾次鼓起勇氣想借問題目靠近,都被他那種拒人千裏的沉靜擋了回來。她只能像往常一樣,在播音練習本的角落,一遍遍寫下又劃掉那個名字,將所有的困惑、失落和那一絲因他競賽奪冠而起的隱秘傾慕,都埋進那團濃黑的墨跡裏。

日子在倒計時牌的翻動中滑向深秋。這天下午的課間,難得有片刻陽光穿透厚重的雲層,斜斜地灑進教室。同學們大多趴在桌上小憩,或是三三兩兩低聲聊天,空氣裏彌漫着一種慵懶的倦意。

林悅剛從洗手間回來,走到自己座位旁。蘇瑤正趴在她旁邊的桌上,百無聊賴地用手指卷着自己的一縷爆炸頭,嘴裏哼着不成調的曲子。

就在這時,一陣突如其來的穿堂風,毫無預兆地從教室後門灌入!

“呼——!”

風勢頗大,帶着深秋的涼意,瞬間吹動了靠窗幾排課桌上散落的試卷和書本。

林悅的課桌也被波及,幾張草稿紙被吹得譁啦作響。她下意識地伸手按住。

然而,風的主要目標,似乎是她斜前方——陸然的座位!

只見那陣強風,精準地、帶着一種戲劇性的力道,猛地吹向了陸然的抽屜。

“哐當”一聲輕響!

抽屜裏摞放得整整齊齊的幾本厚習題冊和一本深藍色硬殼筆記本(正是林悅在值日時見過的那本!)被風一鼓作氣地推了出來!

“譁啦——!”

書本和筆記本散落一地!那本深藍色的筆記本,更是攤開着,內頁朝上,不偏不倚地滑到了林悅的腳邊!

林悅和蘇瑤同時被這動靜驚動,低頭看去。

午後的陽光,正好透過窗戶,清晰地照亮了攤開的那一頁。

熟悉的、工整到近乎刻板的鋼筆字跡,再次刺入林悅的眼簾!正是那首讓她心神劇震、顛覆了她對陸然所有認知的詩!

“愛情太短,而遺忘太長。”

“因爲在夜色中我得以看見,你雙眼裏的繁星。”

聶魯達的詩句,如同帶着魔力的咒語,瞬間攫住了林悅的呼吸!

而詩句下方,那幅線條簡潔卻異常傳神的簡筆畫——那個老式麥克風,在陽光下更是清晰得毫發畢現!不同的是,這一次,在麥克風的下方多了兩個字母:

“LY”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了。

林悅僵在原地,血液似乎停止了流動,大腦一片空白。她像是被一道無形的閃電劈中,所有的感官都聚焦在那攤開的紙頁上。圖書館值日時那驚鴻一瞥帶來的震撼,此刻以百倍的強度洶涌回潮!不是錯覺!不是她的臆想!這本詩集,這首詩,這只麥克風,LY!它們就這樣真實地從陸然的抽屜裏掉出來,展現在她面前。

巨大的震驚、難以置信的狂喜、被窺破秘密般的慌亂……無數種情緒如同海嘯般在她胸腔裏猛烈撞擊!她甚至能聽到自己血液沖刷耳膜的轟鳴聲!

“臥……槽……”

旁邊傳來蘇瑤一聲極低的、帶着巨大震驚和難以置信的抽氣聲。她顯然也看到了!而且看得清清楚楚!她那總是充滿活力的臉上,此刻是前所未有的錯愕和……一種發現驚天寶藏般的狂喜!

蘇瑤的反應比林悅快得多。她像一只機敏的獵豹,瞬間從趴着的狀態彈了起來!她飛快地掃了一眼四周——還好,大部分同學都在打盹或聊天,沒人注意到這邊的“事故”。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猛地蹲下身,一把將那本攤開的深藍色筆記本抄在手裏,動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殘影!

“悅悅!看!快看!”

蘇瑤的聲音因爲極度的興奮和壓抑而微微發顫,她像獻寶一樣,把攤開的筆記本幾乎懟到林悅眼前,指着那詩句和麥克風畫,眼睛瞪得溜圓,閃爍着灼灼的光芒,用氣聲激動地低吼。

“石錘了!石錘了啊!悅悅!”

“LY,林悅!這要不是抄給你的,我蘇瑤的名字倒過來寫!”

她的聲音壓得極低,卻充滿了爆炸性的力量,每一個字都像鼓槌重重敲在林悅的心上。

“他肯定!絕對!百分之一萬——喜歡你!暗戀你!證據確鑿!鐵證如山!”

蘇瑤的斷言,像最後一道驚雷,徹底劈開了林悅心中所有的迷霧和僥幸!

林悅的心髒在胸腔裏瘋狂地、毫無章法地沖撞着!臉頰瞬間滾燙得像要燒起來!她看着眼前那熟悉的字跡和圖畫,聽着蘇瑤斬釘截鐵的“石錘”宣言,一股巨大的、難以言喻的甜蜜和慌亂,如同決堤的洪水,瞬間沖垮了她所有的防線!

是他!真的是他!那些隱秘的關注,那些看似不經意的瞬間,那些她以爲是自己一廂情願的錯覺……原來都是有跡可循的!他抄下這樣深情的詩句,他畫下那只屬於她的麥克風……他沉默的外表下,真的藏着一片洶涌的、不爲人知的深海!

這個認知帶來的沖擊,遠比任何言語的表白都更加震撼和真實!林悅感覺自己的指尖都在微微發麻,一種巨大的、不真實的幸福感混合着強烈的眩暈感,讓她幾乎站立不穩。她下意識地伸出手,指尖顫抖着,想要觸碰那紙頁上的字跡和圖畫,仿佛要確認這不是一場夢。

“別碰!”

蘇瑤卻猛地將筆記本合上,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像守護着稀世珍寶。

“小心有指紋!這可是呈堂證供!”

她臉上是壓抑不住的興奮和得意,飛快地將筆記本塞回陸然抽屜的最上層,又手腳麻利地將散落的習題冊一股腦塞進去,動作一氣呵成。

做完這一切,蘇瑤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拍了拍胸口,仿佛完成了一項驚天動地的秘密任務。她轉頭看向林悅,發現林悅還僵在原地,臉頰通紅,眼神迷離,一副被巨大的幸福砸懵了的樣子。

蘇瑤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湊近林悅耳邊,用氣聲揶揄道。

“喂!回魂了!傻啦?這下信了吧?你家‘陸先生’,悶騷得很呐!藏得夠深的!”

林悅被她的調侃驚醒,臉頰更紅了,羞得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但心底那股洶涌的甜蜜卻怎麼也壓不下去。她低下頭,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揚起,露出一個羞澀又無比甜美的笑容。陽光透過窗戶,照在她泛紅的耳廓和微翹的嘴角上,像鍍了一層溫暖的金邊。

下午剩下的課,林悅一個字也沒聽進去。她的心,像一只被放飛的氫氣球,輕飄飄地、不受控制地向上飛升,飛向一個充滿了粉紅色泡泡的雲端。她忍不住一次次偷偷瞟向前排那個沉靜的背影,每一次心跳都帶着嶄新的、甜蜜的注解。他低頭寫字時微顫的睫毛,他翻動書頁時幹淨的手指……每一個細微的動作,都仿佛被賦予了全新的、令人心醉的意義。

晚自習結束的鈴聲,終於將林悅從雲端拉回現實,但那份甜蜜的暈眩感卻絲毫未減。她和蘇瑤並肩走出教學樓,深秋的夜晚帶着涼意,但林悅卻覺得渾身暖洋洋的。天空中繁星點點,像撒落的碎鑽。

剛走出教學樓沒幾步,蘇瑤就迫不及待地拉着林悅,拐進了通往實驗樓後的一條相對僻靜的、被高大梧桐樹陰影籠罩的走廊。這裏遠離主路,路燈昏暗,只有月光透過稀疏的枝葉縫隙灑下斑駁的光點,顯得格外幽靜。

“快快快!憋死我了!”

蘇瑤一進入陰影,就迫不及待地鬆開林悅,轉過身,面對着林悅,臉上是抑制不住的興奮和激動,眼睛在昏暗的光線下亮得像探照燈。

“現在安全了!快!老實交代!什麼感覺?是不是高興得快飛起來了?我就說吧!陸然絕對對你有意思!這詩集!這麥克風!簡直是教科書級別的暗戀證據!”

林悅靠在冰涼的牆壁上,被蘇瑤一連串的問題砸得暈頭轉向,臉頰在黑暗中依舊滾燙。她用手捂住臉,聲音從指縫裏悶悶地傳出來,帶着濃濃的羞澀和甜蜜。

“蘇瑤……你別說了……”

“幹嘛不說?多美的事兒啊!”

蘇瑤一把拉下林悅捂着臉的手,非要看着她的眼睛。

“悅悅!這可是雙向奔赴啊!多浪漫!想想看,高冷大學霸,默默暗戀溫柔小主播,偷偷抄情詩,畫定情信物(麥克風),寫你的名字縮寫……嘖嘖嘖,這劇情,放小說裏都是爆款!”

蘇瑤的描繪,帶着她特有的誇張和浪漫色彩,像一劑強效催化劑,讓林悅心底那份隱秘的甜蜜瞬間發酵、膨脹。她仿佛看到了一個無比美好的、觸手可及的結局。陸然沉靜外表下的深情,圖書館那句精準的點評(是否也是一種關注?),朗誦比賽台下的注視……所有的片段都被蘇瑤的“石錘”理論串聯起來,編織成一個令人心醉神迷的粉色夢境。她甚至開始幻想,或許就在不久的將來,在某個陽光正好的午後,陸然會走到她面前,用他那清冽平靜的聲音,說出那句她渴望已久的話……

“所以啊!”

蘇瑤用力一拍林悅的肩膀,把她從粉紅泡泡裏拍醒一點點,語氣變得認真起來,帶着一種“軍師”般的運籌帷幄。

“現在形勢一片大好!咱們得趁熱打鐵!不能讓他再這麼悶騷下去了!得想辦法讓他開口!或者……你主動點?寫個小紙條?約他周末去圖書館?……”

蘇瑤開始興致勃勃地策劃着各種“助攻”方案,聲音在寂靜的走廊裏回蕩,充滿了對未來的無限憧憬。

林悅靠在牆上,聽着蘇瑤天馬行空的計劃,感受着夜風吹拂在發燙臉頰上的微涼,抬頭望着梧桐枝葉縫隙裏閃爍的繁星,嘴角噙着甜蜜的微笑。心底那份名爲“陸然”的謎題,似乎終於有了清晰而美好的答案。未來,仿佛鋪就了一條綴滿雛菊和星光的小徑,通往一個確定無疑的幸福終點。她甚至開始覺得,蘇瑤說的那些“平行線”的擔憂,都不過是杞人憂天。

就在這時,一陣壓低卻清晰的交談聲,伴隨着腳步聲,由遠及近,從走廊拐角另一側的陰影裏傳來。似乎是兩個剛結束值日的男生。

“……聽說了嗎?保送初審名單好像快出來了。”

“是嗎?都有誰啊?”

“還能有誰?咱們年級那幾個頂尖的唄,尤其高三(三)班那個陸然,聽說板上釘釘了……”

“師大?那挺好啊,離家還近。”

“好是好,不過……好像他報的那個專業方向,是在本部校區,聽說那邊資源更好……”

聲音隨着腳步聲漸漸清晰,又隨着他們拐過走廊盡頭,朝着宿舍樓方向遠去,漸漸消失在夜色中。

最後那句模糊的“……是在本部校區?”,卻像一把冰冷的錐子,猝不及防地、狠狠地扎進了林悅剛剛被甜蜜填滿的心髒!

師大本部?!

林悅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了!瞳孔驟然收縮!渾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間凍結!剛才還輕飄飄飛在雲端的心,像是被一只無形的大手狠狠拽住,以自由落體的速度,朝着冰冷的深淵急速墜落!

蘇瑤興奮的策劃聲戛然而止。她也聽到了!她猛地轉頭看向林悅,臉上的興奮瞬間被驚愕和一絲不祥的預感取代。

昏暗的走廊裏,斑駁的月光下,林悅的臉色在刹那間變得慘白如紙。她靠在冰冷的牆壁上,身體微微晃了一下,剛才還盛滿甜蜜星光的眼眸裏,此刻只剩下巨大的震驚和一片冰冷的、迅速蔓延開的恐慌。

那本剛剛被“石錘”的詩集帶來的所有溫暖和篤定,在“師大本部”這四個冰冷的字眼面前,脆弱得不堪一擊,瞬間崩塌瓦解。剛剛還清晰可見的、綴滿雛菊的星光小徑,前方驟然裂開了一道深不見底的鴻溝。

陸然……他要走?去……師大本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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