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鳶那句話砸下來,岩洞裏本就稀薄的空氣徹底凍成了冰坨子。
“染匠的符號……在蜂巢裏?”岩爪的聲音像是砂紙在磨石頭,嘶啞又帶着難以置信的顫音。蒼婆婆手裏的藥杵“哐當”掉在地上,渾濁的眼睛死死盯着雲鳶,仿佛想從她臉上找出開玩笑的痕跡。
林玄只覺得一股寒氣從尾椎骨直沖天靈蓋,比欽原蜂的毒針還狠。蜂巢裏的青銅箭頭已經夠驚悚了,現在又扯上部落裏那個沉默寡言的染匠?這感覺就像在原始部落吃烤肉串,結果籤子上刻着鄰居老王的電話號碼——詭異得讓人頭皮發麻!
他掙扎着想坐起來,左肩撕裂的傷口和手腕脖頸的蜂毒立刻聯手抗議,疼得他眼前金星亂冒,悶哼一聲又跌回獸皮上,活像一條離水的鹹魚。
“躺好!”雲鳶的聲音帶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幾步跨到他身邊,動作算不上溫柔地把他按了回去。她的指尖還殘留着一點草藥的清苦味,力道卻大得驚人。林玄齜牙咧嘴,心裏瘋狂吐槽:這姑娘手勁是跟諸懷練出來的吧?
“說清楚,”岩爪強撐着站起來,臉色因失血和憤怒顯得更加猙獰,“雲鳶,你確定?沒看錯?”
雲鳶深吸一口氣,火光在她緊繃的臉上跳躍:“岩縫很深,蜂巢嵌在裏面,像…像一塊巨大的、腐爛的琥珀。那些青銅箭頭,很多,插在蜂巢裏,或者掉在下面。那塊石板,就在最裏面,被蜂蠟和死蜂蓋着大半,但露出來的部分…”她頓了頓,眼神銳利地掃過衆人,“就是染匠阿土用來標記布匹的符號,那個歪扭的‘爪’形!我絕不會認錯!”
一片死寂。只有篝火燃燒的噼啪聲和傷員壓抑的呻吟。
染匠阿土?那個整天縮在角落,把雙手泡在各種古怪植物汁液裏,染出一匹匹靛藍、赭石色粗麻布的老實人?他的符號,出現在黑岩部用來封鎖鹽礦、坑害部落的毒蜂老巢裏?
林玄躺在獸皮上,腦子在眩暈和劇痛中艱難地運轉。蜂毒讓他思維像卡了殼的舊磁帶,但核心邏輯還在:青銅箭頭(黑岩)+ 蓇蓉草毒(陷害)+ 染匠符號(內鬼)= 一個針對青木部,極其陰險的絕戶連環計!
“不是巧合,”林玄的聲音幹澀沙啞,像砂紙摩擦,“黑岩部…知道這裏有鹽土。他們…用毒箭頭…引蜂築巢…封死鹽源…”他喘了口氣,指了指蜂巢的方向,又指了指部落,“染匠…是眼睛…是內應。”
“阿土?!”岩爪怒吼一聲,牽扯到傷口,疼得他臉都扭曲了,但怒火更盛,“我這就去把他揪過來!”說着就要往外沖。
“等等!”雲鳶和蒼婆婆幾乎同時出聲。
“證據!”雲鳶冷靜得可怕,一步擋在岩爪面前,“只有我們知道符號。他現在完全可以否認!貿然抓人,只會打草驚蛇,讓黑岩部知道我們發現了!”
蒼婆婆顫巍巍地點頭,渾濁的目光看向林玄:“智者…蜂毒…要緊。鹽有了,但蜂巢在側,如懸頂之刃…如何取鹽?如何…除蜂?”這才是迫在眉睫的生存危機。內鬼要查,但眼下部落的人可能等不到查清那天,就先被缺鹽拖垮或者被毒蜂蟄死。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到林玄身上。這位異星智者此刻臉色灰敗,手腕脖頸腫得發亮發黑,看着比躺着的石虎好不了多少,活脫脫一個“病弱版知識輸出機”。
林玄閉了閉眼,壓下翻騰的惡心感。腦子裏飛快閃過《動物世界》裏捅馬蜂窩的作死集錦,以及某個野外生存節目中用煙熏蜂巢的片段。煙霧…對,蜜蜂怕煙!原理是煙能幹擾它們依靠信息素和視覺的定位系統,讓它們混亂、失去攻擊性。欽原蜂再毒再猛,它也是蜂吧?大概率也吃這套!
“煙…”林玄睜開眼,吐出關鍵信息,“用濃煙…熏蜂。它們怕煙…會亂,會躲。”
“煙?”岩爪和周圍的戰士都愣了。火他們怕,但煙?那玩意兒不是嗆人用的嗎?
“對,煙!”林玄努力比劃,“大量…溼柴草…悶燒…冒濃煙…熏蜂巢…”他指了指自己腫成豬蹄的手腕,“熏的時候…人…要防護…泥巴…厚厚的泥巴…塗全身…只露眼睛…”泥漿護體,物理隔絕毒針,原始人版防化服!雖然簡陋,但總比裸奔強。
雲鳶眼睛一亮,立刻領會:“用煙驅蜂,趁亂取鹽,同時防護!”她看向岩爪,“部落裏還有多少能動的?”
岩爪迅速清點人手:算上輕傷員和健壯的婦人,勉強能湊出十幾個。
“夠了!”雲鳶果斷下令,“立刻準備溼柴草,越多越好!再挖大量黏土,要能糊住全身的!動作要快,天亮前必須動手!”夜長夢多,誰知道黑岩部或者那該死的諸懷會不會再來?
命令一下,殘存的部落如同一個被強行喚醒的受傷巨人,開始緩慢而堅定地運轉起來。收集潮溼的灌木枝葉,挖掘黏稠的泥漿,打磨趁手的石斧木矛…空氣中彌漫着緊張和一種背水一戰的決絕。蒼婆婆則帶着幾個婦人,用新得的粗鹽混合着草藥,繼續給重傷員補充體力。
林玄被留在相對安全的岩穴裏,身邊有那個報信的年輕戰士守着。他此刻是重點保護動物兼人肉攻略書。看着外面忙碌的身影,他努力集中精神思考細節。
“溼柴…一定要夠溼…冒煙不冒火…”他反復叮囑守在旁邊的年輕戰士,生怕這幫實心眼的原始人一激動把柴堆點成了篝火晚會,那樂子可就大了,直接BBQ毒蜂大餐。“泥…要厚…關節…脖子…都要糊住…”他艱難地比劃着全身重點防護區域,感覺自己像個在教山頂洞人跳芭蕾的舞蹈老師,心累。
年輕戰士聽得一臉肅穆,連連點頭,那表情仿佛在接收神諭。林玄心裏默默吐槽:兄弟,你這眼神讓我壓力山大,萬一這土法子不好使,我“智者”的招牌怕是要當場碎成二維碼。
時間在煎熬中流逝。外面的動靜漸漸小了下去,準備工作似乎接近尾聲。林玄靠在冰冷的岩壁上,蜂毒的酸麻感一陣陣襲來,讓他昏昏欲睡。就在意識即將沉入黑暗邊緣時,一陣刻意壓低的爭吵聲從岩穴外傳來。
“…婆婆!那符號…就是阿土!除了他誰會用那個鬼畫符?!岩爪哥沖動,您老也糊塗了嗎?”是雲鳶壓抑着怒火的聲音。
蒼婆婆的聲音蒼老而疲憊:“丫頭…我知道你急。但…沒有鐵證。阿土在部落三十年了…老實巴交…他圖什麼?黑岩部能給他什麼?比在部落更好?”
“也許黑岩部許諾他活命?許諾他鹽?或者…威脅他?”雲鳶反駁。
“也許…是有人栽贓?”蒼婆婆的聲音帶着深深的憂慮,“別忘了…巫鷲長老…”
巫鷲!這個名字像根冰冷的針,瞬間刺破了林玄昏沉的意識。那個從一開始就視他爲災星,供奉雙頭蛇雕像的頑固長老?他和染匠?雙頭蛇…肥遺…黑岩部…線索碎片在腦中嗡嗡作響,像一群迷路的蜜蜂,暫時理不出清晰的頭緒。
岩穴外沉默了片刻。
“我會盯着。”雲鳶的聲音恢復了冰冷,“鹽要取,蜂要除,內鬼…也要揪出來!天亮行動,婆婆,您照看好裏面。”
腳步聲遠去。林玄的心沉了沉。部落內部的水,比他想象的更深、更渾。
不知過了多久,雲鳶的身影再次出現在岩穴口。她臉上、手臂上已經糊上了一層厚厚的黃褐色泥漿,只露出一雙銳利的眼睛,活脫脫一個剛出土的兵馬俑。她身後跟着岩爪和另外十幾個“泥人”,個個全副武裝,手裏抱着大捆溼漉漉的柴草,眼神裏混合着緊張和決絕。
“我們去了。”雲鳶看了林玄一眼,言簡意賅。
“小心…風向…別在下風口…”林玄最後叮囑了一句,感覺自己的角色從舞蹈老師切換成了消防指揮。
雲鳶點了點頭,轉身帶着這支原始“防化部隊”,悄無聲息地沒入黎明前最深的黑暗裏。
等待的每一秒都無比漫長。林玄豎起耳朵,捕捉着鹽礦方向傳來的任何細微聲響。那個年輕戰士也緊張地握着石矛,守在洞口。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起初一片死寂。然後,隱約有柴草拖動的窸窣聲。接着,是壓抑的咳嗽聲——大概是濃煙開始彌漫了。
突然!
一陣低沉而密集的“嗡嗡”聲猛地爆發出來!那聲音由遠及近,如同無數架微型轟炸機同時起飛,瞬間撕裂了清晨的寧靜!即使隔着一段距離,也能感受到那股狂暴的、被激怒的聲浪!
“開始了!”年輕戰士聲音發顫。
嗡嗡聲越來越大,越來越狂暴,其中還夾雜着幾聲短促的呼喝和重物拍打的聲音。林玄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煙起作用了嗎?泥漿防護夠厚嗎?有沒有人被蟄?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嗡嗡交響樂達到高潮時,一聲尖銳的、穿透力極強的呼哨聲猛地響起!是雲鳶的信號!
年輕戰士像離弦之箭般沖了出去。林玄也掙扎着想爬起來去看,卻被眩暈感狠狠按了回去。
很快,外面傳來了嘈雜的人聲和奔跑聲。幾個“泥人”跌跌撞撞地沖了回來,身上沾滿了泥漿、草屑和被拍死的欽原蜂屍體。他們劇烈地咳嗽着,臉上糊的泥巴被汗水沖開一道道溝壑,露出的皮膚漲得通紅,眼神裏卻充滿了劫後餘生的激動。
“成了!智者!煙…咳咳…煙管用!”一個戰士邊咳邊喊,聲音嘶啞卻興奮,“那幫毒蟲子全懵了!亂飛亂撞!跟沒頭蒼蠅似的!”
“鹽!挖到下面的硬鹽塊了!好大一片!”另一個戰士興奮地比劃着。
林玄長舒一口氣,感覺壓在心口的巨石鬆動了大半。土法子奏效了!科學之光(雖然是煙熏火燎版的)再次照耀了蠻荒大地!
“雲鳶姐呢?”林玄沒看到那個最顯眼的“兵馬俑”。
“在後面!岩爪哥也在!”戰士話音剛落,雲鳶和岩爪的身影就出現在了洞口。
雲鳶臉上的泥漿掉了一大半,露出被濃煙熏得發紅的臉頰,幾縷汗溼的頭發粘在額角,顯得有些狼狽。但她眼神依舊銳利如刀,手裏緊緊抓着一樣東西——一塊沾滿蜂蠟和泥土、邊緣粗糙的深灰色石板!正是她在蜂巢深處看到的那塊!
岩爪的情況不太好,他左臂的傷口似乎崩開了,簡易包扎的獸皮下滲出暗紅的血跡,臉上也多了幾道被狂亂飛行的毒蜂擦過的紅痕,但他精神亢奮,咧着嘴,露出沾着泥的牙齒:“智者!看!這鬼東西!真他娘的在那蜂巢裏!”他指着雲鳶手裏的石板。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聚焦在那塊石板上。
雲鳶走到林玄的獸皮鋪前,將石板放在地上,用骨匕刮掉上面厚厚的蜂蠟和污垢。火光下,石板的表面逐漸顯露出來。
上面刻着一些歪歪扭扭的符號。最顯眼的,正是雲鳶之前確認的、屬於染匠阿土的那個獨特“爪”形標記。但在這個標記旁邊,還刻着另外幾個符號!
一個是三條波浪線,像是代表水或河流。另一個,是一個簡單的圓圈,裏面點了一個點。還有一個,看起來像是…一個極其簡陋的雙頭蛇輪廓!
林玄的瞳孔驟然收縮!雙頭蛇!巫鷲密室裏的雕像!這絕不是巧合!
岩爪和周圍的戰士也認出了那個雙頭蛇的圖案,臉色瞬間變得極其難看,紛紛倒吸一口冷氣。
“巫鷲…”岩爪的聲音像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充滿了刻骨的恨意和震驚。
雲鳶的指尖重重地點在那個雙頭蛇符號上,又劃過那個屬於染匠的“爪”形標記,最後停留在那個圓圈加點的符號上。她的聲音冰冷,帶着一種山雨欲來的肅殺:
“染匠阿土…長老巫鷲…還有這個…”她的指尖在圓圈加點符號上敲了敲,目光如電,掃過洞內每一張驚疑不定的臉。
“這第三個符號…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