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青銅箭頭的冷光,如同淬毒的針,狠狠扎進每一個人的眼底。黑岩部!這三個字帶着血腥的鐵鏽味,在死寂的岩洞裏無聲地回蕩。空氣凝固得如同鉛塊,壓得人喘不過氣。岩爪因憤怒而扭曲的臉,雲鳶緊握骨匕、指節發白的手,蒼婆婆渾濁眼中深沉的絕望,還有地上傷員們壓抑的呻吟,都在無聲地宣告着:青木部已站在了懸崖邊緣。

林玄靠在冰冷的岩壁上,被毒蜂蟄中的手腕和脖頸處,灼痛混合着麻木感如同無數細小的螞蟻在啃噬。眩暈感一陣陣襲來,視野邊緣發黑。他強撐着精神,目光掃過那支沾着蓇蓉草毒汁和諸懷獸毛的青銅箭,又掃過洞外那片被血色彗星短暫光顧過的、如同地獄廢墟般的營地。

“水…食物…鹽…” 一個沙啞虛弱的聲音打破了死寂。是石虎!他不知何時微微睜開了眼,眼神黯淡渙散,嘴唇幹裂出血,聲音微弱得如同蚊蚋。

鹽!

這個詞像一道閃電劈入林玄混沌的腦海!之前的混亂和劇毒危機,讓他幾乎忘了這個最基礎的生存要素!部落的“地獄濃湯”寡淡無味,熏肉和儲存的食物也毫無鹹味。長期缺鹽,會導致體力衰竭、肌肉抽搐、神經功能紊亂!石虎的虛弱,傷員恢復緩慢,甚至戰士們對抗諸懷時的力不從心…缺鹽是重要的因素之一!

“鹽…我們需要鹽!” 林玄掙扎着站起身,聲音因爲虛弱而顫抖,但語氣異常堅定。他對着雲鳶和岩爪,做了個舔手指、表示“鹹味”的動作,又指了指石虎和地上的傷員,做了個“虛弱”、“需要”的手勢。

雲鳶立刻明白了。部落確實很久沒有穩定的鹽來源了。以前靠和遠方小部落交換或采集某種含鹽的植物灰燼,但自從與黑岩部交惡,商路斷絕,鹽就成了奢侈品。

“鹽…在很遠的鹽澤…有黑岩部的人守着…” 岩爪捂着腫脹劇痛的胳膊,聲音嘶啞,充滿了無力感。鹽澤在黑岩部的勢力範圍內,現在去,無異於送死。

林玄搖了搖頭。他閉上眼睛,努力回憶穿越後這地獄般的幾天裏,所有關於環境的細節。渾濁的溪水…帶着淡淡的鹹味?不對,是土腥和腐爛味。空氣…潮溼,但沒有海風的氣息。他猛地睜開眼!地質知識!石灰岩!他之前讓岩爪去找石灰石粉時,提到過采石場塌方的地方有很多白色粉末…

“采石場…塌方的地方…” 林玄急切地比劃着,指向之前取石灰石粉的方向,“白色的石頭…粉末…嚐一嚐!可能有鹹味!”

所有人都愣住了。嚐石頭粉末?這異星人又有什麼怪想法?

雲鳶看着林玄急切而篤定的眼神,又看看父親幹裂的嘴唇和蒼白的臉色,一咬牙:“帶路!去采石場塌方的地方!”

在幾個傷勢較輕的戰士攙扶下,林玄、雲鳶和岩爪深一腳淺一腳地來到了部落西側不遠處的采石場。這裏原本是一處裸露的石灰岩山壁,此刻因爲之前的塌方,堆積了大量碎石和灰白色的粉末。

林玄強忍着眩暈,走到塌方形成的灰白色粉末堆旁。他蹲下身,用手指捻起一小撮細膩的粉末。在衆人驚疑的目光注視下,他伸出舌頭,極其小心地舔了一下指尖的粉末。

一股極其純粹、強烈的鹹澀味瞬間在舌尖炸開!帶着岩石特有的礦物氣息,卻毫無疑問是鹽的味道!而且是未經提純的天然岩鹽!

“是鹽!” 林玄的聲音帶着劫後餘生的激動!他指着地上大片的灰白色粉末,“這些粉末!是鹽!可以吃!”

岩爪和戰士們難以置信地看着那堆在他們眼中只是“白色石頭粉”的東西。一個膽大的戰士學着林玄的樣子,小心地舔了一點,隨即眼睛瞪得滾圓:“鹹的!真的是鹹的!是鹽!”

這個消息如同甘霖,瞬間沖淡了部分絕望!岩爪立刻指揮還能行動的戰士和婦人:“快!收集這些鹽粉!小心裝好!帶回部落!”

有了鹽的來源,雖然原始粗糙,但總算解了燃眉之急。蒼婆婆立刻用新制的竹炭淨水化開鹽粉,制成淡鹽水,小心地喂給石虎和重傷員補充電解質。部落裏也彌漫開一種微弱的、帶着鹹味的希望氣息。

然而,林玄的狀態卻越來越糟。被欽原毒蜂蟄傷的地方,紅腫非但沒有消退,反而開始向周圍蔓延,皮膚發黑發硬,如同覆蓋了一層粗糙的樹皮。灼痛感減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入骨髓的酸麻和冰冷感,仿佛有無數冰針在肌肉裏穿刺。眩暈感越來越強,眼前陣陣發黑,腳步虛浮。他知道,蜂毒正在侵蝕他的神經系統。

他拿出急救包,裏面僅剩的抗生素(阿莫西林)還有兩片半。他猶豫了一下,掰下半片吞了下去。又拿出最後一點雲南白藥粉,混合着蒼婆婆給的深綠色藥糊,塗抹在傷口上。藥糊的辛辣冰涼和蜂毒的酸麻交織在一起,帶來一種怪異的、如同冰火兩重天的刺激感,稍微壓制了不適,但治標不治本。

“你需要休息。” 雲鳶清冷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她不知何時走了過來,遞給他一個盛着淡鹽水的木碗。她的手臂和臉頰上的蟄傷也紅腫着,但似乎沒有林玄這麼嚴重,眼神依舊銳利,只是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

林玄接過木碗,小口抿着微鹹的水,點了點頭。他確實撐不住了。

他被安置在石虎岩洞旁邊一個相對幹淨的小岩穴裏(比之前的“豬圈”強多了)。雲鳶坐在洞口不遠處的一塊石頭上,默默地擦拭着她的骨匕,也充當着守衛和“看護”。她的目光偶爾會掃過蜷縮在獸皮上、因爲不適而微微顫抖的林玄,眼神復雜。

夜色深沉。部落的廢墟間,零星的火堆重新燃起,驅散着部分黑暗和恐懼。婦人們在蒼婆婆的指揮下,用新得的粗鹽醃制着白天冒險采集來的少量獸肉和塊莖,爲可能到來的漫長圍困做準備。岩爪則忍着劇痛,安排戰士輪班警戒,警惕着黑岩部可能的再次襲擊和隨時可能返回的諸懷巨獸。

林玄在昏沉與酸麻中半睡半醒。左肩之前的撕裂傷在蜂毒的刺激下也開始隱隱作痛。背包被他緊緊抱在懷裏,側袋裂口處那幾道暗紅痕跡冰冷依舊。血色彗星被雲層遮蔽,但那種無形的、令人心悸的壓迫感並未消失。

不知過了多久,一陣極其輕微的腳步聲靠近。林玄猛地驚醒(盡管身體沉重),右手下意識地摸向腰間的軍刀。

是雲鳶。她端着一碗熱氣騰騰、散發着淡淡草藥味和鹹味的肉湯,走到林玄的獸皮鋪旁,蹲下身。火光跳躍着,映照着她臉上未消的紅腫和那雙在夜色中依舊清澈的眼睛。

“喝。” 她將木碗遞到林玄面前,聲音依舊沒什麼溫度,卻少了之前的冰冷戒備。

林玄愣了一下,支撐着坐起身。肩膀的劇痛和蜂毒的酸麻讓他動作僵硬。他接過木碗,入手溫熱。碗裏的湯很稀,飄着幾片煮爛的苦菜葉和一點肉末,但那股淡淡的鹹味在此刻顯得無比珍貴。他小口地喝着,暖流順着食道滑下,稍微驅散了體內的寒意和不適。

雲鳶沒有立刻離開。她看着林玄喝湯,沉默了片刻,忽然低聲問了一句土語。林玄茫然地看着她。

雲鳶似乎有些懊惱自己的沖動。她猶豫了一下,指了指林玄,又指了指天空,做了個“掉落”的手勢,最後指向林玄那個從不離身的背包。意思很明白:你從哪裏來?爲什麼會掉到我們這裏?

林玄捧着碗,看着跳躍的火光映在雲鳶眼底的微光。他該如何解釋?岩洞壁畫?空間扭曲?另一個世界?他苦澀地笑了笑,指了指自己的腦袋,又指了指天空,最後無奈地攤了攤手。意思是:很遠很遠的地方,說了你也不懂。

雲鳶顯然沒得到想要的答案,眉頭微蹙。她看着林玄蒼白虛弱的臉和被蜂毒折磨的痛苦,沒有再追問。她默默地伸出手,指了指林玄手腕上那處腫脹發黑的蟄傷。

林玄會意,將手腕伸了過去。

雲鳶從腰間一個小皮囊裏,掏出一點蒼婆婆給的深綠色藥糊。她用手指挖了一點,動作有些笨拙地、小心翼翼地塗抹在林玄手腕的傷口上。她的手指並不細膩,帶着常年握武器形成的繭子,動作也談不上溫柔,甚至因爲緊張而有些僵硬。藥糊接觸到傷口的瞬間,那冰火交織的刺激感讓林玄忍不住吸了口冷氣。

雲鳶的動作頓了一下,抬眼看向林玄,眼神裏帶着一絲詢問。林玄趕緊擠出一個表示“還好”的僵硬笑容。

少女低下頭,繼續塗抹。這一次,她的動作放輕了許多。冰涼的藥糊和少女指尖那笨拙的觸碰,帶來一種奇異的安撫感。林玄看着火光下她低垂的、沾着泥污卻難掩英氣的側臉,感受着手腕處傳來的、與蜂毒酸麻截然不同的細微觸感,心中某個堅硬冰冷的角落,似乎悄然鬆動了一絲。

“謝…謝謝。” 林玄用幹澀的中文低聲道。

雲鳶沒有抬頭,只是塗抹藥膏的手指微微停頓了一瞬,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塗抹完手腕,她又示意林玄側過身,查看他脖頸上的蟄傷。這個動作讓兩人靠得很近。林玄能聞到她身上淡淡的汗味、泥腥味和一絲草藥的清苦氣息。

就在雲鳶的手指即將觸碰到林玄脖頸傷口的瞬間——

“雲鳶姐!智者!不好了!” 一個負責外圍警戒的年輕戰士,連滾爬爬地沖到了岩穴口,臉上充滿了驚恐,“鹽!鹽土那邊…出事了!”

林玄和雲鳶同時一驚!雲鳶立刻收回手,霍然起身!

“怎麼回事?” 雲鳶的聲音瞬間恢復了冰冷。

“我們…我們按智者的吩咐,在塌方鹽土那裏挖鹽粉…” 戰士喘着粗氣,語無倫次,“結果…結果挖深了點…旁邊一大片土突然塌了下去…露…露出一個洞!裏面…裏面全是…欽原蜂的巢!好大的蜂巢!還有…還有…”

戰士的聲音因爲極度的恐懼而顫抖,他伸手指着鹽土的方向,臉色慘白如紙:“還有…那蜂巢裏面…卡着好多…好多那樣的…青銅箭頭!”

嗡——!

林玄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剛喝下去的肉湯似乎都凍結在了胃裏!蜂巢!青銅箭頭!出現在新發現的鹽土礦旁邊?!

雲鳶的臉色也瞬間變得極其難看!她猛地看向林玄,眼中充滿了震驚和詢問!

林玄掙扎着想要站起來,卻被眩暈感和肩膀的劇痛狠狠按了回去。他急促地喘息着,大腦在蜂毒的侵蝕下艱難地運轉。鹽礦…蜂巢…青銅箭頭…黑岩部!

一個冰冷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念頭瞬間成型!

黑岩部!他們不僅用毒箭引諸懷,驅蜂群!他們很可能早就知道這片鹽土礦的存在!他們甚至可能…故意將廢棄的、塗抹過蓇蓉草毒汁的青銅箭頭丟棄在蜂巢附近,利用毒蜂對特定氣味的敏感性,或者用某種方法…將蜂巢引到了鹽礦附近!目的就是——徹底封鎖青木部獲得食鹽的渠道!將青木部困死在缺鹽的絕境裏!讓整個部落在虛弱中慢慢腐爛、消亡!

好毒辣的絕戶計!

“帶我去!” 林玄咬着牙,用盡全身力氣想站起來。他必須親眼看看!必須確認!

雲鳶一把按住他:“你待着!” 她的語氣不容置疑,帶着一種保護性的嚴厲。她看了一眼林玄慘白的臉色和發黑的手腕,轉身對那個報信的戰士和聞訊趕來的岩爪(他強撐着)命令道:“看好他!我去看看!”

說完,她抓起骨匕,身影如同矯健的獵豹,瞬間消失在通往鹽土礦方向的黑暗小徑中。

林玄被岩爪和戰士按在獸皮上,只能眼睜睜看着雲鳶消失在黑暗中。焦慮、憤怒和對雲鳶安危的擔憂如同毒蛇般噬咬着他的心。他抬頭望向岩穴外深沉的夜空。遮蔽血色彗星的雲層不知何時散開了一些。那顆暗紅色的、如同凝固血塊般的星辰,再次露出了它猙獰的面目,在夜空中緩緩移動着,拖着那條黯淡的灰白光尾,如同死神的鐮刀,冷冷地俯瞰着下方這片飽受蹂躪的土地。

寂靜重新籠罩了岩穴。只有林玄自己粗重的呼吸和擂鼓般的心跳。時間仿佛被拉長,每一秒都如同一個世紀般漫長。

不知過了多久,急促的腳步聲再次響起!

雲鳶回來了!她的臉色比剛才更加難看,甚至帶着一絲從未有過的蒼白。她的呼吸急促,握緊骨匕的手微微顫抖。她沖進岩穴,沒有看岩爪他們詢問的眼神,目光直接鎖定林玄,聲音帶着一種極力壓抑的驚悸和…一絲深沉的恐懼:

“蜂巢…很大!嵌在鹽礦旁邊的岩縫裏…裏面…有很多很多那種青銅箭頭!還有…” 她深吸一口氣,仿佛需要極大的勇氣才能說出接下來的話,“…在蜂巢最深處…我看到了…一塊石板…上面刻着的符號…和染匠木棚裏…那個…一模一樣!”

染匠的符號!出現在鹽礦旁邊的蜂巢深處?!

林玄的血液仿佛瞬間凍結!一股比蜂毒更冰冷、更令人窒息的寒意,如同無形的巨手,狠狠攫住了他的心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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