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墨的手指從泥水中抽離時,掌心鱗片還在微微發燙,像一塊剛從火裏撈出來的鐵片。他沒再看井底那六張臉——它們已經沉下去了,只留下水面一圈圈緩慢擴散的漣漪,仿佛剛才的一切不過是水波對月光的錯覺。
他站起身,膝蓋發出輕微的咔響,像是骨頭縫裏塞進了沙礫。右眼青光未散,視野邊緣依舊浮動着一層薄霧般的異色,但這次他沒咬舌,而是用指甲掐進手臂外側的皮肉,逼自己清醒。痛感比舌尖更直接,也更真實。
祠堂方向傳來一聲悶響,像是供桌上的香爐倒了。
他不知道那是幻聽還是確有其事,但他知道,自己必須回去。
不是爲了找答案,而是因爲那震動還在,順着地面爬上來,鑽進腳底,像有人在地下敲鼓。節奏很慢,卻帶着某種不容抗拒的牽引力,仿佛他的骨頭也在跟着共振。
穿過倒塌的門檻時,腳底踩到一片硬物。低頭一看,是半張燒焦的黃符殘角,嵌在泥裏,邊緣還泛着微弱的灰光。他沒撿,只是用鞋尖輕輕撥了撥,確認它確實還殘留着一絲溫熱。這不是老乞丐昨夜撒下的最後一張符,就是某種東西故意留在這裏的。
祠堂門虛掩着,門縫裏透出燭光,不是正常的橙黃,而是偏綠的暗紅,像是血混了油。
他推門進去,動作很輕,連呼吸都壓到了最低。關帝像矗立在角落,刀尖朝地,臉上的油彩剝落大半,只剩一雙眼睛漆黑如墨,正對着他。他繞到神像背後蹲下,背靠冰冷石基,右手無意識摸向後頸——那裏金線已斷,皮膚撕裂處結了薄痂,但道紋仍在隱隱發熱。
蠟燭突然“啪”地一聲爆開燈花。
不是火星四濺的那種爆裂,而是整團火焰猛地拉長、扭曲,凝成六張人臉,每一張都和井底浮屍一模一樣。緊接着,第七道虛影浮現,是個骷髏,空洞的眼窩直勾勾望向秦墨藏身的位置。
“三十六陰時生人魂血……”骷髏開口,聲音像是從井底爬出來的風,“才能刻滿你背上的紋。”
秦墨右眼驟然刺痛,仿佛有針扎進瞳孔深處。他本能閉左眼,僅靠右眼鎖定骷髏輪廓——果然,那虛影邊緣泛着熟悉的青光,與左手鱗片同源。他咬住下唇,忍住悶哼,嚐試將意念集中在左手背,引導那股溫熱流向右眼。
青輪亮度提升半分,頭痛頓時減輕。
不是幻覺,是能量可以調動。這個認知讓他心跳加快,不是恐懼,而是某種近乎戰栗的興奮——他終於能掌控一點屬於自己的力量了。
骷髏似乎察覺到了什麼,灰白的頜骨微微開合:“你聽見了?那就別浪費時間躲着。”
話音未落,香灰被無形之力托起,在供桌上劃出一道極細的紋路,形狀詭異,卻讓他心頭一震——那分明是“鎮魂碑”的局部圖案。
他還未來得及細想,梁柱後傳來布料摩擦的窸窣聲。
一個黑袍人影走了出來,腳步無聲,手裏握着一把未出鞘的鐮刀。空氣在他經過的地方微微扭曲,像是熱浪蒸騰,卻又冷得讓人牙關打顫。
秦墨想動,卻發現雙腿像被釘在地上,動彈不得。不是物理束縛,而是右眼青輪光芒竟自行擴散至腳踝,將他牢牢鎖住。
這不是防御機制,是某種本能反應——它在阻止他逃跑。
黑袍人停在供桌前,目光掃過骷髏虛影,又落在關帝像方向,嘴角扯出一絲弧度。他沒說話,只是抬起右手,掌心朝上,露出一抹極淡的綠芒——那是怨靈附體的痕跡。
秦墨瞳孔收縮。
他知道那是什麼。井底浮屍沒有怨氣,但這人有。而且……可以吸收。
他深吸一口氣,意念集中於右眼,鎖定對方掌心綠芒,同時左手按地,五指摳進泥土。腦海中浮現井邊那截腐爛槐枝——它還在原地,半埋在泥裏。
意念一動,槐枝破土而起,如箭般射入祠堂,精準穿過黑袍人掌心。
“嗤——”
綠血噴濺,觸地即燃,青煙騰起,帶着腐肉般的腥臭。黑袍人悶哼一聲,踉蹌後退,臉色第一次變了。
秦墨卻感到一股暖流順着槐枝倒灌回體內,直沖左手鱗片。那片金色微微擴張,邊緣竟染上一絲黑氣,像是被污染的金屬。
他嚐到了甜頭,也明白了代價。
“你背上的金紋……”黑袍人捂住傷口,聲音嘶啞,“快滿了。”
這句話像刀一樣扎進秦墨腦海。他愣住,不是因爲恐懼,而是因爲這句話讓他第一次意識到——那道紋,不是封印,是容器。
需要填滿的東西。
黑袍人倒地前最後看了他一眼,眼神裏沒有恨意,只有一種近乎憐憫的冷漠。
秦墨沒動,右手仍按在地上,指尖沾着槐枝帶回來的綠血,正緩緩滲入皮膚。
祠堂外,風停了。
供桌上香灰未散,那道微型碑紋還在,邊緣微微顫動,仿佛隨時會活過來。
他低頭看向自己的左手。
鱗片邊緣的黑氣正在擴散,像墨汁滴入清水,緩慢卻不可逆。
青輪在右眼裏旋轉,穩定得不像第一次使用的力量。
他知道,剛才那一擊不是結束。
而是開始。
血從他右手食指滴落,砸在香灰上,暈開一個小小的紅圈,正好覆蓋住碑紋中央的凹陷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