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廂房的門簾在身後重重垂下,砸起一片細小的塵埃。濃重如墨的黑暗如同凝固的油脂,瞬間裹挾了蘇曉所有的感官。視野被徹底吞噬,只剩下純粹的、令人窒息的漆黑。唯一的亮源是腳下踩着的冰冷地面滲上來的寒意,穿透薄薄的鞋底,直往骨縫裏鑽。
粗重的喘息聲在逼仄的死寂裏被無限放大,每一次抽吸都帶着肺部撕裂般的痛楚。懷裏那塊沉甸甸、冰冷刺骨的鐵疙瘩緊貼着小腹的皮肉,隔着薄薄的單衣,棱角硌得生疼,卻也散發着一種滾燙的急切——那是被困在牢籠裏的野獸,是絕境中的唯一鑰匙!
快!再快!
蘇曉像一頭憑本能摸黑前進的盲獸,腳步踉蹌,手臂護着懷裏的東西,憑着記憶中那點可憐的方位感,朝着土炕的方向猛沖!
“砰!” 冰冷堅硬的炕沿狠狠撞上了她的大腿骨!劇痛讓她眼前金星亂冒,幾乎哼出聲,但她死死咬住了下唇,血味彌漫。身體失去平衡,幾乎是狼狽地撲倒在那片熟悉的、冰冷堅硬的土炕磚上!
顧不得撞疼的骨頭!沒有時間!
側耳傾聽——
門外!灶間隱約傳來張菊香氣急敗壞的摔盆聲和模糊咒罵!老蘇頭在主屋罵罵咧咧要酒喝的嗓門也提了起來!
時間窗口正在飛速關閉!
蘇曉的心跳撞擊着耳膜!她猛地翻過身,將身體蜷縮進炕角最深的陰影裏!冰冷的炕磚摩擦着破棉襖的後背。
懷中的鐵盒帶着河底淤泥濃重的腥氣和冰冷的死水寒氣。她根本來不及、也看不清它到底是什麼樣子,只能感受到那冰冷沉甸甸的分量和它棱角分明的輪廓。
黑暗中,她的手指如同冰涼的鐵鉤,帶着一種近乎癲狂的急迫,狠狠摳進鐵盒那冰冷、沾滿滑膩溼泥的表面!污泥在她冰冷的指縫裏擠壓變形!指甲劃過鐵皮邊緣,發出刺耳的摩擦聲!
找不到!找不到開口!淤泥太厚太滑!急切讓動作失去了精準!
冰冷的絕望像水銀一樣,迅速順着脊椎向上蔓延!
蘇曉狠狠一閉眼,深吸一口滿是黴塵的冰冷空氣,強迫自己鎮定!指關節因爲過度用力而發出細微的呻吟!
指尖觸到邊緣!鐵盒有一個微微凹陷的弧度?是蓋子的邊緣!手指沿着淤泥下的弧線邊緣瘋狂摳挖!溼冷的、滑膩的泥漿被指甲一層層刮掉!
鐵皮本體的冰冷堅硬觸感終於顯露出來!
找到了!蓋子邊緣的縫隙!
淤泥已經填入縫隙,黏糊糊的,堵得嚴嚴實實!
摳!指甲狠狠塞進那微乎其微的縫隙裏!用盡全力向外撬!指頭劇痛!指甲幾乎被堅硬的鐵皮邊緣割裂!溼滑黏膩的淤泥頑固地吸附在縫隙裏!
不行!淤泥太滑!指甲撬不動!
就在絕望再次升騰的刹那——
另一只手也加入了!兩只手!十根冰冷僵硬的手指,帶着豁出去的狠勁,深深摳入淤泥覆蓋的縫隙兩側!指腹用力壓陷在冰冷的鐵皮上!將全身的力氣都灌注到那細窄的縫隙處!
撬!給我開!
黑暗中,蘇曉幾乎能聽到自己牙根被咬碎的咯咯聲!肩胛骨處的劇痛也被這瘋狂的動作徹底點燃!
“嘎……吱……”
一絲極其微弱、如同鏽蝕門軸轉動前的、瀕臨斷裂的金屬呻吟聲,在絕對的黑暗中響起!
撬開了!蓋子鬆動了一絲絲!
一股難以言喻的腥鏽味混着溼泥腐敗的氣息,從這撬開的一線縫隙裏猛地逸散出來!瞬間鑽進蘇曉的鼻腔!嗆得她心肺一陣抽緊!
成了!繼續!
蘇曉心中狂喜!正要再次發力!
手指下的縫隙處,觸碰到一個堅硬、冰冷、而且……會活動的障礙物?!
硬物!冰冷的!杵在縫隙中央!
蘇曉的手指猛地僵住!像被燙到一樣!
鏽鎖?!
腦子裏瞬間蹦出這個詞語,如同冰水澆頭!
她屏住呼吸,指尖帶着一種近乎痙攣的顫抖,小心翼翼地從蓋子邊緣滑過,觸碰到一個短小、柱狀、表面覆蓋着淤泥但依舊能摸出堅硬棱角的凸起物!它牢牢地鎖在蓋子邊沿!下面似乎還連着東西!
真的是鎖!一把掛鎖!
完了!心沉到了谷底!
這種鐵皮盒子上的小掛鎖!沒有鑰匙就是一塊死鐵!用蠻力砸?那動靜足以把全村人引來!用東西撬?現在上哪去找趁手的東西?
黑暗和絕望如同厚重的幕布再次罩下!比之前更加沉重!
蘇曉渾身冰冷,僵硬地靠在冰冷的土炕角落。心髒在胸腔裏沉重而緩慢地跳動,每一次搏動都帶着巨大的疲憊和麻木的痛楚。身體仿佛被抽幹了所有力氣,剛剛撬開縫隙那瞬間爆發的狂喜,此刻變成了一種更深的、幾乎要將她吞噬的無力感。
不行……必須……砸開……
這個念頭如同風中的燭火,微弱卻不肯熄滅。目光下意識地掃過黑洞洞的屋子角落。原主那點微薄的家當在記憶裏打撈——破草繩?根本扯不動鐵鎖!硬土坯?太大動靜!炕沿?是磚……
磚!
就在剛才!她撲倒時撞到的地方!就是炕沿!那裏的土坯磚邊緣!昨天糊糊潑灑凍住!但被她用身體動作磨蹭掉了!那裏會不會有……棱角?相對堅硬尖銳的棱角?
蘇曉猛地撲向剛才撞痛的炕沿位置!冰冷的手掌瘋狂地在粗糙堅硬的炕沿表面摸索!黑暗中什麼也看不見,全憑感覺!
指尖滑過冰冷的棱角!不夠尖!太厚!
快一點!快一點!
指尖像盲人的觸角,顫抖着劃過堅硬的坑窪邊緣……有了!一處!似乎是兩塊大磚接縫處開裂塌陷了小小的一角?形成了比旁邊稍稍尖利那麼一點點的凸起!
就是它!
蘇曉像抓住救命稻草!甚至沒去管它夠不夠鋒利!會不會碎!
她的身體猛地從炕角擰轉,用盡腰腹的力量!雙手死死攥住那冰冷溼滑的鐵盒!將掛鎖的部分,高高抬起!然後朝着記憶中那炕沿凹陷棱角的位置!狠狠砸了下去!
咚!
一聲沉悶至極、如同被厚布包裹的鈍響!在狹小封閉的空間裏震蕩!
有效!幾乎無聲!土炕的構造和磚石吸收了絕大部分震動!
蘇曉狂喜!再次掄起鐵盒!狠狠砸下!
咚!咚!咚!
接連三下!每一次都用盡殘存的力氣,帶着不顧一切的瘋狂!虎口震得發麻!手臂幾乎脫力!肩膀的傷處痛得讓她眼前陣陣發黑!
第四下砸落的瞬間!
“咔!”
一聲極其輕微、清晰無比的金屬於裂聲!
蘇曉的動作瞬間定格!僵硬的身體如同石化!
黑暗中,她屏住呼吸,冰冷顫抖的手指猛地摸向掛鎖的位置!
鎖舌……連接處……斷開了?!
她無法相信!指尖清晰地傳來斷開鎖舌那凹凸不平的金屬斷茬!冰冷!銳利!
開了?!掛鎖……砸斷了?!
巨大的狂喜如同海嘯沖垮了堤壩!席卷了她殘破的意志!
蘇曉再也顧不上任何聲音控制!她近乎粗暴地掀開那沉重的、沾滿污泥的鐵皮蓋子!
一股更加濃烈的、復雜難聞的氣息瞬間爆發出來!潮溼鐵鏽、腐敗淤泥的腥氣、混合着一種……淡淡的……像是油污捂壞了的味道?又夾雜着一絲極其微弱、幾乎被完全掩蓋的、帶着油脂的陳紙氣味!
管它是什麼!管它有什麼!
蘇曉的手指直接探了進去!
冰冷粘稠的泥漿!像是摸進了一罐半凝固的豬油泥潭!
她的手指在裏面瘋狂摸索!攪動!每一次探入都帶出黏膩冰冷的泥水!
東西!一定有東西!
原主就算藏的是塊石頭,她現在也要挖出來!
指尖劃過冰冷的鐵盒內壁……碰到一個邊緣相對平整、裹滿了泥漿的硬物!
是它嗎?!
蘇曉幾乎是撕扯般,不管不顧地將那個沉甸甸、沾滿冰冷溼泥的方形硬塊從粘稠的淤泥裏猛地拽了出來!
看不清!絕對看不清!屋裏實在太黑了!
但沒關系!感覺!形狀!大小!
冰冷!表面相對光滑?像是一塊薄石板?或是一本……厚厚的……用油紙或什麼東西……仔細包裹過的……東西?!
蘇曉的心髒狂跳得如同要破胸而出!她能感覺到冰冷溼泥下包裹物的堅實輪廓!能感覺到自己凍僵的手指正激動地、死死摳着這東西的邊緣!
突然!
“蘇曉!!!”
一聲驚雷般的尖利咆哮猛地撕裂了東廂房的死寂!穿透薄薄的門簾,狠狠砸在蘇曉的耳膜上!
是張菊香!已經到了房門外!帶着滔天的怒氣和惡毒!
“臭丫挺的死在炕上了?!出來掃豬圈!豬餓得叫破天了你聾了是不是?!再裝死看我不掀了你的皮!!滾出來!!!”
門簾的縫隙處,一道灰白的光線猛地透進來,帶着刺骨的冷風,瞬間卷走了鐵盒內濃烈的腐濁氣息!
蘇曉渾身劇震!如同被冰水從頭澆到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