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大的初冬總帶着股鑽骨的溼冷，陳非揣着剛領到的英語競賽一等獎獎金，踩着滿地碎冰碴往校外的舊貨市場走。布口袋裏的錢叮當作響，加起來正好夠買台八成新的紅燈牌收音機——這是她計劃裏的第一步，也是離白之更近一點的實在辦法。
上周在量子力學課上解出那道難題後，她成了物理系的"編外名人"。走在路上總有人偷偷打量，連食堂打飯的師傅都多給她半勺白菜。但這些目光裏，只有白之偶爾投來的探究眼神，能讓她心跳亂了節拍。
他那天在講台下問她推論思路時，眼裏的認真像手術刀，精準地剖開了她所有故作鎮定的僞裝。陳非清楚，光靠幾道難題吸引注意遠遠不夠。白之是物理界的天之驕子，他的世界裏堆滿了公式、實驗和對未知的探索，想要真正走進那裏，她不能只做個會解題的文科生，得拿出能跟他並肩的硬實力。
舊貨市場在鐵道旁的空地上，帆布棚被風吹得譁譁響。陳非在第三個攤位前停住腳，角落裏那台收音機蒙着層灰，卻透着股順眼的敦實。攤主是個叼着煙袋的老頭，瞥了眼她洗得發白的棉襖："小姑娘，這可是進口零件攢的，不便宜。"
陳非沒還價，蹲下身掀開布罩。機身上的漆掉了兩塊，旋鈕卻還靈活。她按下開關，電流聲滋滋啦啦響了一陣，居然真的傳出了中央人民廣播電台的報時聲，雖然雜音重得像隔了層棉花。
"就它了。"她掏出錢數了數，指尖凍得發僵，"能不能送我套螺絲刀？"
老頭挑眉看她："你還會修？"
"學過點。"陳非含糊應着，把收音機裹進帶來的舊圍巾裏。其實她何止會修，二十年後她指導的研究生，畢業論文就是《基於數字信號處理的老式收音機改造》。
回到宿舍時，同屋的女生們正圍着煤爐織圍巾。見她抱着個舊收音機進來，老五湊過來："陳非，你買這玩意兒幹嘛？咱們宿舍不是有台公用的嗎？"
"拆着玩。"陳非把收音機往桌上一放，翻出從家裏帶來的小板凳。她的床鋪在最角落，牆上已經貼滿了演算公式，現在又多了個待解剖的"病人"。
螺絲刀擰開後蓋的瞬間，一股混合着灰塵和鬆香的味道飄出來。陳非眼睛亮了亮——內部布線比她預想的規整，尤其是電源部分，明顯動過手腳，用的還是少見的硅二極管。
"嚯，還真拆啊？"老五咋舌，"這玩意兒可貴着呢。"
陳非沒抬頭，指尖捏着電容元件輕輕晃動："裏面有個電容快壞了，不修也用不了多久。"她說話時專注得很，睫毛在台燈下投出小扇子似的陰影，平時略顯蒼白的臉頰因爲湊近燈泡，泛着點健康的紅暈。
同屋們漸漸看呆了。這個平時只知道埋頭讀書的轉系生，此刻像變了個人。捏鑷子的手穩得像焊槍，眼神裏的篤定比解數學題時更甚，連哪根導線接哪級管座都記得分毫不差。不到半小時，原本亂糟糟的零件就在桌上排得整整齊齊，像列隊的士兵。
"你這手藝，能去修無線電了。"老大忍不住說。
陳非笑了笑，沒接話。她正在畫新的電路圖，把原有的調諧回路改得更簡單，又在旁邊加了個外接喇叭的接口——這是八十年代才流行的設計，現在做出來，絕對能讓人眼前一亮。
台燈亮到後半夜，煤爐早就熄了。陳非呵着白氣計算電阻參數，鼻尖凍得通紅。桌上的零件漸漸歸位，新換的電容是她用省下的飯票換的，雖然不起眼，卻讓整個電路的穩定性提升了不止一個檔次。
最後擰上後蓋時，天已經泛白。她按下開關，這次沒有滋滋的雜音，播音員的聲音清晰得像在耳邊說話。陳非抱着收音機笑出聲，吵醒了對床的老五，被抱怨了句"瘋了"也不惱。
這台修好的收音機，是她的第一個戰利品，也是通往未來的鑰匙。她知道，再過幾年，改革開放的春風會吹遍全國，電子市場將迎來井噴式發展。而現在，她手裏握着的不僅是台收音機，是比別人早十年的技術藍圖，是能讓她站在白之身邊的底氣。
正想得入神，宿舍門被輕輕敲響。陳非嚇了一跳，趕緊把畫好的電路圖塞進書本夾層——這可是她打算成立公司的核心思路，現在還不能讓任何人看見。
開門見是系裏的同學，對方遞過個信封："陳非，你的稿費，上周投給《外語教學與研究》的文章登了。"
信封裏的錢比競賽獎金還多。陳非捏着薄薄的紙片，突然想起白之昨天在圖書館看的那本《半導體物理》，書皮都磨破了，想必是借不到新的。她心裏盤算起新的計劃，嘴角忍不住往上揚。
接下來的幾天，陳非一有空就抱着收音機往物理系的實驗室跑。說是找教授問問題，其實總在白之常待的那個角落徘徊。他果然還在研究那台老舊的示波器，眉頭鎖得緊緊的，側臉在儀器指示燈的映照下，比平時柔和了幾分。
"又卡殼了？"陳非抱着收音機走過去，故意讓機身上的紅燈亮着。
白之抬頭，目光先落在她懷裏的收音機上，又移到她臉上："濾波電路有問題。"他言簡意賅，視線卻停在那台明顯修過的機器上——外殼幹淨了不少，旋鈕還換了個新的，透着股說不出的協調。
"我或許能幫上忙。"陳非把收音機往桌上一放，按下開關，清晰的音樂聲立刻漫出來，驚得旁邊記錄數據的同學抬頭看。
白之的眼神明顯變了。這台收音機的音質，比校廣播室的專業設備還好。
"你改了電路？"他伸手想碰，又克制地收了回去。
"加了個簡單的負反饋。"陳非掀開後蓋，露出裏面規整的布線，"跟你那台示波器的問題有點像，都是信號幹擾。"她指着其中一個焊點，"你看，把這裏的接地方式改一下..."
話沒說完，就見白之拿起筆，在草稿紙上飛快地畫起來。他的思路轉得極快，她只說了個開頭，他已經推導出三種改進方案，其中一種甚至比她用的方法更簡潔。
陳非看着他筆下跳躍的公式，心裏那點因爲領先而產生的自得，瞬間變成了棋逢對手的興奮。這就是白之啊，永遠能在她拋出的命題裏，給出更精彩的答案。
"這個方案可行。"白之圈出最後一種方法，抬頭時正好撞上她的目光，兩人都愣了一下。他先移開視線，耳尖有點發紅，"你的收音機...賣嗎？" "不賣。"陳非笑得狡黠，把後蓋蓋好，"但我可以幫你修示波器。不過有條件——"
她故意拖長聲音，看着白之眼裏的疑惑，一字一句道："以後我問你物理題，不準說'這是哲學系該關心的嗎'。"
白之看着她眼裏的光，那裏面有自信，有狡黠，還有點他讀不懂的堅定。他沉默片刻，點了點頭，聲音比平時軟了些："成交。"
窗外的雪又開始下了，實驗室裏卻暖意融融。陳非抱着她的收音機，聽着裏面傳來的新聞播報，心裏像揣了團火。她知道，這台小小的收音機，不僅能收到遠方的信號，還能幫她敲開更廣闊的世界——一個有白之，有技術，更有無限可能的未來。
夜深人靜時，她趴在桌上，在信紙背面寫下"科創電子"四個字。筆尖劃過紙面的沙沙聲，像在爲即將到來的風暴，奏響第一聲序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