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廂內的空氣仿佛凝固成了實體,每一次呼吸都帶着鐵鏽和絕望的味道。克萊恩博士那張冰冷精致的臉從屏幕上消失,留下的“抹殺”指令卻像燒紅的烙鐵,深深燙在每個人的意識裏。深紫色的危險標識在主控屏上瘋狂跳動,像一個嘲諷的鬼臉。
凌夜握着脈沖約束槍的手指關節發出輕微的“咔吧”聲,指節因爲過度用力而呈現出一種瀕臨碎裂的青白色。槍身的冰冷沿着手臂蔓延,凍結了他血管裏奔流的岩漿。他緩緩抬起頭,那雙赤紅的眼眸裏,翻騰的怒火並沒有熄滅,而是被一種更深沉、更可怕的死寂所覆蓋。冰封之下,是足以撕裂一切的暗流。他沒有看任何人,目光穿透裝甲車的頂蓋,投向那片被污染籠罩的、鉛灰色的天空,仿佛在凝視着某個無形存在的眼睛。
“隊……隊長?”蘇河的聲音帶着哭腔,打破了死寂。她依舊跪在沈青瓷的擔架旁,雙手緊緊抓着擔架的邊緣,指節同樣泛白。她看着凌夜手中的槍,又看看屏幕上那個瘋狂跳動的紫色三角,巨大的恐懼幾乎要將她吞噬。“我們……我們真的……要……”
“數據不會說謊。”白硯的聲音嘶啞地響起,帶着一種被背叛後的尖銳痛楚和強行維持的冷靜。他面前的懸浮光屏上,凌曉的身份信息、彼岸花計劃的絕密檔案、哀慟之女的危險評估,冰冷地陳列着,像一場無聲的控訴。“L-0731,凌曉。‘彼岸花’一期實驗體,編號‘種子’(Seedling)。實驗記錄顯示,暴露於高純度‘絕望’污染源‘冥河’後,精神屏障崩潰,發生不可逆畸變……官方記錄:湮滅。”他猛地一拳砸在控制台上,光屏劇烈晃動。“湮滅?!好一個湮滅!他們把她變成了怪物!現在又要我們去‘抹殺’她!這就是‘淨化局’的真相!”他鏡片後的眼睛布滿血絲,看向凌夜,“凌夜,那是你妹妹!被他們當成小白鼠折磨成這樣的妹妹!”
“我知道。”凌夜的聲音響起,像兩塊凍土互相摩擦,低沉、冰冷,沒有任何起伏。他終於動了,握着約束槍的手微微抬起,槍口並非指向車外小巷的方向,而是斜斜地垂向車廂地板,但那幽藍的能量回路光芒卻危險地亮了一分。“所以,命令必須執行。”
“什麼?!”白硯和蘇河同時失聲。蘇河更是驚恐地捂住了嘴。
“但不是現在。”凌夜的目光終於從虛無中收回,銳利如刀鋒,掃過白硯和蘇河驚愕的臉。“不是以這種方式。更不是爲了他們。”他口中的“他們”,冰冷地指向了剛剛下達指令的克萊恩和其背後的淨化局高層。“青瓷需要急救,我們暴露在污染核心區,強敵隨時會到。現在沖出去,等於送死,也救不了任何人。”
他語速不快,卻帶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白硯,最高權限,封鎖‘夜鶯’所有對外通訊,包括緊急求救頻道,切斷所有非必要數據流,進入‘幽靈模式’。我要這輛車從現在起,從淨化局的監控網裏徹底消失。你能做到嗎?”他的目光緊緊鎖住技術官。
白硯愣了一下,隨即鏡片後的眼睛爆發出驚人的亮光。那是技術挑戰點燃的火焰,混雜着對現有權威的反叛快感。“最高權限?幽靈模式?”他舔了舔幹裂的嘴唇,手指已經在光屏上飛舞起來。“給我……三分鍾!不,兩分鍾!他們的監控協議有七個後門,我早就想試試了!”他臉上浮現出一種近乎狂熱的專注,之前被欺騙的憤怒暫時被破解難題的興奮取代。
“蘇河!”凌夜的目光轉向栗發女孩,“青瓷情況怎麼樣?穩定劑效果?”
蘇河被凌夜眼中冰冷的決斷力震得一個激靈,連忙看向生命監測儀。“強心針暫時穩住了生命體征……但……但非常微弱!污染指數……還在緩慢上升!那些紫色的紋路……”她指着沈青瓷額角皮膚下若隱若現的蛛網,“它們在動!好像在……吸收中和劑的能量?”
凌夜的心沉了一下。他蹲下身,仔細查看沈青瓷的狀況。她的臉色依舊青灰,呼吸微弱。他伸出手指,極其小心地觸碰了一下她額角那搏動的紫色紋路——指尖傳來一種詭異的、微弱的吸力,仿佛那不是皮膚下的血管,而是某種活物的觸須!
“詛咒……在異變。”凌夜的聲音更冷了,“白硯,最快速度!蘇河,準備最高劑量的廣譜神經阻斷劑和生理鹽水擴容!青瓷需要建立生命維持通道,對抗污染吸收!”
“是!”蘇河被凌夜清晰的指令驅散了部分恐懼,手忙腳亂但目標明確地開始在醫療箱裏翻找藥劑和輸液設備。
車廂內瞬間只剩下白硯敲擊虛擬鍵盤的密集咔噠聲、儀器低沉的蜂鳴、蘇河準備器械的輕微碰撞聲,以及車外雨點敲打車頂的單調背景音。凌夜則如同最冷靜的獵豹,站在車廂中央,一手依舊握着約束槍,另一只手按在腰間的手槍上,銳利的目光透過裝甲車狹小的防彈觀察窗,死死盯着外面那條被深紫色濃霧徹底籠罩的小巷入口。濃霧翻滾得更加劇烈了,仿佛裏面的存在感知到了威脅,或者……某種召喚。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在滾燙的刀尖上煎熬。
“搞定了!”白硯猛地低喝一聲,聲音帶着一絲疲憊的興奮。“‘夜鶯’所有對外信號消失!僞裝成遭遇高強度精神幹擾導致系統熔斷墜毀!核心數據庫自毀程序啓動,物理隔離完成!我們現在是‘幽靈’了!”他抹了一把額頭的汗水,鏡片上反射着主控屏一片代表“離線”的灰色。
幾乎就在白硯話音落下的同時,凌夜手腕上的戰術腕甲發出極其輕微的震動——不是警報,是某種被動探測裝置的反饋。
“來了。”凌夜的聲音壓得極低,如同耳語,卻讓車廂內的空氣瞬間繃緊。
白硯和蘇河立刻屏住呼吸。
透過觀察窗和外部傳感器傳回的模糊影像,可以看到數道刺目的探照燈光束撕裂雨幕,從不同方向迅速逼近!引擎低沉的咆哮聲由遠及近,蓋過了雨聲。三輛體型比“夜鶯”更龐大、塗裝更厚重、武器掛載更猙獰的黑色裝甲車,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鯊魚,呈扇形出現在巷口外圍。車體上,淨化局的徽記在探照燈下反射着冰冷的光澤。
“是‘清道夫’的‘剃刀’小隊!”白硯的聲音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重型火力!配備精神幹擾陣列!他們來得太快了!”
“目標鎖定:哀慟之女。”一個冰冷、毫無感情的電子合成音通過外部擴音器傳來,穿透雨幕和裝甲,“無關人員,立即撤離。重復,立即撤離。否則,視爲同謀,予以清除。”
“他們根本沒打算確認我們的狀態!”蘇河臉色煞白,“他們就是來執行抹殺和……滅口的!”
凌夜的眼神銳利如鷹。他沒有回應外面的警告,而是快速下達指令:“白硯,接管‘夜鶯’所有武器權限!啓動‘蜂群’幹擾彈,目標:前方地面,制造煙幕和電磁混亂!蘇河,固定好青瓷!準備承受沖擊!我們沖出去!”
“沖出去?正面?”白硯難以置信,“他們火力是我們的三倍!”
“不是正面。”凌夜嘴角勾起一絲冰冷的弧度,那弧度裏沒有絲毫笑意,只有破釜沉舟的瘋狂。“是‘借道’!蘇河,我需要你!最後一次幹擾!目標不是哀慟之女,是她周圍的污染力場!制造一個……缺口!一個能讓‘剃刀’小隊看到‘目標’的缺口!只需要一瞬間!”
蘇河猛地抬頭,對上凌夜那雙燃燒着冰焰的眼睛。她瞬間明白了凌夜的計劃——禍水東引!利用“清道夫”小隊對哀慟之女的抹殺指令,制造混亂,趁亂突圍!但幹擾哀慟之女的力場?這比她之前做的任何嚐試都要危險百倍!那深紫色的漩渦之眼仿佛就在她腦海中浮現,帶着凍結靈魂的寒意。
“我……我……”蘇河嘴唇哆嗦着,巨大的恐懼讓她幾乎無法思考。但看到擔架上生死未卜的沈青瓷,看到白硯緊張而期待的眼神,再看到凌夜眼中那不容置疑的信任(或者說,是別無選擇的逼迫),一股奇異的、混合着絕望和勇氣的力量從她心底涌起。
“我……我試試!”她用力點頭,眼神變得異常專注。她不再看任何人,而是閉上雙眼,雙手緊緊握住了胸前那個古樸的銀質鐲子。指尖因爲用力而深深陷入掌心。她努力屏蔽掉外界所有的聲音——雨聲、引擎聲、警告聲、甚至自己的心跳聲——將全部的精神力,如同無形的觸手,艱難地、小心翼翼地探向車外那條小巷深處,探向那翻滾的深紫色濃霧核心。
她感覺到了一種浩瀚無邊、充斥着無盡痛苦與混亂的意志。那意志冰冷、粘稠,如同深海的淤泥,瞬間就要將她渺小的意識徹底吞噬。她咬緊牙關,喉嚨裏發出壓抑的嗚咽,額頭上青筋暴起,汗水瞬間浸溼了鬢角。她不是去對抗,也不是去引導,而是……去“撥動”。就像在滔天巨浪的邊緣,用盡全力去推動一塊小小的浮木,試圖引起一絲微不足道的漣漪。
她將所有的意念,所有的恐懼,所有的祈求,都壓縮成一根無形的、極其尖銳的“針”,然後,對着那龐大意志外圍最不穩定的一點,狠狠地“刺”了下去!
嗡——!
沒有聲音,但一股無形的精神漣漪以小巷深處爲中心,猛地擴散開來!
車廂內,白硯的儀器瞬間爆出一片刺眼的亂碼!車外,那三輛“剃刀”裝甲車的探照燈光束劇烈地晃動了一下!
而小巷深處,那翻滾的深紫色濃霧,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湖面,猛地向內一縮,緊接着,如同被激怒的凶獸,爆發出更猛烈的、近乎黑色的翻滾!就在這劇烈翻滾的瞬間,濃霧的核心區域,短暫地出現了一個“稀薄”的窗口!
一個懸浮在半空、瘦骨嶙峋、眼眶中是深紫色漩渦的女人身影,清晰地暴露在“剃刀”小隊最前方那輛車的探照燈光束之下!她那灰敗的脖頸上,銀色的淨化局身份牌在強光下反射出一點微光。
“目標確認!哀慟之女!最高威脅等級!”清道夫小隊的通訊頻道瞬間被刺耳的警報和指令聲淹沒。“開火!飽和打擊!重復,飽和打擊!”
“就是現在!”凌夜咆哮,“白硯!幹擾彈!最大功率!引擎全開!右轉!沖進第七工業區廢墟!”
“蜂群幹擾彈!發射!”白硯狠狠拍下虛擬按鈕!
咻咻咻——!
“夜鶯”車體兩側瞬間彈出數十個發射口,無數閃爍着刺眼紅光和釋放着高強度電磁脈沖的幹擾彈如同受驚的蜂群,密密麻麻地射向前方地面!
轟!轟!轟!
劇烈的爆炸伴隨着強光和濃密的、摻雜着金屬碎屑的煙塵瞬間升騰而起,形成一道混亂的屏障,不僅遮蔽了視線,更嚴重幹擾了“剃刀”小隊的傳感器和通訊!
“引擎過載!沖!”白硯大吼。
“夜鶯”尾部的主引擎噴口爆發出刺眼的藍白色火焰,沉重的車身發出一聲不堪重負的咆哮,如同離弦之箭,猛地向右前方——那片由破敗廠房、扭曲鋼架和巨大廢棄機械構成的、如同鋼鐵森林般的第七工業區廢墟——沖去!速度瞬間提升到極限!
“他們想跑!鎖定……”清道夫小隊的指揮官怒吼聲被劇烈的爆炸和電磁幹擾切斷。
而就在“夜鶯”沖出的刹那,小巷深處那被激怒的“哀慟之女”,面對“剃刀”小隊傾瀉而來的、如同金屬風暴般的重型機炮火力和數道粗大的精神幹擾射線,那雙深紫色的漩渦之眼猛地“亮”了起來!一股比之前更加狂暴、更加混亂的精神沖擊波混合着實質化的深紫色污染能量,如同決堤的冥河之水,朝着敢於挑釁她的“剃刀”小隊,鋪天蓋地地反卷而去!
轟隆隆——!!!
驚天動地的爆炸聲、金屬撕裂聲、能量湮滅的刺耳尖嘯聲在身後響起!火光瞬間映紅了半邊鉛灰色的天空!沖擊波狠狠撞在“夜鶯”的車尾,讓車身劇烈地顛簸起來!
“抓緊!”凌夜低吼,一手死死抓住扶手,另一只手依然緊握着約束槍,槍口指向前方黑暗的廢墟。他的臉上沒有任何劫後餘生的喜悅,只有一片冰寒。透過後視屏幕,他最後看了一眼那片被爆炸、火光和更加濃鬱的深紫色霧氣吞噬的戰場,妹妹那懸浮的、非人的身影在混亂中一閃而逝。
蘇河癱軟在座位上,大口喘着粗氣,臉色慘白如紙,握着銀鐲的手抖得像風中的落葉,眼神渙散,仿佛靈魂都被剛才那一次“撥動”抽空了。沈青瓷在擔架上隨着顛簸晃動,生命監測儀的曲線出現一陣危險的波動。
“幽靈模式”的“夜鶯”,如同受傷的夜梟,拖着沉重的身軀,一頭扎進了第七工業區這片由鋼鐵和遺忘構成的、危機四伏的墳場。追兵暫時被哀慟之女阻擋,但他們捅破的,是遠比追兵更恐怖的馬蜂窩。逃亡,才剛剛開始。而“抹殺”的陰影,如同附骨之疽,將永遠跟隨着他們。凌夜冰封的眼眸深處,復仇的火焰在無聲地燃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