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89年11月26日，嘉興市海鹽縣，杭州灣北岸。
經過兩天的跋涉，那座斷裂的巨橋終於浮現在視野盡頭——杭州灣跨海大橋的殘骸如同一條被斬斷的鋼鐵巨龍，扭曲的橋墩刺破渾濁的海面，鏽蝕的鋼索在鹹澀的海風中發出嗚咽般的聲響。2008年剛剛通車時，它曾經是世界上最長的跨海大橋，不過自從天上開了兩個洞，裏面掉下外星人之後，這就成爲過去式了。
“嗚哇，好大——”艾莉卡看着遠處斷裂的廢墟。橋體大部分已經沉入渾濁的海水，僅剩扭曲的鋼索和橋墩如同巨獸的骸骨一般刺向天空。“不過這不是已經完全斷掉了嘛？這要怎麼過去另一邊啊……”
“我怎麼知道。”陸銘咬了口硬得像石頭似的面包，面包屑簌簌落在他的衣襟上："這已經是最近的路線了。"
"可、可是！"艾莉卡急得原地跺腳，"馬克西翁的追兵說不定已經在路上了！要是被他們——"
“哎呀，行了行了！我又不是不知道，你這樣嘰嘰喳喳的吵得我頭都大了。”陸銘一把按住她的腦袋。“辦法是人想的。雖然橋體沉下去了，但上面有幾根鋼索還沒斷。如果能找到合適的方法……”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
碎石滾落的聲響從四面八方傳來，還沒等他們反應過來，十幾個衣衫襤褸的人已經從廢墟的陰影中鑽出，將他們團團圍住。陸銘一把扣住艾莉卡的手腕——他看見至少三把自制手槍正對着他們。
"瞧瞧這是誰家的雛兒迷路了？"
人群分開，一個裝着生鏽義眼的中年男人踱步而出。他的左眼泛着詭異的紅光，機械部件裸露在外的部分已經爬滿銅鏽，隨着他咧開嘴笑的動作，齒輪發出細微的咔嗒聲。
"叫我老錨就行。"他吐出一口黃褐色的煙渣，義眼的紅光在陸銘和艾莉卡之間來回掃視，"這片海域的規矩很簡單——留下買路財，或者留下命。"
"我們只是路過。"陸銘慢慢舉起雙手，"統御式裏有備用零件，可以換條路。"
老錨的義眼轉了轉，突然放聲大笑："有意思！帶他們回營地——"他湊近陸銘，帶着海腥味的呼吸噴在年輕人臉上，"我得好好看看，什麼樣的傻子會在馬克西翁的眼皮子底下開着EXM到處跑。"
潮溼的洞穴裏，艾莉卡注意到牆角堆着修補過的漁網。
幾個面黃肌瘦的婦人正在用鏽刀刮魚鱗，孩子們蹲在火堆旁，眼巴巴地盯着鍋裏翻滾的雜魚湯。一個扎着髒辮的小女孩偷偷拽了拽艾莉卡的衣角，遞給她半塊發黴的餅幹。
"你們……"艾莉卡蹲下身，聲音不自覺地放輕，"一直住在這裏？"
老錨把陸銘的匕首在手裏拋接着，聞言冷笑一聲："自從馬克西翁炸了漁村，這兒就是天堂。"他忽然用刀尖指向洞頂某個縫隙，"看見沒？每次下雨時，那兒會漏下來夠二十人喝的水。"
陸銘沉默地掃視着營地。生鏽的罐頭盒改成的灶具，用海藻編織的毯子，還有岩壁上用炭筆畫的正字標記——這些人已經在末日般的廢墟中掙扎求生了太久。
"頭兒！"一個滿臉刺青的青年沖進來，"馬克西翁的巡邏艇往北邊去了！"
老錨的義眼突然發出刺耳的摩擦聲。他猛地揪住陸銘的領子："你們他媽的到底惹了什麼事？"
"大事。"陸銘眼皮都沒眨一下，直接懟上老錨那張布滿海鹽結晶的臉，"現在，我勸你趕緊放我們走。"
洞穴裏的空氣瞬間凝固。幾個拿槍的漁民不自覺地後退半步，火堆噼啪的爆響顯得格外清晰。老錨的機械眼閃爍着紅光，突然咧嘴笑了——那笑容像是鯊魚露出獠牙：“小子，你很有種啊？”
"比你這種躲在廢墟裏打劫的強點。"陸銘突然抓住老錨的手腕，拇指精準按在義肢的傳動關節上，"順便說，你左臂液壓管快爆了，聽聲音就知道。"
艾莉卡倒吸一口涼氣。她看見老錨身後那個刺青青年已經舉起了魚叉槍，而角落裏抱着嬰兒的婦女正驚恐地往後縮。
"慢着。"老錨突然抬手，示意刺青青年放下魚叉槍。他那只生鏽的機械眼盯着陸銘，發出細微的咔嗒聲。"你小子，有點意思……"他摩挲着下巴上的胡茬，"懂這些機械的玩意？"
"估計比你強點。"陸銘一把拍開老錨的手，眼神卻不自覺地飄向角落——那個坐在自制輪椅上的瘦弱女孩，她的雙腿蓋着件破舊的漁網毛衣。
老錨順着他的目光看去，突然咧嘴笑了，露出一口參差不齊的黃牙："行啊，幫我修好丫丫的輪椅，我就放你們走。"他湊近陸銘，帶着魚腥味的呼吸噴在年輕人臉上，"不然……"他拍了拍腰間的老式魚雷，"你們就永遠留在這當'零件'。"
艾莉卡看見陸銘的喉結動了動。他沉默地走向輪椅，蹲下身時，輪椅發出不堪重負的吱呀聲。小女孩怯生生地往後縮了縮，卻被陸銘一把按住膝蓋："別動。"
他的手指靈巧地拆開輪椅扶手，露出裏面鏽蝕的齒輪和斷裂的傳動杆。艾莉卡注意到，陸銘的動作突然變得很輕——就像他對待那本《機械城》時一樣。
"需要……"陸銘頭也不抬地伸出手，"統御式駕駛座左手邊第三儲物格裏的備用軸承。"
艾莉卡小跑着出去，回來時看見陸銘正用匕首削着一塊浮木。他的額頭滲出汗珠，但眼神專注得可怕。老錨蹲在一旁，機械眼閃爍着紅光。
"這是……"艾莉卡遞過軸承，好奇地看着陸銘手裏的木塊。
"替代齒輪。"陸銘把削好的木塊卡進傳動裝置，"沒有金屬的，湊合用。"他轉動輪椅把手，木制齒輪發出輕微的摩擦聲，但輪椅平穩地移動了。
小女孩驚喜地瞪大眼睛，試着驅動輪椅。"真的……真的能動了！"她的聲音像清晨的海浪一樣清脆。
老錨的機械眼突然發出刺耳的摩擦聲。他猛地站起身，陰影籠罩着陸銘："小子，你到底是什麼人？"
"你說了修好輪椅就放我們走。"陸銘沒有接他的話，而是平靜地懟了回去，眼神卻飄向洞外漸暗的天色，"……不過現在天色已晚，我們需要休息。"
老錨的機械眼閃爍着紅光，突然咧嘴笑了："怎麼？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子也怕走夜路？"他轉身對着洞內喊道，"給客人準備住處！"
艾莉卡驚訝地看着陸銘——這家夥居然主動提出留下？但當她注意到陸銘偷偷揉着右肩的動作時，突然明白了什麼。這家夥，上次受的傷還沒養好。
夜幕降臨，洞穴裏點起了魚油燈。艾莉卡坐在一群婦女兒童中間，看着那個叫丫丫的女孩靈活地操縱着剛修好的輪椅轉來轉去。
"姐姐，"丫丫突然湊過來，遞給她一個貝殼做的小盒子，"送給你。"
艾莉卡打開盒子，裏面是幾顆彩色的玻璃珠。"這是……"
"海底撈上來的。"丫丫神秘兮兮地壓低聲音，"老錨叔說，這是舊世界的寶貝。"
旁邊一個正在補漁網的婦人插話："那孩子從沒把這寶貝給過外人。"
艾莉卡突然覺得眼眶發熱。她摸了摸口袋，掏出最後一塊水果糖："給，交換。"
另一邊，陸銘靠在岩壁上，看着老錨用機械手熟練地拆卸一把生鏽的手槍。
"你們打算怎麼過橋？"老錨頭也不抬地問。
"鋼索。"陸銘簡短地回答，"統御式有足夠的抓力。"
老錨的機械眼轉了轉："潮水會在明早六點退到最低點。"他突然扔給陸銘一個小鐵盒，"塗在機甲關節上，防鏽。"
陸銘打開鐵盒，裏面是一種散發着海腥味的黑色油脂。他挑了挑眉："就這？"
"愛用不用。"老錨哼了一聲，"海豹油混了石墨，比你們那些高級潤滑油強多了。"
夜深了，艾莉卡躺在幹海草鋪成的"床"上，聽着洞外隱約的海浪聲。丫丫蜷縮在她身邊，已經睡着了。
"陸銘，"她小聲呼喚，"你睡着了嗎？"
"睡着了。"
"那個……謝謝你留下來。"
黑暗中，陸銘翻了個身："閉嘴，白毛。明天還要趕路。"
但艾莉卡分明看見，月光下，年輕人的嘴角微微上揚。而在洞穴的另一端，老錨的機械眼在黑暗中閃着微弱的紅光，靜靜地注視着這一切。
黎明時分，海霧還未散去，尖銳的警報聲就撕裂了清晨的寧靜。
"馬克西翁的EXM！"刺青青年跌跌撞撞地沖進洞穴，臉上還帶着睡意，"兩台！正在靠近！"
陸銘猛地從地上彈起來，一把抓起放在身旁的工具包。
老錨的機械眼發出刺耳的轉動聲，他一把掀開角落的防水布，露出下面幾台鏽跡斑斑的民用EXM骨架。"能動的人都上機！"他吼道，"婦女兒童從後洞撤離！"
丫丫死死抓着艾莉卡的手："姐姐，你們要走了嗎？"
艾莉卡還沒回答，洞外就傳來震耳欲聾的爆炸聲。碎石和沙子從洞頂簌簌落下。
"統御式還能動嗎？"陸銘咬着牙套上外骨骼手套。
"能源只剩37%，左腿液壓——"
"夠了。"陸銘打斷艾莉卡的匯報，轉向老錨，"你們有幾台能用的EXM？"
"四台，都是捕魚用的老古董。"老錨的機械手正在快速裝填魚叉槍，"火力不夠正面打。"
陸銘嘆了口氣，搖了搖頭，轉身對艾莉卡說，“實力差距太大了，我們幫不了忙。準備出發吧，這是個機會……”
艾莉卡突然抓住陸銘的手臂："我們不能丟下他們！"她的指甲幾乎要掐進陸銘的肉裏，"那個輪椅女孩，還有那些孩子——阿銘，你想想阿黃！"
陸銘臉色一怔，他的臉色變來變去，似乎心裏正做着激烈的思想鬥爭。最後，他粗暴地拉上拉鏈，"老錨！讓你的人把EXM開到礁石區，利用地形打遊擊！"
老錨的機械眼閃了閃："那你呢？"
陸銘已經爬進了統御式的駕駛艙："我去當誘餌。"
高頻能量刃的嗡鳴聲突然鑽進衆人的耳朵。
"是戰國型！"老錨的機械眼瞬間縮緊，"兩台！他們派了精英部隊！"
陸銘的瞳孔驟縮。晨霧中，兩台通體暗紅的斯皮納提戰國型正踏浪而來，它們的裝甲上布滿古老的武士家紋，雙手各持一柄高頻震動武士刀，刀身震蕩出的波紋將周圍的海水都割裂開來。
"沖着統御式來的……！"陸銘的右手已經按在了鉤鎖發射器的按鈕上。這台機甲現在只剩37%的能源，左腿液壓管還在漏液，正面硬拼就是找死。
"老錨！讓你的人散開！"他猛地推開操縱杆，統御式一個側滾躲到礁石後方，"用捕鯨索限制它們的行動！"
第一台戰國型的武士刀已經劈開晨霧，刀鋒所過之處，連空氣都在震顫。陸銘的鉤鎖"唰"地射出，精準纏住敵機持刀的手腕。
"就是現在！"
統御式殘缺的左腿突然發力，借着鋼索的拉力騰空而起。陸銘右手彈出那把用聲呐陣列改裝的匕首，藍白色的電弧在刀鋒上跳躍。
"鐺——！"
匕首與武士刀相撞，爆出刺目的火花。戰國型的力道大得驚人，震得統御式右臂關節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但陸銘要的就是這個角度——他突然鬆開鉤鎖，統御式借着反作用力一個後空翻，匕首順勢劃過敵機頭部監視器。
"嘶啦——"監視器玻璃炸裂，戰國型踉蹌後退。
"阿銘！右邊！"艾莉卡的尖叫從通訊器傳來。
第二台戰國型不知何時已經繞到側面，它的雙刀交叉斬來，眼看就要將統御式攔腰斬斷。
千鈞一發之際，十幾根捕鯨索突然從礁石間射出——是老錨的人動手了。雖然這些鋼索瞬間就被斬斷，但成功擾亂了敵機的攻勢。陸銘趁機一個滑鏟，統御式從刀鋒下滑過，同時匕首狠狠捅進敵機膝蓋關節。
"吼——！"老錨的捕魚EXM突然從海裏躍出，生鏽的機械臂死死抱住敵機腰部。雖然下一秒就被武士刀貫穿肩膀，但爲陸銘爭取了寶貴的時間。
"謝了，老東西！"陸銘的鉤鎖再次射出，這次纏住了敵機持刀的手臂。統御式全力後拉，同時老錨的EXM同樣推進全開——"咔嚓"一聲，敵機的機械臂被硬生生扯斷。
失去一臂的戰國型狂暴地揮舞着剩下的武士刀，但動作已經失衡。陸銘抓住機會，統御式突然壓低重心，匕首自下而上，直接捅進敵機駕駛艙縫隙。
"滋啦——"高壓電流貫穿駕駛艙，敵機僵直了一秒，然後轟然倒地。
另一台戰國型見狀，突然放棄防守，它的監視器鎖定統御式，雙刀以肉眼難辨的速度連續斬擊。陸銘倉促間只能用匕首格擋，每一次碰撞都震得統御式後退一步。
"能源只剩19%！"艾莉卡焦急地匯報。
陸銘的嘴角卻勾起一抹冷笑。他故意賣個破綻，統御式左腿突然"失去動力"跪倒。敵機果然中計，舉着武士刀突進，準備最後一擊——
統御式的鉤鎖突然射出，但不是射向敵機，而是纏住了海底的一塊礁石。統御式借着鋼索拉力猛地側移，敵機的刀鋒深深劈進沙灘。與此同時，老錨的捕魚EXM甩出最後一根鋼索，纏住了敵機的一條腿。
"結束了！"陸銘推動操縱杆，統御式騰空而起，匕首帶着全部剩餘能源，如同一道藍色閃電，直接貫穿了敵機駕駛艙。
海面突然安靜下來。晨霧散去，陽光照在兩台戰國型的殘骸上。統御式跪在海水中，能源徹底耗盡，渾身冒着青煙。
老錨從半毀的EXM裏爬出來，機械眼閃爍着不穩定的紅光："小子……"他吐出一口帶血的唾沫，"你欠老子一台新機甲。"
……
“所以，你們要去工業區修補你的那什麼式？”當漁民們忙着將兩台斯皮納提殘骸拖進隱蔽的礁石洞時，老錨突然出聲。他那只生鏽的機械眼在晨光下泛着詭異的紅光，右手正粗暴地擰着左臂義肢的液壓閥——剛才的戰鬥讓這條老胳膊徹底報廢了。
“嗯，這家夥的引擎出力很高，底子很不錯。只要硬件跟上，至少修復成一台高性能機沒問題。”
“嚯……看來確實讓你小子撿到好東西了。想聽聽我的建議嗎？”
“不想。”
他湊近陸銘，義肢發出不堪重負的吱呀聲，"要麼趕緊轉手，要麼直接扔海裏。這種來路不明的'好東西'……"他意味深長地看了眼統御式，"不是我們這種人該碰的。"
陸銘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着匕首上的凹痕："我有我的理由。"他的目光不自覺地飄向不遠處——艾莉卡正蹲在沙灘上，幫丫丫把撿來的貝殼串成項鏈。陽光照在少女白色的睫毛上，映出一圈朦朧的光暈。
老錨的機械眼轉了轉，突然發出刺耳的冷笑：“行，那你聽好了。"他一把扯過陸銘的衣領，帶着機油味的熱氣噴在年輕人臉上，"用鋼索過橋？找死。馬克西翁那幫孫子時刻盯着那上面呢，一旦有什麼東西想過去……”老錨朝自己腦袋比了個槍的手勢。“等着腦袋開花吧。”
陸銘猛地攥緊匕首："老東西，現在才說？"
"呵。"老錨鬆開手，義肢"咔嗒"一聲掉在地上，"剛才還有個小王八蛋打算趁我們挨揍時溜之大吉呢。"
陸銘頓時語塞。他盯着老錨空蕩蕩的左肩，那裏露出的電線還在劈啪作響。這個老海盜說得對——他們本就是互相利用的關系，誰也沒資格要求對方掏心掏肺。
潮水輕輕拍打着岸邊的礁石，艾莉卡的笑聲隨風飄來。陸銘突然蹲下身，撿起老錨掉落的義肢："半小時。"他指了指統御式的維修工具，"雖然修不好你的嘴，但這條胳膊還能搶救一下。"
老錨的機械眼閃爍了幾下，最終嗤笑一聲："修不好就把你的左臂賠給我。"但他沒拒絕陸銘伸來的手。
正在陸銘忙着給義肢換液壓管的時候，老錨突然用還能動的右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不過，也不是完全過不去。"老錨的機械眼閃爍着，壓低聲音道，"知道'昆侖號'嗎？"
陸銘的手頓了一下。他當然知道——那艘在戰爭初期被擊沉的萬噸巨輪，曾經是東海航線的驕傲。現在？不過是海底的一具鋼鐵棺材。
"說重點，老東西。"他故意把液壓管擰得咔咔響。
老錨的機械眼眯成一條縫："那艘船沉在橋東側的海溝裏，船身基本完好。"他蘸着機油在甲板上畫了條歪歪扭扭的線，"船體裏有三十七個密封艙，連起來就是條現成的水下通道。"
陸銘的扳手停在半空，金屬表面反射着他緊鎖的眉頭。老海盜說得沒錯——"昆侖號"沉沒時，三十七個水密艙室中有近半保持完好，形成了天然的水下換氣空間。只要規劃好路線，完全可以在這些氣室中換氣休息。
"船體傾斜角度大概35度，"老錨用機械手指蘸着機油，在甲板上畫出歪斜的船體輪廓，"從第三貨艙的破口進去，經過輪機艙的氣室，再穿過餐廳——那裏的穹頂結構最堅固。"
艾莉卡突然蹲下身，用手指輕點輪機艙的位置："這裏到餐廳的通道有多長？"
“你什麼時候過來的！”陸銘嚇了一跳。
"不超過五十米。"老錨的機械眼閃過一絲贊賞，"小丫頭挺懂行啊？"
陸銘注意到艾莉卡的手指在輕微顫抖——又是那些被封存的記憶在作祟。但此刻他沒點破，只是用扳手敲了敲老錨畫的示意圖："最大的問題是深度。'昆侖號'沉在80米深的海溝裏，普通潛水裝備扛不住這個水壓。"
"所以才要特種部隊的裝備。"老錨從腰間解下一把鏽跡斑斑的鑰匙，"我的人在船尾撈到的減壓艙，正好能卡在統御式的武器架上。"
潮水開始上漲，浪花裹挾着泡沫涌上沙灘。陸銘望着遠處海面上若隱若現的橋墩陰影，突然問道："爲什麼幫我們？"
老錨的機械眼發出咔嗒的轉動聲，目光望向遠處正在追着海鷗跑的丫丫，嘴角不自覺的露出一絲輕笑。
“那丫頭……”這個高大的糙漢子輕聲說道，“好久沒笑得這麼開心了。”
艾莉卡突然拽了拽陸銘的袖子："我們能帶上她嗎？就送到安全的地方……"
"我們的路上沒有比這更安全的地方了。" 陸銘斬釘截鐵地拒絕，卻在看到艾莉卡黯淡的眼神時補充道，"但可以教他們怎麼用EXM的零件改造輪椅。"他轉向老錨，"作爲交換，我要你親自帶路。"
老錨的機械眼閃爍着紅光，突然咧嘴露出黃牙："成交。不過……"他拍了拍腰間的老式魚雷，"要是敢耍花樣，老子把你們和馬克西翁的雜種一起炸上天。"
夕陽西沉，統御式的影子在岩壁上緩緩拉長。艾莉卡幫丫丫把彩色玻璃珠串成項鏈，陸銘則蹲在減壓艙前檢查密封性。老錨的聲音突然從背後傳來：
"小子，知道爲什麼叫'昆侖號'嗎？"
"關我屁事……"
"那艘船，"老錨的機械眼望向暮色中的海面，"是最後一批從舟山工業區完整開出來的。"
……
……
齒輪爺爺把最後一顆鉚釘敲進發條鳥的腳蹼，金屬表面泛起幽藍的冷光。"該下潛了。"他指向窗外，鏽海深處，一座倒懸的鍾樓刺破海床，巨大的齒輪如同肋骨般裸露在外。
"可……可那是沉沒之塔！"發條鳥的簧片因恐懼而顫抖，"傳說裏面住着吃齒輪的鏽鯊！"
"傳說還說它有三十七個氣泡珊瑚。"老人把一塊磁鐵塞進發條鳥胸腔，"每顆珊瑚裏都鎖着一口沒生鏽的空氣。"他敲了敲發條鳥新裝的腳蹼，那是用廢棄的潛艇舵改裝的，"記住，跟着最暗的鏽跡走——它們往往通向未塌陷的氣囊。"
他們躍入鏽海時，發條鳥的歌聲變成一串銀色的氣泡。鉛灰色的海水壓迫着它的關節，視野裏只有漂浮的金屬碎屑像死亡的水母。就在簧片快要被水壓碾扁時，前方突然出現微光——一枚嵌在沉塔外壁的齒輪正散發着柔和的藍暈，周圍的海水被無形的力場排開，形成一個小小的幹燥氣室。
發條鳥撞進氣室，貪婪地吸入帶着鐵鏽味的空氣。"爺爺！這裏有空氣！"它驚喜地發現氣室內壁刻着奇怪的螺旋紋路。
"那是舊世界的呼吸法陣。"齒輪爺爺用扳手輕敲紋路，氣室深處竟傳來沉悶的回響，"聽見沒？下一顆氣泡珊瑚在回應我們。"他指向鍾樓深處更幽暗的甬道，"鏽鯊確實存在，但它們只追咬驚慌的零件。保持你的節奏，小家夥，沉默的遊蕩者才能穿越沉沒的宮殿。"
發條鳥望向甬道盡頭那片吞噬光線的黑暗，胸腔裏的磁鐵突然開始發燙。它想起爺爺的話：最危險的路標，往往指向最真實的道路。
……
艾莉卡不知何時停下了串珠子的手，怔怔地望着海平面下若隱若現的龐大陰影。她的指尖無意識地撫過項鏈上冰涼的玻璃珠，仿佛觸碰到了某個沉沒的夢境。
"喂，白毛！"陸銘的喊聲把她拉回現實，"過來幫忙測試減壓閥！到時候要是漏氣，你就真成罐頭裏的沙丁魚了！"
老錨的機械眼在暮色中閃爍了一下，像沉塔深處那顆發光的齒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