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
陳舊的木門被粗魯地推開,帶進一陣陰冷的穿堂風。李嬤嬤端着個烏木托盤,上面穩穩放着一只青花瓷藥碗,邁着沉沉的步子走了進來。那藥味濃烈刺鼻,瞬間就壓過了房間裏原本的黴味和劣質熏香的氣味。
她臉上掛着標準的、卻毫無溫度的笑容,眼神裏透着毫不掩飾的輕蔑,仿佛端來的不是救命的良藥,而是施舍給路旁乞丐的殘羹剩飯。
"王妃娘娘,該用藥了。"李嬤嬤的聲音尖利得像是指甲刮過石板,"張府醫特意叮囑,這藥得趁熱喝才有效。"
說着,她將藥碗"哐當"一聲放在床頭的小幾上,幾滴漆黑的藥汁濺了出來,在斑駁的木頭面上留下深色的痕跡。
小翠嚇得一個激靈,連忙上前想要端起藥碗,卻被蘇小小一個細微的手勢制止了。
房間裏頓時陷入一種詭異的寂靜。
蘇小小半倚在床頭,面色蒼白如紙,唯獨那雙眼睛亮得驚人。她靜靜地注視着那碗藥,鼻翼幾不可察地輕輕動了動。
藥味很沖,主調是麻黃、桂枝等驅寒發汗的藥材氣味,確實符合張府醫之前所說的"驅寒補氣"的方子。但在這濃烈的藥味掩蓋下,似乎還夾雜着一絲極其微弱、卻極不和諧的甜腥氣。
那氣味很淡,淡到幾乎難以察覺,若非蘇小小前世作爲毒醫專家,對各類藥材和毒物的氣味都有着超乎常人的敏感,恐怕也會忽略過去。
是她的錯覺嗎?還是...
蘇小小緩緩抬起眼,目光平靜地看向李嬤嬤,聲音虛弱卻清晰:"有勞嬤嬤費心。只是我剛醒,胃裏正不舒服,這藥味實在太沖,聞着就惡心。先放在這裏涼一涼吧。"
李嬤嬤臉上的假笑頓時僵住了,眼底閃過一絲不耐煩:"王妃娘娘,藥若是涼了,藥效可就大打折扣了。王爺特意吩咐過,要您好好服藥,盡快養好身子,免得傳出去說我們王府虧待了王妃。"
又拿皇甫夜來壓她?
蘇小小心底冷笑,面上卻恰到好處地蹙起眉頭,露出一副更加虛弱的神情:"嬤嬤也看到了,我如今這般模樣,實在是聞不得這麼沖的味道。若是強忍着喝下去,怕是立刻就要吐出來,豈不是白白糟蹋了這些藥材?嬤嬤放心,等我緩一緩,一定會喝的。"
她這番話合情合理,李嬤嬤一時也找不出話來反駁,只得撇了撇嘴,陰陽怪氣地說:"那王妃可要快着些,老奴還得回去向王爺復命呢。"
說完,她竟就那麼大剌剌地站在床邊,雙臂抱在胸前,一副不親眼看着蘇小小把藥喝下去決不罷休的架勢。
小翠緊張地看着蘇小小,又看看那碗藥,雙手不安地絞着衣角,額頭上都沁出了細密的汗珠。
蘇小小心中已然明了。這碗藥,恐怕真的有問題。李嬤嬤如此緊盯着,根本不是出於關心,而是生怕她不喝,無法完成某些人交代的任務。
究竟是誰?是那個表面溫柔善良、實則心機深沉的庶妹蘇雲柔?還是這王府裏其他看她不順眼的人?
她不能硬扛,但更不能喝下這碗來路不明的藥。
必須想辦法破局。
就在氣氛僵持不下之時,門外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張府醫?您怎麼又回來了?"小翠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連忙迎了上去。
只見張府醫去而復返,臉上帶着幾分尷尬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忐忑。他手裏緊緊攥着一張新寫好的藥方,目光卻不由自主地瞟向床頭那碗還在冒着熱氣的藥。
"呃...老夫想起,方才診脈時有些匆忙,還有些症狀需要再向王妃確認一下,這樣才能更精準地用藥。"張府醫支支吾吾地說道,眼神閃爍不定。
蘇小小心中頓時了然。這張府醫去而復返,恐怕根本不是出於對病情的關心,而是心裏不踏實,擔心她真的出了什麼事,自己擔不起這個責任,所以特意回來探探風聲,或者...是想確認一下那碗他"調整"過的藥,她到底喝了沒有?
看來,這個府醫也不是個完全的草包,至少還知道害怕。
機會來了。
蘇小小突然輕輕咳嗽起來,聲音越發虛弱:"張府醫來得正好。我這會兒覺得胸口越發悶得慌,喘氣也有些費力,正想請府醫再給看看。"
張府醫連忙上前:"王妃請伸手。"
蘇小小緩緩伸出手腕。張府醫再次搭上脈搏,這一次,他診得比之前要認真許多,眉頭漸漸緊鎖起來。
片刻之後,他額角又滲出了細密的汗珠。
不對勁啊。按照他新調整的方子,雖然加了清肺化痰的藥,但主方仍是溫散發表的。可王妃這脈象...浮緊之中,竟隱隱帶着數象,這是寒邪入裏化熱之兆啊!若是再用大量溫散發汗的猛藥,豈不是火上澆油?
他之前只想着敷衍了事,又怕擔責任,開的方子仍是過於保守,卻差點釀成大錯!
想到這裏,張府醫後背一陣發涼。若是王妃真的因爲他的藥方出了什麼事,夜王殿下追究下來...
他偷偷瞥了一眼床邊那碗藥,心裏七上八下的。這藥...到底是按照他最初那個有問題的方子熬的,還是按照新方子熬的?李嬤嬤經手...他可不敢保證。
蘇小小將他的神色變化盡收眼底,心中冷笑,面上卻愈發顯得痛苦難耐:"府醫,我這症狀...可是加重了?爲何覺得心慌氣短得厲害?"
她故意誤導,仿佛已經喝過了那碗藥。
"使不得!使不得啊!"張府醫嚇得魂飛魄散,也顧不得李嬤嬤還在場,連忙說道:"王妃恕罪!是老夫疏忽了!您這脈象顯示寒邪已有化熱之勢,切不可再用峻猛的發汗之藥!那碗藥...那碗藥暫且不能喝了!"
"什麼?"李嬤嬤尖聲叫了起來,"張府醫,你這是什麼意思?藥都熬好了你說不能喝?你這是耍着我們玩呢?"
"病情有變,自然要調整用藥!這是醫理常識!"張府醫此刻只想着撇清責任,也顧不得得罪李嬤嬤了,梗着脖子反駁道:"若是用藥不當導致王妃病情加重,這個責任你我都擔待不起!"
"你!"李嬤嬤氣得臉色鐵青,胸口劇烈起伏。
蘇小小適時開口,聲音雖輕,卻帶着不容置疑的威嚴:"既然張府醫說藥不對症,那便不喝了。小翠,把藥倒掉。"
"是!"小翠早就看那碗藥不順眼了,聞言立刻端起藥碗。
"慢着!"李嬤嬤還想阻攔。
蘇小小一個冰冷的眼神掃過去,那眼神銳利如刀,讓李嬤嬤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嬤嬤覺得,是王爺的吩咐重要,還是本妃的性命重要?若本妃因爲這碗不對症的藥有個三長兩短,王爺怪罪下來,這個責任是你擔着,還是張府醫擔着?"
她聲音不高,卻字字如刀,直戳要害。
李嬤嬤頓時噎住了,張着嘴卻說不出一句話來。她再囂張,也不敢承擔謀害王妃的罪名,哪怕只是間接的。
小翠趁機快步走出房間,將那一碗可疑的藥汁盡數倒進了院角的排水溝。
張府醫擦着額頭的冷汗,戰戰兢兢地將新寫好的藥方呈上:"王妃娘娘,這是老夫重新擬定的方子,以清熱宣肺爲主,兼以固表扶正,請您過目。"此刻的他,再不敢有絲毫怠慢。
蘇小小接過藥方,快速掃了一眼。方子用的是銀翹散加減的思路,雖然在她看來仍有些保守和粗糙,但至少方向是對的,暫時吃不死人。
她微微頷首,將藥方遞還給小翠:"就按這個方子抓藥吧。"
張府醫如蒙大赦,連聲說道:"老夫這就親自去盯着熬藥!一定親自盯着!"說完,幾乎是逃也似的離開了這個是非之地。
李嬤嬤臉色鐵青,惡狠狠地瞪了蘇小小一眼,也灰溜溜地走了。她得趕緊去向她的主子匯報這裏發生的變故。
房間裏再次安靜下來,只剩下炭盆中偶爾爆出的噼啪聲。
小翠長舒一口氣,拍着胸口道:"王妃,您剛才真是太厲害了!張府醫和李嬤嬤的臉都白了!"
蘇小小靠在床頭,緩緩籲出一口氣。這只是一個開始,一場小勝,勉強擋住了明面上的第一波暗算。但她很清楚,自己的危機還遠未解除。
體內的毒素需要盡快清除,虛弱的身體需要仔細調理,而這一切,都需要錢,需要藥材。在這個人生地不熟的王府裏,她必須盡快站穩腳跟。
她望向窗外那片灰蒙蒙的天空,眼神逐漸變得銳利而堅定。
這個下馬威,她接下了。
接下來,該輪到她出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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