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恪辦公室的門沒關嚴。蘇棠站在外面,能看見他低垂的側臉,被台燈的光勾勒出一圈疲憊的輪廓。他正用一支極細的毛筆,蘸着某種暗紅色的墨,在一張黃符上勾勒着繁復的圖案,動作穩定得不帶一絲煙火氣。
那份鑑證科出具的、充滿了“未知”和“異常”的報告,此刻在她手裏攥得有些發燙。
她敲了敲門。
陳恪沒抬頭,筆尖穩穩落下最後一勾。那符紙上的朱砂紋路似乎隱隱流動了一下,隨即沉寂下去。“進來。”
蘇棠走進去,將報告放在他桌上,正好壓在那本攤開的林正英手稿上。“鑑證科的結果。殘留物的成分……無法完全解析,含有未知有機結構和微量放射性礦物粉塵。暴露空氣後極易分解。”她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專業,像是在做一次尋常的案情通報。
陳恪終於抬起眼皮,看了看報告,臉上沒什麼意外。“嗯。陰煞穢氣混合了特制的媒介,是這樣的。現代儀器測不準,也留不住。”他放下筆,將畫好的符紙小心地放到一旁晾幹,“就像你用篩子去撈水裏的影子。”
又是這種玄乎其玄的說法。但這一次,蘇棠沒有立刻反駁。她目光掃過地圖上那些新標注的點位和那幾樣“垃圾”證物。
“你下午找到的那些東西……和這三個案子有關?”
“有關。”陳恪靠進椅背,揉了揉眉心,“有人在提前布置。像撒餌打窩。這些點,都是陰氣容易鬱結、或者地脈比較薄弱的地方。用特殊處理過的穢物做標記,能吸引遊蕩的凶煞,或者……指引特定的‘東西’去往特定的地方。”
他指向地圖上那幾個用朱砂圈出的案發點。“這三個地方,是‘窩點’裏陰氣最重、也是最‘合適’的下手地點。凶手,或者叫幕後那個東西,不需要親自踩點,它通過這些標記就能感知獵物的方位和環境。”
蘇棠感到後背一陣發涼。這種作案手法完全超出了她的知識範疇。“……犯罪心理側寫基於人類行爲模式。如果真如你所說,側寫的基礎就不存在了。”
“不一定。”陳恪看向她,眼神裏似乎有了一點極淡的、類似興趣的東西,“布餌的,是人。”
蘇棠一怔。
“調配這種穢物媒介,需要知識,需要材料,需要時間。”陳恪手指點了點桌上那份報告,“這裏面混雜的礦物粉塵,不是隨便哪條河邊能挖到的。繪制指引符籙,更需要學習練習。做這些事的人,一定有他的動機、他的行爲邏輯、他的社會關系網。這些東西,你的側寫應該能抓到一點尾巴。”
他拿起下午收集到的那個裝有暗紅色粉末的小證物袋,晃了晃。“比如,能搞到這種特定礦物粉塵的人,會是什麼背景?熟悉這片老城區所有陰晦角落的人,又會是什麼身份?”
蘇棠的眼睛慢慢亮了起來。就像在一片混沌的迷霧中,突然看到了一根可以抓握的繩索。無論核心多麼匪夷所思,但執行層面,確實可能留下“人”的痕跡。
“我需要更了解這些……‘餌料’和‘標記’。”她深吸一口氣,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它們通常會在什麼地方被制作?需要什麼特殊環境?制作過程中可能會有什麼……異常現象?或者,什麼人會對這類知識特別感興趣?”
陳恪沉默地看了她幾秒,似乎在判斷她的認真程度。然後,他站起身,從後面書架上翻找了一下,抽出一本頁面邊緣卷曲、用牛皮紙包着封面的舊筆記本,遞給她。
“這是我早年整理的一些東西。裏面記錄了部分邪門歪道常用的材料、簡易辨識方法,以及它們可能引發的異常征兆。比如,長期煉制陰邪之物的地方,通常室溫會莫名偏低,電器容易失靈,附近動物會焦躁不安甚至逃離。”
蘇棠接過筆記本,手感沉甸甸的,紙頁泛黃發脆,散發着和陳恪身上類似的淡淡檀香和草藥混合的味道。她翻開一頁,上面是用鋼筆繪制的各種草藥、礦石圖案,旁邊密密麻麻標注着名稱、特性、以及扭曲的符文。
這像是一本……黑暗版的博物志。
“謝謝。”她低聲說,將筆記本緊緊抱在胸前。
“別抱太大希望。”陳恪潑了盆冷水,“能幹這種事的,多半也很小心。但這至少能給你一個調查的方向,總比像之前那樣毫無頭緒亂猜要強。”
他頓了頓,又補充道:“重點查一查中藥鋪、香燭店、佛具店,甚至……地質勘探相關的地方,或者礦工。還有,老城區那些神神叨叨的神婆、算命先生。問問他們最近有沒有人打聽奇怪的東西,或者購買不常見的礦物、草藥。”
思路一下子被打開了,雖然這思路詭異得讓她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蘇棠用力點頭:“我立刻去安排排查。”
她轉身要走,卻又停住,回頭問:“那你呢?”
陳恪重新拿起那支細毛筆,又抽出一張新的黃紙。
“我試試看,能不能用老祖宗的法子,‘側寫’一下那個正在被‘餌料’吸引過來的……‘它’。”
他的目光落回林正英的手稿上,手指輕輕拂過一頁繪制着復雜凶煞圖譜的頁面。
“看看它到底喜歡什麼口味。”
蘇棠離開辦公室時,感覺腳下的世界雖然依舊搖晃,但至少,她似乎找到了一點在這搖晃中保持平衡、甚至向前邁步的方法。
她回到自己座位,攤開那本陳恪給的舊筆記本,又調出城市地圖和工商業登記信息。中藥鋪、香燭店、地質單位……一個個可能的排查目標被她圈出。
側寫的目標,從一個模糊的“凶手”,暫時轉變爲一個可能存在的“制餌者”。一個掌握着詭異知識,穿梭在古老迷信與現代城市之間,小心翼翼播撒着死亡誘餌的人。
陽光偏移,透過百葉窗,落在她認真記錄的筆尖上。
一牆之隔,陳恪的辦公室裏,檀香的味道漸漸濃鬱起來。他面前的符紙上,朱紅的紋路在燈光下,仿佛活物般微微蠕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