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王在朝堂之上,主動請旨徹查“雲家舊案”的消息,如同一塊巨石投入京城這潭深水,瞬間激起了千層浪。
不過半日功夫,此事便傳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一時間,衆說紛紜。有人贊靖王大義,不徇私情,爲護嶽家清譽不惜自請嚴查。也有人猜測,這背後定有隱情,怕是雲家真的犯了什麼滔天大罪,靖王此舉,不過是想搶在事情敗露前,撇清關系。
而靖王府,則在這場風波的中心,閉門謝客,顯得異常平靜。
靜心苑內,暖閣裏燒着銀炭,溫暖如春。
雲舒微正坐在窗邊的軟榻上,手中捧着一本前朝的兵法策論,看得入神。青兒在一旁,小心翼翼地爲她新換了一杯熱茶,臉上卻帶着掩飾不住的憂色。
“小姐,”她終於還是忍不住開了口,“外面都傳得沸沸揚揚的,您怎麼一點兒也不擔心啊?萬一……萬一真查出點什麼來,可怎麼辦?”
雲舒微聞言,從書中抬起頭,看了一眼自己這個忠心耿耿的丫鬟,微微一笑。
“擔心有用嗎?”她反問道,“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該來的,總會來。我們現在要做的,不是自亂陣腳,而是養精蓄銳,等着看對手,會出什麼牌。”
她的平靜,似乎有種能安撫人心的力量。青兒看着自家小姐那從容不迫的樣子,原本懸着的心,也莫名地安定了幾分。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管家的通報聲。
“啓稟王妃,府外有一位自稱是您故交的夫人求見。她說,她姓秦。”
“姓秦?”雲舒微的眉梢微微一挑,腦海中迅速搜索着原主的記憶。
很快,一個模糊的身影,浮現在她的腦海裏。
秦夫人,閨名柳眉,是原主母親雲氏的閨中密友,也是當年京城有名的才女。後來嫁給了當時還是翰林編修的秦文遠。只是秦文遠爲人耿直,不善鑽營,在官場上浮沉多年,也只是個不起眼的從五品國子監司業。雲家出事後,兩家便漸漸斷了來往。
這個時候,她來做什麼?
雲舒微心中閃過一絲疑惑,但還是吩咐道:“請她到前廳奉茶,我稍後就到。”
無論如何,這位秦夫人,是母親的故交,於情於理,都不能怠慢。而且,在這個節骨眼上門,或許,能從她口中,探聽到一些自己不知道的舊事。
雲舒微換了一身素雅的湖藍色衣裙,簡單地梳理了一下發髻,便帶着青兒,來到了前廳。
剛一踏入廳門,便看到一位身着半舊石青色褙子,面容清秀,但眼角已有了細紋的中年婦人,正有些局促地坐在椅子上。她看起來並不富貴,但身上那股書卷氣,卻讓她顯得與衆不同。
看到雲舒微進來,她立刻站起身,對着雲舒微,深深地福了一禮。
“罪婦柳眉,參見靖王妃。”她的聲音,帶着一絲顫抖。
雲舒微連忙上前,親自將她扶起,溫和地說道:“秦夫人快快請起,您是母親的故交,便是我的長輩,不必行此大禮。”
她打量着眼前的秦夫人,只見她雖衣着樸素,但眉宇間,卻帶着一股揮之不去的愁緒與……愧疚。
“王妃……”秦夫人抬起頭,看着雲舒微那張與故友有七分相似的臉,眼圈一紅,竟是有些說不出話來。
“夫人請坐。”雲舒微將她引到座位上,又親自爲她奉上熱茶,“不知夫人今日前來,所爲何事?”
秦夫人雙手捧着茶杯,那杯中的熱氣,似乎給了她一些勇氣。她深吸一口氣,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放下茶杯,突然起身,對着雲舒微,直直地跪了下去!
“王妃,罪婦今日前來,是來……請罪的!”
“夫人這是做什麼!”雲舒微大驚,連忙要去扶她,卻被她執拗地掙開。
只聽秦夫人聲音哽咽地說道:“當年你母親過世,雲侯爺戰死沙場,你孤苦無依,被接入宮中。我與你母親姐妹一場,卻因我家老爺官小位卑,懼怕惹禍上身,竟不敢對你施以援手,連一句問候也無。這些年,我夜夜難安,心中有愧啊!如今,又聽聞朝廷要重查雲家舊案,我……我實在是坐不住了!”
雲舒微心中了然。原來是爲此事。
她將秦夫人強行扶起,按回座位上,嘆了口氣道:“夫人言重了。當年的情形,我明白。趨利避害,人之常情,我從未怪過您。”
“王妃……”秦夫人淚眼婆娑地看着她,見她神情真摯,不似作僞,心中的愧疚,才稍稍減輕了一些。
“夫人今日前來,想必不只是爲了請罪吧?”雲舒微話鋒一轉,切入了正題。
秦夫人聞言,神色一凜。她擦了擦眼淚,從袖中取出了一個用手帕包裹得嚴嚴實實的東西,雙手遞給了雲舒微。
“王妃,這是……這是你母親當年,托我保管之物。她說,若有一日,雲家遭逢大難,便讓我將此物,交給你。”
雲舒微的心,猛地一跳。
她接過那東西,打開手帕,只見裏面,是一把看起來平平無奇的黃銅鑰匙。鑰匙的樣式很古樸,上面還刻着一些看不懂的奇異花紋。
“這是?”雲舒微不解地問道。
秦夫人的聲音,壓得極低,仿佛怕被旁人聽了去。
“我也不知這是何物。只記得當年,你母親將它交給我時,神情極爲凝重。她說,這把鑰匙,關系到雲家的清白,甚至……關系到整個雲家的身家性命。她還說,這把鑰匙,能打開一個只有雲家血脈,才能找到的地方。”
雲家血脈才能找到的地方?
雲舒微的心中,掀起了驚濤駭浪。
“她還說了什麼?”她追問道。
“她還說了一句很奇怪的話。”秦夫人努力回憶着,“她說,‘鬆濤之下,石心可見,風過無痕,血脈爲引’。”
“鬆濤之下,石心可見,風過無痕,血脈爲引……”雲舒微在口中,反復咀嚼着這十六個字,試圖從中,找出一些蛛絲馬跡。
這像是一句……藏寶的謎語。
“除了這些,母親可還留下什麼話?”
秦夫人搖了搖頭:“沒有了。只是一再叮囑我,除非到了萬不得已的時候,否則絕不可將此物示人。這些年,我家老爺屢受打壓,家境窘迫,我也從未想過動它分毫。如今,朝廷重查舊案,我想,或許,已經到了你母親所說的‘萬不得已’的時候了。”
雲舒微將那把鑰匙緊緊地攥在手心,那冰涼的觸感,仿佛帶着一種沉甸甸的分量。
她知道,這把小小的鑰匙,或許就是解開“雲家舊案”謎團的關鍵所在!
“多謝夫人。”雲舒微對着秦夫人,鄭重地行了一禮,“您今日送來的,不只是一把鑰匙,更是雲家的希望。這份恩情,舒微,沒齒難忘。”
“王妃快別這麼說,這本就是我該做的。”秦夫人連忙擺手,“能將此物完璧歸趙,我也算是了卻了一樁心事。只是……”
她看着雲舒微,眼中滿是擔憂:“王妃,如今風聲鶴唳,你……千萬要小心。賢王殿下那邊,似乎……來者不善。”
雲舒微心中一動:“夫人此話怎講?”
秦夫人猶豫了一下,才壓低聲音道:“我家老爺在國子監任職,前幾日,賢王府的長史李默,曾親自去國子監,調閱了二十年前,所有關於北境戰事的存檔,尤其是……與你父親相關的部分。我家老爺覺得此事蹊蹺,回來與我提起,我這才知道,事情怕是不簡單。”
果然是蕭辰!
他竟是從二十年前的故紙堆裏,尋找攻擊雲家的突破口!
雲舒微的心,沉了下去。她知道,蕭辰絕不是無的放矢之人。他既然去查,就說明,當年的檔案裏,一定記錄了什麼,可以被他拿來大做文章的東西。
“多謝夫人提醒,我記下了。”
送走了秦夫人,雲舒微立刻回到了書房。
她將那把神秘的鑰匙放在桌上,又將那十六字的謎語,寫在了紙上,反復揣摩。
鬆濤之下……石心……血脈爲引……
這到底,指向的是什麼地方?
就在她百思不得其解之時,墨風,從外面匆匆走了進來。
他的臉色,前所未有的凝重。
“王妃,”他對着雲舒微一拱手,沉聲道,“王爺讓屬下來向您稟報。三司會審那邊,剛剛接到了一份來自賢王府的‘證物’。”
雲舒微的心,猛地提了起來:“是什麼?”
墨風從懷中,取出一份抄錄的卷宗,遞了過去。
“是二十年前,北境‘黑石關大捷’的戰報存檔。存檔中記載,當年黑石關一戰,雲侯爺率五千輕騎,奇襲敵軍糧草大營,居功至偉。但是……”
墨風的聲音,變得艱澀起來。
“但是,賢王府的人指出,在那份戰報的末尾,有一行用特殊藥水寫下的密注。經過大理寺的檢驗,那行密注,確實是當年監軍所留。”
雲舒微迅速打開卷宗,目光落在了最後那一行被特意標注出來的蠅頭小字上。
只見上面寫着:
“雲將軍此役,雖勝,然,疑點頗多。敵軍糧草大營之布防圖,從何而來?疑與北狄三王子,有私下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