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漫進雷霆俱樂部訓練館時,只剩下最後一盞訓練燈亮着,慘白的光把蘇綿綿的影子拉得很長,貼在橡膠跑道上,像個沒有靈魂的木偶。
夜琛站在她對面,手裏握着平板電腦,屏幕上循環播放着蘇清清的訓練視頻——視頻裏的蘇清清起跑凌厲,擺臂時指尖會微微彎曲,沖過終點時會習慣性地揚起下巴,連喝水時都會先抿一口再仰頭,每個動作都帶着“天才”的標志性痕跡。
“再看一遍,記住她擺臂的角度,差一厘米都不行。”夜琛的聲音在空曠的訓練館裏回蕩,沒有一絲溫度,“你現在的擺臂太僵硬,像根木棍,跟清清半分都不像。”
蘇綿綿盯着屏幕,眼睛酸澀得發疼。這已經是她今晚第12次看這段視頻了。從傍晚到深夜,夜琛沒讓她停過,從起跑、加速、過欄到沖線,每個動作都要她精準復刻蘇清清,連表情都不能錯。
“我知道了。”她小聲應着,抬手揉了揉僵硬的肩膀——剛才爲了模仿蘇清清的擺臂幅度,她的肩頸已經酸得快抬不起來了。
夜琛把平板電腦扔給她:“拿着,邊看邊練,什麼時候練到我滿意,什麼時候再走。”
蘇綿綿接住平板,冰涼的金屬外殼硌得她手心發疼。她走到起跑線,深吸一口氣,按下播放鍵,跟着視頻裏的蘇清清做起跑動作。
膝蓋彎曲的角度、重心前移的幅度、手指扣地的力度,她一一對照,不敢有絲毫偏差。可越是刻意模仿,身體就越僵硬,跑出去的瞬間,她能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的步伐和視頻裏的蘇清清始終差着一點——那是屬於“蘇清清”的天賦韻律,她學不來,也模仿不像。
“停!”
夜琛的呵斥突然響起。蘇綿綿猛地頓住,慣性讓她踉蹌了兩步,回頭時正好對上他冰冷的眼神。
“擺臂時指尖爲什麼不彎?”夜琛走過來,手指戳在她的胳膊上,力道重得讓她皺眉,“清清每次擺臂都會彎指尖,你沒看到視頻裏的細節?還是你根本就沒用心?”
“我看到了,我只是……”蘇綿綿想解釋,她剛才太在意步頻,忘了這個細節,可話沒說完就被夜琛打斷。
“只是什麼?只是你覺得不用模仿得這麼細?”夜琛的眼神裏滿是嘲諷,“蘇綿綿,你別忘了自己的身份——你是替清清來訓練的,不是來展示你自己的!要是連她的習慣都學不會,你就別占着這個位置!”
又是“蘇綿綿”這個名字。
每次她模仿不到位時,他總會喊她的真名,像是在提醒她:你只是個替身,連模仿都做不好,就不配用“蘇清清”的身份。
蘇綿綿的眼圈瞬間紅了。她攥緊拳頭,指甲掐進掌心,強迫自己把眼淚憋回去:“我沒有不用心,我再練一遍。”
她轉身回到起跑線,重新按下播放鍵。這一次,她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指尖上,擺臂時刻意彎曲手指,可這樣一來,步頻又亂了,跑出去沒兩步就差點絆倒。
“廢物!”夜琛的聲音再次響起,帶着毫不掩飾的不耐煩,“連個擺臂都學不會,你到底還能做什麼?清清當年練這個動作,只看了三遍就會了,你呢?練了一晚上還像個笑話!”
“笑話”兩個字像重錘,砸在蘇綿綿的心上。她停下腳步,看着屏幕裏意氣風發的蘇清清,突然覺得無比諷刺——她明明也喜歡跑步,明明也有自己的跑法,可現在,她卻要像個小醜一樣,穿着別人的外殼,模仿別人的動作,連呼吸都要跟着別人的節奏。
小時候,她跟着姐姐去操場跑步,姐姐跑在前面,她跟在後面,那時她的擺臂是自然張開的,跑起來像風一樣輕快。媽媽還笑着說,她的跑姿比姐姐更有沖勁,只是沒姐姐那麼“標準”。
可現在,“標準”成了她的枷鎖。
“怎麼不練了?想偷懶?”夜琛走過來,伸手捏住她的下巴,強迫她抬頭看着自己,“看着我,蘇綿綿,你要是不想練,現在就滾蛋,有的是人願意替清清來練!”
下巴被捏得生疼,蘇綿綿的眼淚終於忍不住掉了下來。她看着夜琛冰冷的眼神,突然覺得無比委屈:“我不是不想練,我只是……我只是覺得,我的跑法也可以……”
“你的跑法?”夜琛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猛地鬆開她的下巴,力道大得讓她踉蹌着後退了兩步,“你的跑法能比得上清清?能拿冠軍?蘇綿綿,別做夢了!沒有清清的風格,你什麼都不是!”
他的話像刀子一樣扎進她的心裏,把她最後一點關於“自我”的期待都割得粉碎。她看着夜琛,突然覺得眼前的男人很陌生——他明明看過她用自己的跑法訓練(那次意外被他撞見),卻連一點機會都不肯給她,只把她困在“蘇清清”的影子裏。
“我知道了。”蘇綿綿擦掉眼淚,聲音沙啞得像被砂紙磨過,“我會繼續練,直到你滿意爲止。”
夜琛沒再說話,只是轉身走回休息區,靠在欄杆上,拿出手機,像是在計時,又像是在冷眼旁觀她的“表演”。
蘇綿綿重新站回起跑線。這一次,她不再想自己的跑法,不再想小時候的輕快,只盯着平板裏的蘇清清,把自己當成一個沒有思想的木偶,機械地復刻着每個動作。
擺臂時指尖彎曲,沖線時揚起下巴,喝水時先抿一口……她一遍又一遍地練,肩頸酸了,腿麻了,喉嚨幹得像要冒煙,可她不敢停。她怕一停,就會被夜琛罵“廢物”,怕一停,就會失去這個能給姐姐湊手術費的機會。
不知過了多久,訓練館外的天已經完全黑透了,連蟲鳴聲都變得稀疏。蘇綿綿終於能完整地復刻蘇清清的一套動作,雖然還是有些僵硬,卻比之前好了很多。
“今晚先到這。”夜琛的聲音突然響起,打斷了她的動作,“明天早上五點,帶着這段視頻來,我要檢查你是不是還記得。”
蘇綿綿停下腳步,大口地喘着氣,汗水順着臉頰往下淌,滴在跑道上,暈開一小片溼痕。她點點頭,沒力氣再說話。
夜琛拿起外套,轉身就走,走到門口時,他突然停下腳步,回頭看了她一眼。蘇綿綿正好對上他的目光,那眼神裏沒有了平時的暴戾,反而帶着一絲她看不懂的復雜,快得讓她以爲是錯覺。
“別太勉強自己。”他丟下這句話,轉身消失在門外,只留下訓練館裏的燈光和蘇綿綿一個人。
蘇綿綿愣在原地,心裏像被什麼東西撞了一下。那句“別太勉強自己”,是她認識夜琛以來,他說過的最溫柔的話。可這份溫柔,是給她的,還是給“蘇清清”的替身?
她不敢深想,只能拿起平板和外套,拖着沉重的腳步走出訓練館。
回到宿舍時,已經是凌晨一點。宿舍裏一片漆黑,她沒開燈,摸黑走到窗邊,從枕頭下拿出一張舊照片——照片上的小女孩扎着羊角辮,穿着洗得發白的運動服,在操場上跑得開懷,嘴角揚着大大的笑容,那是十歲的她,第一次跑完100米時媽媽給她拍的。
照片裏的小女孩,擺臂時是自然張開的,眼睛裏有光。
蘇綿綿把照片貼在胸口,眼淚終於忍不住掉了下來。她蹲在地上,肩膀劇烈地顫抖着,壓抑的哭聲在寂靜的宿舍裏顯得格外刺耳。
她不知道自己還要這樣模仿多久,不知道自己的跑法還要被壓抑多久,更不知道,那個藏在“蘇清清”影子裏的蘇綿綿,還能不能找回來。
哭了很久,她才擦幹眼淚,把照片小心翼翼地夾回日記本裏,藏在書架最底層。她走到鏡子前,看着鏡中的自己——眼底帶着紅血絲,嘴唇幹裂,訓練服上滿是汗水的痕跡,整個人憔悴得不像樣子。
她對着鏡子,試着揚起下巴,模仿蘇清清沖線時的表情。鏡中的人嘴角僵硬,眼神空洞,像個沒有靈魂的木偶。
“蘇綿綿,你一定要撐下去。”她對着鏡子裏的自己小聲說,“等姐姐病好了,你就可以做回自己了。”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這句話有多蒼白。她已經快要分不清,哪個是模仿蘇清清的“替身”,哪個是真正的自己了。
而她不知道的是,宿舍樓下的路燈旁,夜琛的車還停在那裏。他看着她宿舍的窗戶,手裏握着剛才從跑道上撿來的東西——那是一根她不小心掉落的發繩,不是蘇清清喜歡的黑色,而是淺粉色,帶着小小的蝴蝶結。
夜琛捏着那根發繩,指節泛白。他想起剛才她練到崩潰卻不肯停的樣子,想起她掉眼淚時倔強的眼神,心裏像被什麼東西堵着,又悶又慌。
“只是個替身……”他低聲自語,卻怎麼也壓下那股異樣的情緒。他把發繩塞進兜裏,發動汽車,消失在夜色裏,卻沒發現,自己的目光,早已不是在看“蘇清清”的替身,而是在看那個叫蘇綿綿的、倔強又脆弱的女孩。
而宿舍裏的蘇綿綿,還在對着鏡子練習微笑,她不知道,這場名爲“模仿”的囚禁,才剛剛開始,往後的日子,還有更多的痛苦在等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