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投桃報李？毒計暗生
紫宸殿的賞賜像一塊投入死水的石頭，在芳菲殿這片被遺忘的角落激起了遠超預料的漣漪。
芷汐幾乎是帶着一種虔誠的喜悅，將那箱“厚賞”小心翼翼地安置進偏殿那座空蕩積灰的庫房。她將那幾匹柔軟的軟煙羅和雲綾錦摸了又摸，眼中滿是憧憬，仿佛已經看到了自家小姐穿上新衣後煥然一新的模樣。那些藥材更是被她如同對待絕世珍寶般，分門別類，仔細收好，當晚就嚴格按照份例取了一小勺玉髓膏，精心熬煮了，端到素錦面前。
素錦沒有拒絕。她小口小口地喝着那碗溫潤滋補的藥羹，動作斯文優雅，臉上帶着恰到好處的、對恩賜的感激和對未來的微茫希望。那瑩白的玉髓膏滑過喉嚨，帶來一絲淡淡的暖意和靈氣，確實遠非往日那些清湯寡水可比。
芷汐在一旁看着，臉上洋溢着多日未見的輕鬆笑容，絮絮叨叨地說着：“小姐，這下好了！有了這些料子，奴婢就能給您做幾身像樣的新衣裳了！還有這些藥材，您的身子一定能很快好利索了！二殿下真是仁厚……”
素錦安靜地聽着，偶爾輕輕“嗯”一聲作爲回應，眼底卻是一片冰冷的平靜。
仁厚？
她心中冷笑。不過是居高臨下的一點施舍，或許還摻雜着些許因那場“偶遇”而產生的、連他自己都未深究的微妙興趣罷了。
但這施舍，她需要。這興趣，她更要牢牢抓住，並讓它不斷放大。
喝完藥羹，她用雪白的帕子輕輕沾了沾嘴角，動作輕柔得像是一片羽毛拂過。然後，她抬起眼，看向依舊沉浸在喜悅中的芷汐，聲音輕軟地開口，帶着一絲猶豫和不確定：
“芷汐……殿下如此厚恩，我們……是否該有所表示？否則，豈非失了禮數，顯得我們……不知感恩？”
芷汐臉上的笑容一僵，露出爲難的神色：“表示？小姐……我們拿什麼表示啊？庫房裏除了殿下剛賞的這些，就沒什麼能拿得出手的東西了……”她環視着這清冷簡陋的殿宇，語氣低落下去，“總不能……把殿下賞的東西再送回去吧？那豈不是更失禮？”
“自然不是。”素錦微微搖頭，眸光低垂，落在自己纖細卻並不柔軟、反而因前世勞心勞力而略顯粗糙的手指上，一個念頭如同毒蛇般，悄然探出頭，吐出了猩紅的信子。
她沉默了片刻，仿佛在艱難地思索，然後才輕輕抬起眼，眼中帶着一種孤注一擲的、小心翼翼的試探：“我……我聽聞殿下近日因靜修之事，頗費心神……我早年……曾隨族中長輩學過一套寧神靜心的指法，雖粗淺簡陋，或許……或許能幫殿下緩解一二疲勞？”
她的聲音越說越低，越說越沒底氣，臉上也適時的飛起兩抹因“班門弄斧”和“大膽提議”而產生的羞窘紅暈，手指緊張地絞着帕子：“當、當然……這只是奴婢一點癡心妄想的小心思，殿下何等尊貴，什麼高深功法沒有，怎會看得上我這粗淺玩意兒……只是……只是除了這個，奴婢實在不知該如何報答殿下萬分之一……”
她將一番或許包藏禍心的提議，包裝成了一個卑微孤女絞盡腦汁、所能想出的最真誠、卻也最笨拙可笑的報恩方式。
芷汐果然愣住了，張大了嘴巴，半晌才訥訥道：“指、指法？小姐……這、這能行嗎？萬一……萬一殿下覺得冒犯……”她光是想象一下那個場景，就覺得頭皮發麻。
“我也知不妥……”素錦立刻低下頭，聲音裏帶上了濃重的失落和自嘲，甚至有一絲哽咽，“是我想岔了……就當我沒說吧……我們還是……安分守己些好……”
她這副模樣，瞬間激起了芷汐的保護欲和同情心。芷汐看着自家小姐那副因想報恩卻無門路而黯然神傷的樣子，再想想二殿下送來的那些實實在在的好處，心裏一橫，咬牙道：“小姐！或許……或許可以試試呢？”
芷汐像是給自己打氣般，聲音提高了一些：“小姐您也是一片誠心！那指法若是真對寧神靜心有益，說不定……說不定殿下不會怪罪，反而覺得小姐您有心了呢？總比什麼都不做要強啊！”
素錦猛地抬起頭，眼中迸發出驚喜和不敢置信的光芒，仿佛絕處逢生：“真、真的嗎？可是……可是要如何呈給殿下呢？我們連紫宸殿的門都靠近不了……”
“這個……”芷汐也犯了難，蹙眉思索着。忽然，她眼睛一亮，“有了！景休仙君！上次是景休仙君送東西來的，看着雖然嚴肅，但好像……也不是完全不近人情？我們能不能……想辦法托人遞個話，或者……寫個簡短的說明，連同指法的圖譜一起，請景休仙君代爲轉呈？就說……是小姐您一點微不足道的心意，不敢奢求殿下使用，只求能略表感激之情……”
這個提議，正中素錦下懷！
她心中冷笑，面上卻露出豁然開朗又忐忑不安的神情：“這……這能行嗎？會不會太麻煩景休仙君了？他……他看起來好嚴肅……”
“試試總無妨吧？”芷汐此刻反而比素錦更有勇氣，“若是景休仙君不允，那便作罷，我們也沒什麼損失。若是允了……小姐您的心意不就送到了嗎？”
“那……那好吧……”素錦像是下定了極大的決心，輕輕點了點頭，臉上帶着一種“舍身一試”的壯烈和羞怯，“那……那就勞煩你，想辦法……找找門路，看能否托人給景休仙君帶個話？至於圖譜……我今晚就畫出來。”
“包在奴婢身上！”芷汐頓時覺得肩負重任，拍着胸脯保證。她在天宮底層多年，雖然膽小，但也認識幾個在各處當差、消息靈通的小仙侍，總能找到能遞話到紫宸殿外圍的人。
是夜，芳菲殿內室的燈光亮至深夜。
素錦坐在書案前，鋪開一張質地最普通、微微發黃的宣紙。她沒有用景休送來的那些明顯更好的紙墨——那太扎眼，不符合她“清貧孤女”的人設。
她提起那支筆尖略有分岔的狼毫筆，蘸了最普通的墨汁，開始繪制所謂的“寧神靜心指法”圖譜。
她的手指穩定而精準，落筆沒有絲毫猶豫。一道道流暢而詭異的線條在紙面上蜿蜒展開，構成一幅看似復雜玄奧、實則內裏蘊含着極其隱晦引導和暗示的靈力運行圖譜。
這根本不是什麼寧神靜心的指法！
這是她前世在一次極其偶然的機會下，從一處古老遺跡的殘卷中學到的一種偏門秘術——**《牽絲引》**的入門式！
《牽絲引》，顧名思義，修煉至高深處，能於無聲無息間影響他人心緒，甚至編織情感，如同操縱傀儡絲線！其力陰柔詭譎，極難察覺，尤其對心緒不寧、心神有隙之人，效果更佳！
她當然不會將完整的《牽絲引》送出去，那無異於自尋死路。她精心篡改、簡化了入門式中的幾個關鍵節點，使其看起來更像是一種略顯奇特、但主旨確實在於“安撫心神”、“梳理鬱氣”的粗淺法門。
任何人，哪怕是天君親臨，若不深究其最本源的核心符文構造，也只會覺得這指法別出心裁，或許真有點寧神之效，但絕不會聯想到那陰毒的《牽絲引》上去！
而對於正處於煩悶鬱結、急需疏導情緒的桑籍來說，這套看似“對症”的指法，無疑具有極大的吸引力。一旦他開始嚐試練習，那被篡改隱藏的《牽絲引》核心之力，便會如同最細微的蛛絲，悄然纏繞上他的心神……
雖然效果微乎其微，短期內絕不可能控制其人，但卻能像播種一般，在他心湖深處，種下一顆極易被她日後的一言一行、一顰一笑所牽引和催化的……“種子”！
畫完最後一筆，素錦放下筆，輕輕吹幹墨跡。
她拿起那張圖譜，對着燈光仔細審視。圖紙上的線條流暢優美，解釋的文字也寫得極其恭謹小心，字跡秀弱，充分展現了一個“有心報恩卻力有不逮”的孤女形象。
完美。
她小心翼翼地將圖譜卷起，用一根最普通的青色絲帶系好。
然後，她走到窗邊，推開窗戶。夜風帶着涼意涌入，吹動她額前的碎發。
她望着紫宸殿的方向，眼中不再是僞裝出的柔弱，而是翻涌着冰冷刺骨的野心和一絲嗜血的期待。
桑籍殿下……
這份“回禮”，希望您會……喜歡。
她輕輕合上窗，將那張卷好的圖譜，放在了書案最顯眼的位置。
接下來，只需等待芷汐那邊的消息，將這枚裹着蜜糖的毒藥，順利送到景休手中，再經由他的手，呈到桑籍面前。
獵人的網，正在悄無聲息地收緊。
而獵物，即將親自吞下那根最爲關鍵的、致命的魚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