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益於炳·廷素拉暖將軍的關照,鄭小白並未如多數同期軍官般直接派遣至邊境前線,而是被安排至第一軍區總部附近的單位,得以暫離烽火一線。
在一場簡短而關鍵的會面中,炳將軍於曼谷總部對鄭小白語重心長地說道:
“首都才是真正的前線。戰場不僅在邊境,更在人心與宮牆之內。你要學的第一課,不是如何開槍,而是看清槍口該指向哪裏。”
將軍並未明言政局將如何變動,卻暗示風暴將來:“有些人以爲握住槍杆就握住了天下……但真正的權力,在於知道何時開火,何時沉默。” 他提醒鄭小白留意軍中派系動向、王室態度以及東北部第二軍區的動態——那裏不僅是防交趾的前線,更是政治忠誠與兵變傳統的交匯之地。
炳將軍以其一貫的深沉與遠見,點撥他應以“穩守中樞、觀望局勢、積累人脈”爲初期要務,在即將到來的政局變動中,保持站位清醒、避免過早卷入派系鬥爭,方能等待真正屬於他的時機。
將軍的話語沉穩如古寺鍾聲,在鄭小白的耳畔久久回蕩:“首都才是真正的前線…真正的權力,在於知道何時開火,何時沉默。”他行禮告退,心思卻已飄遠。
回到第一軍區附近的營房,夜幕下的曼谷悶熱而沉寂。鄭小白推開窗,讓微涼的晚風吹散一絲煩躁。他想起自己穿越者的身份——這本該是最大的優勢,此刻卻成了負擔。他知曉歷史洪流的走向,知曉民主化浪潮、紅黃之爭、甚至王室深宮的未來風波…但他不願利用這些信息過早攪動政局。
“我只是想掙脫這座金絲鳥籠,”他望着遠處宮殿的輪廓喃喃自語。作爲王子,他渴望的不是權力,而是憑借自身能力贏得真正尊重的那份尊嚴。這種現代人的天真,與暹羅森嚴的等級觀念格格不入。
他的思緒飄向那位同樣被困於深宮的姐姐。她睿智果決,眼光深遠,若生爲男子,必是備受矚目的繼承人。他想起了另一個時空中的英拉·西那瓦——一位最終突破重圍卻又被政治漩渦吞噬的女性領袖。“也許三十年後,姐姐也能成爲那樣的人物…”但這個念頭只讓他更加苦澀:即便她能走到台前,所要面對的仍是無數明槍暗箭與根深蒂固的傳統束縛。
軍營遠處傳來士兵操練的號令聲,整齊劃一,不容置疑。這個國家就像這支部隊——表面遵循現代編制,內裏卻仍由古老的權力規則運轉。王室的神聖權威、軍方的幹政傳統、緩慢推進的民主化…所有這些構成了一張他必須面對卻又極力想回避的巨網。
炳將軍的點撥已是極大的庇護,但他清楚這份關照背後是期望——期望他最終選邊站隊,成爲權力遊戲中的一環。
他握了握拳頭,又緩緩鬆開。
“不,”他輕聲而堅定地對自己說,“我的戰場不在這裏。”
他不願做棋子,也不急於做棋手。他要走第三條路:保持清醒,積蓄力量,等待時機。或許有一天,他能在不違背良知的前提下,爲自己、爲姐姐、爲這個深深熱愛卻充滿矛盾的國家,找到一條不同的出路。
夜深了,鄭小白合上日記,吹熄油燈。窗外,曼谷的燈火依舊通明,一如這個時代暹羅交織的希望與迷茫。而他心中的道路,卻在這一夜的思考中變得清晰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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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願爲陛下的蓮足而死,乃是無上的榮光。只要一息尚存,心髒仍在跳動,臣必將爲您奮戰至最後一刻,無論是人間、天界還是地獄。”
《拉瑪堅》中哈努曼的忠誠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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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剛破曉,熱帶雨林的溼氣尚未散去,泰國王子龍達已站在訓練場上。他深吸一口混合着腐葉與泥土氣息的空氣,將沙袋綁腿系緊,穿上負重背心,端起一把美制M16步槍,開始了每日例行的五公裏越野。金屬槍身壓在他十七歲尚且單薄的肩頭,他邁開步伐,迎着熹微晨光向叢林深處奔去。
這是他抵達暹羅皇家陸軍第11步兵團的第三周。自抵達那日起,他總在晨曦未至時起身訓練,當連隊其他士兵揉着惺忪睡眼走出營房時,這位王子早已完成第一輪越野。白晝的常規訓練後,他總會加練格鬥,拳頭一次次砸向沙袋,指節早已皮開肉綻;夜幕降臨後,他再次輕裝越野五公裏,而後在月光下完成兩百次戰術倒地、一百個俯臥撐、一百個仰臥起坐,汗水在泥地上洇出深深淺淺的印記。
鄭小白緊咬牙關,承受着遠超同齡人的訓練強度。爲練就低姿匍匐,他雙肘的傷口剛結痂又被磨開,汗水浸入時如百蟻噬骨;爲提升投彈精度,他每日加練兩百次投擲,右臂腫得連湯匙都握不穩;爲跨越障礙,他腳趾甲被整個掀翻,鮮血染紅了軍靴;爲掌握近身格鬥,他渾身青紫得只能側臥入眠。但他從未抱怨,從未缺席任何訓練,即便軍醫多次建議休養,他也只是沉默地搖頭。
在其他士兵眼中,這個來自皇宮的年輕人簡直不可理喻。他放着舒適的宮廷生活不過,偏要來到前線接受魔鬼訓練,甚至比最貧苦出身的士兵還要拼命。幾個服役多年的老兵半是敬佩半是戲謔地稱他"瘋王子",這個綽號很快傳遍整個營地,讓龍達王子成爲了衆人矚目的焦點。
但他的執着沒有逃過指揮官頌奇上尉的眼睛。這位經歷過數次邊境沖突的老兵看着王子一次次跌倒又爬起,心中既感慨又欽佩。他明白,這位年輕人不是在作秀,而是真正在爲即將到來的戰爭做準備——一個流淌着皇室血液的戰士,正在用最殘酷的方式證明自己的價值。
三個月的新兵訓練期結束,考核場上,龍達·鄭小白的成績單讓所有連隊主官都暗自吃驚。越野、射擊、格鬥、戰術……幾乎所有項目都名列前茅,遠超同批新兵,甚至超越了許多老兵。訓練官宣布分配名單時,龍達沒有選擇相對舒適的參謀或後勤崗位,而是主動請纓,被分派到了第11步兵團3營2連的一個普通步兵班——尖刀班。
這個班在團裏小有名氣,並非因爲戰績彪炳,而是因爲成員的……特殊。班長巴頌是個黝黑壯實的北部山地民族老兵,性格耿直如岩石;副班長兼機槍手差彭來自東北貧困農村,沉默寡言卻力大無窮;觀察手阿南曾是寺廟裏的沙彌,因家變入伍,眼神裏總帶着一絲與年齡不符的沉靜;而最引人議論的是通信兵萍琪,一位美麗卻堅韌的變性人士兵,她以驚人的毅力通過了嚴苛的步兵訓練,卻依然在軍營中承受着許多異樣的目光和無聲的排擠。這是一個由“邊緣人”組成的班級,被其他班私下戲稱爲“雜牌班”。
龍達王子的到來,在這個本就特殊的班級裏激起了新的波瀾。起初,懷疑和隔閡是顯而易見的。
巴頌班長對他敬而遠之,保持着嚴格的上下級距離,公事公辦;差彭則帶着農村子弟對權貴天生的不信任,幾乎不與龍達交談;阿南只是默默觀察;而萍琪,則在禮貌的疏遠下隱藏着深深的戒備——她見過太多一時興起、最終卻無法承受前線艱苦或同袍壓力的富家子弟。
真正的破冰,始於一次深夜的執勤和一頓簡單的飯。
那晚輪到龍達和差彭一同站崗。寒風中,龍達注意到差彭看着錢包裏一張磨損的照片久久出神,那是他年邁母親和年幼弟妹的照片。龍達沒有多問,只是默默分享了自己帶來的皇室特供能量棒——味道並不比軍糧好多少,但熱量極高。沉默中,差彭忽然低聲開口,說起家鄉的貧瘠,說起他微薄的津貼幾乎全部寄回家,自己常常吃不飽,訓練時有時甚至會因低血糖而眩暈。
龍達記在了心裏。
第二天,他利用短暫的休息時間,走進了營地的廚房。他沒有亮出王子身份施壓,而是以一名普通士兵的身份,請求廚師長允許他使用一些基礎食材。在衆人驚訝的目光中,這位王子挽起袖子,露出依舊青紫交錯的胳膊,熟練地切菜、起鍋。他將在皇宮時向御廚學來的、又能兼顧營養和能量的改良版泰北菜做法教給了炊事兵,用最普通的食材,加上自己托人從宮外悄悄帶來的、價格平實但營養豐富的豆類和幹貨,熬煮了一大鍋香氣撲鼻、內容豐富的濃湯,並額外蒸了足夠分量的雜糧飯。
當那晚尖刀班的士兵們發現他們碗裏的食物不再是往常單調的配給,而是熱氣騰騰、肉菜均衡的濃湯蓋飯時,全都愣住了。龍達只是平靜地說:“吃飽了,才有力氣訓練,才能保衛家園。”他把自己碗裏最大塊的肉,自然然地撥給了看起來最需要能量的差彭。
從那以後,龍達經常“泡”在廚房,和炊事兵們“切磋”廚藝,尖刀班的夥食水平悄然提升,甚至偶爾能惠及全連。士兵們開始真心實意地稱他爲“廚房裏的王子”。
但他做的遠不止於此。
他注意到萍琪的通信裝備舊損,便以“測試新裝備”爲名,通過合法渠道申請了一套更輕便可靠的通聯系統給她使用,並認真向她請教通信技巧;他看到阿南在休息時總是翻閱一本破舊的佛經,便會在不經意的交談中,分享一些自己對佛教哲學的理解,兩人漸漸有了心靈的共鳴;訓練中,他永遠沖在最前面,背負最重的裝備,卻從未喊過一聲累。班長巴頌的雙肘曾在低姿匍匐訓練中重傷舊發,龍達便拿出宮中效果極好的傷藥,不容拒絕地塞給他:“班長,你需要它,爲了我們全班。”
一點一滴,無聲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