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風的出現,如同一顆投入亂局的定海神針,瞬間扭轉了戰場的態勢。
他甚至沒有回頭去看院中那場依舊在進行的廝殺,只是將雲清言護在身後,一雙看似平凡的眼睛,卻如鷹隼般警惕地掃視着四周的黑暗,仿佛那裏還隱藏着更深的危險。
雲清言緊繃到極致的神經,在看到他出現的那一刻,終於鬆懈了下來。一股排山倒海般的疲憊與虛弱感瞬間席卷了她的全身,讓她眼前陣陣發黑,幾乎站立不住。
“王妃!”林風察覺到她的異樣,連忙伸手扶住了她搖搖欲墜的身體。
觸手所及,是她冰冷而顫抖的手臂,和那件被冷汗浸透、緊貼着後背的單薄寢衣。
他心中一凜,這才意識到,這位王妃,是以何等孱弱的病體,硬生生撐過了這場致命的刺殺。
院中的戰鬥,也很快接近了尾聲。
那些黑衣刺客,在見到林風出現,並且一招就秒殺了他們的同伴後,便知事不可爲。他們悍不畏死,卻並非蠢貨。爲首的刺客發出一聲短促的呼哨,剩下的幾人立刻放棄了與皇後護衛的纏鬥,轉身便欲遁入黑暗。
然而,他們想走,皇後的人卻不想讓他們就這麼走了。
在自己的地盤上,被人如此輕易地潛入行刺,還差點讓目標死掉,這簡直是奇恥大辱!若是讓刺客全身而退,他們明日,就只能提着自己的腦袋去見皇後了。
“一個都別放過!”爲首的護衛統領怒吼一聲,帶人瘋狂地追了上去。
但那些刺客顯然對宮中的地形極爲熟悉,幾個閃身,便沒入了假山花木的陰影之中,竟是逃走了大半。只有兩名身受重傷的刺客,被護衛們擒了下來。
只是,還不等護衛們上前審問,那兩名被擒的刺客便猛地一咬牙,嘴角立刻流出了烏黑的毒血,竟是在瞬間,就服毒自盡了!
線索,斷了。
護衛統領的臉色,難看到了極點。
而此時,綴錦閣的巨大動靜,也終於驚動了整個長樂宮。
遠處,無數的燈籠火把,如同流動的星河,正朝着這邊迅速匯集。嘈雜的人聲、急促的腳步聲、甲胄的碰撞聲,徹底撕碎了皇宮的靜謐。
“怎麼回事?!”
一聲充滿了威嚴與怒意的鳳喝,從人群之後傳來。
人群如摩西分海般向兩側分開,只見皇後柳氏,身披一件華麗的織金鬥篷,在一衆宮女太監的簇擁下,面沉如水地快步走了過來。
當她看到綴錦閣院中那狼藉的景象——倒在地上的屍體、斑駁的血跡、斷裂的兵刃,以及那個被靖王府親衛護在身後的、臉色蒼白如紙的雲清言時,她那雙保養得宜的鳳眸中,瞬間掀起了滔天的怒浪!
“放肆!”
她厲聲呵斥,聲音冰冷得幾乎要將空氣凍結,“這到底是怎麼回事?!誰能告訴本宮,在本宮的長樂宮裏,爲何會發生此等惡事!”
她的目光,如刀子一般,刮過在場每一個瑟瑟發抖的護衛的臉。
那名護衛統領“噗通”一聲跪倒在地,身體抖如篩糠:“啓稟……啓稟娘娘!有刺客潛入綴錦閣,意圖……意圖行刺靖王妃!屬下……屬下等救駕來遲,請娘娘降罪!”
“行刺靖王妃?”皇後的視線,緩緩地移到了雲清言的身上。
她的眼神,復雜到了極點。有震驚,有憤怒,有審視,還有一絲……深藏的、不易察覺的驚疑。
她將雲清言弄進宮,確實有自己的盤算。她想試探雲清言的底細,想將這顆突然崛起的、或許能爲己所用的棋子,牢牢地控制在自己手中。
但她從未想過,要在這個時候,就要了她的命!
更沒想過,會有人,竟敢在她的長樂宮裏,動她親自下旨“保護”起來的人!
這已經不是簡單的行刺了。
這是在打她的臉!是在挑戰她作爲六宮之主的權威!
“人呢?”皇後的聲音,不帶一絲溫度。
“回……回娘娘,刺客……都……都服毒自盡了。”護衛統領的聲音,已經帶上了哭腔。
“廢物!”皇後怒不可遏,一腳踹在了那統領的心口,“一群飯桶!連幾個刺客都看不住!”
就在這時,一直沉默着的雲清言,忽然掙脫了林風的攙扶,向前走了兩步。
她此刻的模樣,狼狽到了極點。寢衣凌亂,發髻散落,臉上還帶着一道淺淺的血痕。但她的腰背,卻挺得筆直,那雙在火光下顯得格外明亮的眼睛,毫無畏懼地,直視着眼前的皇後。
“皇後娘娘,”她的聲音,因爲虛弱而顯得有些飄忽,卻異常清晰,“臣妾……有話要說。”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她的身上。
皇後看着她,眼神微凝:“你說。”
“臣妾想知道,”雲清言的目光,緩緩地掃過那些噤若寒蟬的宮女太監,掃過那些驚魂未定的護衛,最後,重新落回到皇後的臉上,“在娘娘您的長樂宮裏,爲何……會有刺客,能如此精準地,找到臣妾的住處?並且,還能在臣妾的床榻之上,提前設下……致命的機關?”
她的話,如同一塊巨石,投入了平靜的湖面,激起了千層巨浪!
什麼?!
床榻上還有機關?!
在場的所有人,無不駭然變色。
皇後的瞳孔,更是驟然一縮!
她猛地轉頭,厲聲喝道:“去!給本宮查!把綴錦閣給本宮一寸一寸地翻過來查!”
立刻有幾名精幹的內侍,領着護衛沖進了那間已經一片狼藉的屋子。
很快,便有人捧着那個被毒針射穿的枕頭,和從床柱裏拆解出來的、一套極爲精巧的機簧毒針裝置,戰戰兢兢地呈到了皇後的面前。
當看到那根依舊散發着幽藍光芒的毒針時,即便是見慣了大風大浪的皇後,臉色也“唰”地一下,變得慘白。
她知道,雲清言沒有說謊。
如果不是雲清言自己機警,躲過了這致命的一擊,那麼此刻,她看到的,就只會是一具早已涼透的屍體!
一股徹骨的寒意,從她的心底,猛地升起。
這已經不是簡單的打臉了。
這是栽贓!是嫁禍!
有人,想借着她的手,除掉雲清言,然後再將這盆髒水,完完整整地,潑到她和整個柳家的身上!
靖王妃,死在了皇後的長樂宮裏。
這個消息一旦傳出去,會引發怎樣的滔天巨浪?
盛怒之下的靖王,會做出什麼?
對靖王本就心存忌憚的皇上,又會怎麼想?
而那些早就看柳家不順眼的政敵,又會如何借題發揮?
只是一瞬間,皇後便想通了這背後所有的、盤根錯節的利害關系。
她的後背,瞬間被冷汗浸透。
好狠毒的計策!好一招一石數鳥的連環殺!
“娘娘,”雲清言看着皇後那變幻不定的臉色,再次開口,聲音裏,帶上了一絲恰到好處的淒惶與委屈,“臣妾自問,入宮之後,安分守己,從未得罪過任何人。不知……究竟是誰,竟與臣妾有如此深仇大恨,非要置臣妾於死地不可?”
她的眼神,看似無辜,卻像一把最鋒利的刀子,直刺皇後的內心。
她這是在逼宮!
逼着皇後,必須給她一個交代!也必須……自證清白!
皇後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她緩緩地抬起頭,那雙鳳眸之中,已經褪去了所有的震驚與憤怒,只剩下一種冰冷徹骨的、屬於後宮之主的威嚴與決斷。
“靖王妃,你受驚了。”她的聲音,恢復了平靜,卻帶着一種山雨欲來的壓迫感,“你放心。此事,發生在本宮的長樂宮,本宮……就絕不會坐視不理。”
她轉過身,對着身後那名地位最高的、掌管着長樂宮所有事務的掌事大太監——王德福,厲聲下令:“王德福!”
“奴才在!”王德福連忙跪倒在地。
“從現在起,封鎖整個長樂宮!任何人不得隨意進出!”
“徹查!將今夜當值的所有宮人、護衛,全部給本宮控制起來!一個一個地審!哪怕是掘地三尺,也必須給本宮查出,這些刺客,到底是怎麼混進來的!這機關,到底是誰裝上去的!”
“還有,”她的目光,如同淬毒的利刃,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此事,若有半個字泄露出去……本宮,要你們所有人的腦袋!”
“遵命!”
在皇後雷霆萬鈞的命令下,整個長樂宮,如同一個被瞬間激活的精密機器,開始瘋狂地運轉起來。
一場席卷了整個後宮的、血腥的清洗,已然拉開了序幕。
而在這場風暴的中心,雲清言,卻只是靜靜地站着。
她看着眼前這混亂而肅殺的一幕,蒼白的臉上,沒有半分得色,也沒有半分輕鬆。
她知道,自己今夜,雖然僥幸活了下來,並且成功地,將皇後也拖下了水,逼着她成爲了自己暫時的“盟友”。
但這也同時意味着,她已經徹底地,將自己,暴露在了那個隱藏在更深處的、真正的敵人面前。
從今往後,她要面對的,將會是更加瘋狂、更加不擇手段的報復與追殺。
前路,依舊殺機四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