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祚看看太皇太後,又看看明芙。
看到額娘眼中的鼓勵後,這才扭着小身子從明芙膝上滑下來,邁着小短腿走到小幾邊。
他伸出白嫩嫩的小胖手,先抓起那塊紅色的三角形,又拿起一塊黃色的正方形。
歪着小腦袋想了想,然後極其自然地將三角形的尖角抵在正方形的邊上。
嘴裏還念念有詞:
“房房,頂。”
小表情專注又可愛。
太皇太後和蘇麻喇姑都被他的舉動逗笑了。
太皇太後眼中更是異彩連連。
“有意思,這三角形當屋頂,方形做屋子,倒是形象!”
胤祚受到鼓勵,更來勁了。
他又拿起一塊藍色的長條木片,橫着擺在房子前面,含糊不清地說:
“路路,走!”
接着又拿起綠色的小方塊,放在路邊。
雖然拼得歪歪扭扭,但簡單的幾何圖形在他小手的擺弄下,竟真的構成了一幅屋前小路青草地的意象。
明芙在一旁安靜地看着,手心微微出汗。
她並非刻意安排。
“好!好一個屋前小路青草地。”
太皇太後撫掌輕笑,看向胤祚的目光充滿了慈愛和驚嘆。
“小小年紀,心思倒是靈巧。
烏雅氏,你這法子好,寓教於樂,比死板地認圖認字有趣多了。”
“太皇太後過譽了,不過是小孩子胡亂擺弄。”明芙連忙謙遜道。
就在這時,胤祚似乎玩得高興了,小嘴一咧,竟咿咿呀呀地唱了起來。
正是明芙教他的那首“挖呀挖”童謠:
“挖挖,埋豆,額涼次。”
奶團子吐字不清,調子也跑得沒邊兒,但歡快的模樣感染了整個暖閣。
“哈哈哈哈哈!”
太皇太後終於忍不住開懷大笑,眼角都笑出了淚花。
“這六阿哥,真是個開心果兒!”
她笑着,目光轉向明芙,眼中是毫不掩飾的贊許:
“德貴人,你養得好。這孩子雖有些先天不足,心思卻純善活潑,你教導有方,用心良苦啊。”
蘇麻喇姑站在一旁,看着胤祚天真爛漫的樣子,再看看明芙沉靜溫婉卻難掩靈秀的側臉,眼中深思更濃。
這位沉寂了一年多的德貴人,似乎真有些不同了。
太皇太後笑罷,心情極好,對蘇麻喇姑道:
“去,把哀家匣子裏那塊百子如意的玉佩拿來。”
很快,一塊溫潤通透,雕着衆多嬉戲孩童圖案的羊脂白玉佩被呈了上來。
太皇太後親手將玉佩系在了胤祚的小褂子上。
慈愛地摸了摸他的小腦袋。
“哀家看六阿哥有福氣,這塊玉佩賜給他,盼他平安康健,多福多壽。”
“奴才替胤祚謝太皇太後恩典!”
明芙連忙拉着懵懂的胤祚再次行禮謝恩。
明芙帶着胤祚告退時,太皇太後的目光還流連在胤祚胸前那塊玉佩上,臉上帶着笑意。
蘇麻喇姑親自送她們到殿門口。
而此刻,通往乾清宮的宮道上,御前大太監梁九功正垂手侍立,低聲向剛從慈寧宮請安出來的康熙皇帝回稟着方才暖閣裏發生的趣事。
“太皇太後被六阿哥逗得開懷大笑,直誇德貴人教導有方,寓教於樂。
六阿哥還唱了首童謠,叫什麼‘挖呀挖,種豆豆,抱回家’,天真爛漫得很。
太皇太後一高興,就把那塊百子如意的玉佩賞了六阿哥。”
康熙腳步未停,明黃的龍袍在陽光下泛着尊貴的光澤。
聽完梁九功的話,他神情一頓,濃黑的劍眉幾不可察地微蹙了一下。
深邃的眼眸眯起,似乎在記憶中搜尋着什麼。
帶着一絲不確定的疏離:
“德貴人?”
聲音低沉,透着帝王慣有的淡漠。
梁九功立刻躬身,聲音壓得更低,帶着恰到好處的提醒:
“回萬歲爺,是永和宮的烏雅氏,四阿哥和…六阿哥的生母。”
康熙的腳步似乎有那麼一瞬間的遲滯。
腦海裏模糊地掠過一年多前那個產房屏風後蒼白虛弱的身影。
以及那個哭聲細弱的嬰孩。
是了,烏雅氏。
他快忘了宮裏還有這麼個人。
一瞬後,康熙只淡淡“嗯”了一聲。
目光掠過太液池,腳步微頓。
“梁九功,你有沒有覺得太液池的魚越來越少了?!”他轉身,挑眉看了眼梁九功。
梁九功疑惑地撓撓頭。
目光隨着康熙的動作望向太液池。
少了嗎?
過了個冬,好像真沒去年多了。
幾日後。
內務府按例發放份例的日子到了。
秋月本來打算下午去領的。
誰料內務府的人竟特地送來了。
是一個面生的年輕管事太監。
姓王。
眼神裏透着股油滑和倨傲。
他指揮着兩個小太監將幾個半舊的麻袋和幾個盒子丟放在永和宮小院的石階上。
激起一片塵土。
“德貴人,貴妃娘娘體諒您前幾日才解禁,心慈讓奴才們特地給您送過來。”
王管事拖着長腔,皮笑肉不笑地說着。
眼神掃過這略顯空曠簡樸的小院,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輕蔑。
目光卻不由自主地瞟向明芙懷裏的胤祚。
小家夥一手一顆足有他小拳頭大的草莓,正努力地啃着。
王管事心裏詫異。
這季節永和宮哪來的如此新鮮誘人的草莓?!
他喉嚨不自覺地滾動了一下。
就在這時,去後院摘菜的秋月回來了。
胳膊上挎着的籃子裏,赫然是幾根頂着嫩黃小花的翠綠瓜果。
瓜身筆直帶刺,水靈得仿佛剛摘下。
旁邊還隱約可見幾顆紅豔的草莓。
王管事的臉色瞬間變得極其精彩。
驚疑、難以置信。
他幹巴巴地開口:
“喲,六阿哥這果子,還有秋月姑娘摘的這菜,瞧着可真新鮮。德小主這兒,倒是別有一番生機啊?”
語氣裏的探究和酸意幾乎要溢出來。
明芙抱着胤祚站在廊下,冷眼看着。
秋月上前打開麻袋,一股濃烈的黴味撲面而來。
裏面是顏色發暗的陳米,夾雜着不少砂礫和米蟲。
王管事扯了扯嘴角,陰陽怪氣道:
“哎喲,德小主,您也知道,開春青黃不接,內庫也艱難。
貴妃娘娘體恤,各處份例都減了些,陳米也是米,總歸是宮裏正經份例不是?
娘娘說了,六阿哥體弱,更該儉省些,清心寡欲才養得住福氣。”
他把“貴妃娘娘”幾個字咬得格外重。
明芙早就料到會有這一出。
“王公公辛苦了。”
她的聲音帶着一種奇異的平靜:“份例既已送到,秋月,收下吧。”
“主子!”秋月急了。
明芙遞給她一個稍安勿躁的眼神,繼續道:
“承蒙貴妃娘娘體恤,送來這些好東西,本宮感激不盡。”
等王管事帶人離開後,秋月猶豫:“主子,這‘份例’留還是不留... ...”
明芙唇瓣微抿,眸色沉了沉。
“留啊,當然得留。”她扭頭看向秋月,“不過別放庫房,免得髒了庫房裏幹淨的糧食。”